李三勇擺擺手,示意李山海安靜聽他說。
“你忙,我能理解,這是稻穀的收穫季節,哪家都忙,但爲了你明天不爲交公購糧的事宜而誤工,今晚你就把糧食挑到我家裡擱着,明天收公購糧的一來,我替你交了,也省了你再跑一趟。”
李山海聽了李三勇貼心的話後,那個感激呀,他緊緊地握住李三勇的手,久久不願鬆開。
李山海不僅是地道地農村人,而且還是老實巴交,這種老實巴交被村民當成了一根筋來嘲笑。從他感激得一時神經錯愕得嘴都合不上來的樣子,可以看得出來他對李三勇說的話一點兒都沒有懷疑。
他兩隻因長年累月幹農活而長着厚厚繭子的手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來回搓了三回,然後雙手緊緊握住李三勇的右手,嘴裡喃喃地說:“書記,你是好人吶。”
他原本還說很多話來表達心裡的感激之情,但因感激情緒還洶涌澎湃着,腦子裡一時語塞,只能反覆地說着上面相同的話。
李三勇被握得手心流汗,最主要的是他受不了李山海這麼近距離的臉對着他,從鼻子呼出刺鼻的大蒜味,讓他有點作嘔的感覺。
李三勇用力地攥了攥,李山海才得以鬆開雙手,但對於別人這種細微的討厭行爲,李山海並不知覺,他小跑回到堂屋裡,拿出一條半成新的毛巾,擦了擦搬出來的木椅子,請李三勇坐下來。
然後忙不可耐的把傍晚時準備上交的稻穀裝進袋子裡,由羅家三兄弟搬走。
李山海因裝稻穀太過急,流了一身的汗,他顧不上擦,他站在門口,久久地凝望着遠去李三勇的背影,那眺望的眼神裡依然充滿着濃濃地感激。
李三勇還沒走出李山海那個由一棵棵比人高的綠綠的牛菠蘿圈起的庭院,便大口大口呼氣吸氣,然後哼着小曲,心情異常愉悅地走着。
羅牛伍肩上扛着一袋快100斤的稻穀,走起路來,身體一高一低的。嘴裡免不了要發牢騷:“村長,憑什麼讓李山海賺這麼大的便宜?像這種比茅廁石頭還臭還硬的傢伙,得給他顏色看看,讓他多跑幾趟……”
李三勇停住哼曲的聲音,瞟了一下被稻穀壓得腦袋斜到一邊,走路一高一低的羅牛伍,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天氣好呀,今晚去打兩圈。”
羅牛伍平時走路都難於保持平衡,再扛着這麼一袋東西,爲了很好的控制身體不向右傾斜,他只能快走,他遠遠地把李三勇還有羅牛山,羅牛軍拋在後頭。
李三勇說的話,他自然沒有聽見。還夾雜着點熱氣的夏風把他的話一字不落地全送到悠閒走着的李三勇的耳朵裡,就連他走快時,而發出的喘氣聲也一樣和着風吹進李三勇的耳朵。
李三勇對於羅牛伍的埋怨,一點兒都沒有生氣,只是搖搖頭,嘴角卻浮起了一絲讓人難於理解的笑容。這樣的笑容在傍晚時分吩咐李山海把稻穀挑回家,明天再送來時是一樣。
他這種複雜又帶着得意的笑容除了傍晚時分被李希望一人盡收眼底外,還沒有任何人知道。
李希望剔着牙,從屋裡走出來,看着因獨自送別而不捨轉身回家依然站在門口眺望着的李山海,靜靜地從李山海的身邊穿過。
這是第一次從看見李山海並特意從他的身邊這麼近距離地經過,吃了李山海那麼多年的飯,一向對李山海都是能避則避,能不見則不見。
李山海站在前門檻,他準繞道從後門檻走;反之,李山海站在後門檻,他即便不知情已走到後門檻的一半路程,也會折身回走向前檻。他不是害怕見到李山海,他就是不喜歡見到李山海。
他覺得倆人不是仇人,也不是陌生人,但見面就有一股尷尬的空氣在他們倆的中間茵蘊着,不見總比相見好的感覺。這也只是李希望的獨自感受。
李山海可沒有李希望那麼多的心思,他自從娶了張蘭停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把李希望當成親生兒子來對待,他默默地做着一點一滴,張蘭停是看在眼裡。
但有時李希望看到李山海過於忠厚老實,被人騙,而這種騙,李山海卻把當恩似的充滿感激,他的心裡也會起到莫名的同情、悲憐。
就像今天李三勇這種爲人着想的行爲後面暗藏着什麼樣見不得人的目的,李希望弄不清,也想不明白,但李希望已經嗅出李三勇這種假仁假義的背後絕不是爲人民服務,更不是爲李山海服務。
“回家吃飯吧,菜涼了就不好吃。”
李山洞第一次聽到李希望簡單又充滿溫暖的關心的話語,他笑了起來說:“哎。”他枯樹皮似的臉色雖然在笑時皺紋也是擠成了一堆,但這一堆皺紋卻似小孩一樣充滿陽光,充滿甜蜜。他或許是高興過度的原因,走路時都有點不穩。
“今天不吃大蒜了?”張蘭停看着擺在李山海面前一碟剝了皮,露出滾圓白嫩身體的蒜頭問。
“以後再也不吃蒜頭了。”李山海說的時候,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全是笑意,那眼角,那眉梢全都微微地上揚着。
張蘭停不明就裡地看着,她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而是喋喋不休地說着白天在田間遇到的一些人和事。說完了,便站起來,走到屋裡的神像龕前,雙手合十,表情虔誠,嘴裡唸唸有詞地禱告着。
她心裡想着這一切,都是因她長期誠心禱告上蒼的佛祖,佛祖恩賜給她的。如果沒有佛祖的引路,李三勇這個貴人就不會主動跑到家裡來幫忙;如果不是佛祖在暗中教誨,從小叛逆的李希望就不會大發慈悲;如果不是佛祖在暗中一直保佑,農作物就不會年年豐收。
李三勇看着天空,沒有回答羅牛伍絮絮叨叨的話,而是自顧說着不着邊際的話。“比石頭還臭還硬的人在那。”李三勇話鋒一轉,呶呶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