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午後的田園村總是讓人倍覺得懶散，太陽似乎也是處於這樣的狀態，它躲在厚厚的雲層裡，但它餘光還是把大地烘烤得熱熱的。
李三勇坐在茶店靠窗的位置上，這一次他獨自坐着。羅雨軒從櫃檯裡搬出那臺立式風扇放在李三勇的對面桌子前。李三勇朝她搖了搖手，示意她不要開。
“冬天的天氣跟夏天是一樣的，昨晚看新聞，哈爾濱現在是零下25攝氏度，我們這裡卻高達29攝氏度。”羅雨軒想通過天氣這樣的話題，打破她與李三勇之間的沉默。
往日一來茶店，總把暖昧眼神拋向羅雨軒的李三勇，對羅雨軒的話題沒有任何的興趣。他依然靜靜地坐着，端起茶壺，對着冒煙的茶水吹了吹，輕輕地啜了一口。
可能是茶水太燙的原因，剛剛啜時嘴裡的茶水還不能把他乾裂得起了一層皮的嘴脣潤溼，他用舌頭舔了舔嘴脣，眼睛始終眺望着通往縣城路的方向。他渴望看到一個身影，又害怕這個身影的出現，不，他在害怕這個身影帶回的消息。
整間的茶店裡除了掛在牆上的掛鐘嘀嗒嘀嗒響個不停外，死一樣的寂靜，這樣的靜，讓李三勇倍覺得時間過得慢。
噠噠——李希望騎着紅色的嘉陵摩托車從縣城的方向向小茶店裡駛來，隨着摩托車聲越來越近，李三勇長長嘆了一口氣，身子懶懶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不出五分鐘，神情沮喪地又坐了下來。
自從上次開會回來後，他總覺得無論做什麼事，總是無法聚中精神，他以爲自己感冒了，可是吃藥打針總是不見效。他的思維又渙散起來。
“履行國家分配給的責任，工作中遇到困難，把困難解決，那纔是當好領導的首要條件，不是一遇到困難，就找藉口說實在難辦，請問哪一位在座當過基層領導的人，沒有遇到困難，我以前也幹過基層，一遇到困難，就相當的興奮，因爲有困難，我解決了，說明我是個有擔當的人……”
他又想起了孔順明在催收公購糧大會上說的每一個字，開過無數次的會，但領導以前在會議上都說了什麼，還沒回到家，他早就忘得一乾二淨，可這一次，不知怎的，不但沒忘，睡不着時，會議上的內容就像寫在眼前一樣清晰。
他沉重的思維被摩托車打斷了，李希望從車上下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走進了茶店，與李三勇坐在同一張桌子的對面。“來杯冷的。”
“怎樣了？”
“收”李希望只說了一個字，羅雨軒扭着腰肢，端來了一杯檸檬汁，李希望便拿起檸檬汁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丟下正在期待下文的李三勇愣是張着嘴巴看他喝水。
不出一分鐘，李希望把滿滿一杯檸檬汁喝得精光，鼻子和嘴巴被瘦長的瓶子遮住，眼睛也沉浸在杯裡切成圓片的檸檬片。
“孔部長今天都說了什麼？”李三勇試探性地問。
但李希望的頭還是搖了一搖迴應了李三勇的話，整張臉依然套在杯子裡。
李三勇有點失望，有點後悔，後悔不該裝病不去參加會議，他以爲他以病來當藉口不去參加會議，至少會獲得一些間接性的關懷，哪怕這種關懷是假惺惺的，也是一種心裡的安慰。想到這些，心裡有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李希望對於李三勇這些表情的變化，壓根不在意。一口氣喝完了杯裡的檸檬汁，又用吸管插着檸檬片放到嘴裡吧吱吧吱地嚼着，接着又吐出檸檬汁的殘渣。
李希望貪吃的做法，多少還是讓李三勇感到驚訝，他以爲李希望此次頂替他參加會議，百分之九十是受捱罵的份，回來不是耷拉腦袋，就是怨天由人，或是發毒誓再也不去參加這樣的會議。
李希望打了一個飽嗝，一陣清涼的檸檬味從他的嘴裡噴出來，直接竄進了李三勇的鼻孔裡。
“公購糧自古就有的，也是每個農民在使用國家的土地時，必須上繳的稅收，只要想，就一定有辦法；只要我們把工作做到位了，相信一定完成……”
李三勇聽着眼前這個稚嫩的男青年嘴裡說出條條框框的大道理，心裡暗暗地折服。折服的不是李希望從嘴裡迸出的大道理，而是李希望這個一直在以叛逆、好玩好鬥，不諳世事，又有點魯莽的形象佔據在他的心中，卻也能旁徵博引，從古至今，上知天上，下知地理。
這樣倒掛長江的口才，在李三勇面前是耳目一新的，特別是在這樣的時期。他需要的就是這樣鼓舞人心的話。剛纔的沮喪、煩躁、落寞的心情在這番話的洗禮後，變得豁然開朗。
李希望的話不但使他的心情變晴朗，也是一副可以治癒讓他吃了不少藥的頭疼病的良藥。
他在李希望的話語引導下，用心地思考起來，爲什麼在成立公社和計劃生育前面兩件事當中，幹得不如別的村，全是因爲沒有一個能給他出謀劃策的人，他缺的就是這樣的人才。
想想圍在他身邊的人，羅家三兄弟，還有整天嘴裡閉不緊的李漢三，他們對自己可以堪稱同穿一條褲，但全是一羣草包，沒主見。自己無論說什麼，他們只會點頭同意、附和，從不會說不，或是說出子卯寅。
他忘了，這些話全是李希望從他的平時行爲上學到的，只不過李三勇是表現在行爲，李希望把他的行爲轉化成一種說出口的話而已。
比如，挨家挨戶的上門做思想工作；採取一定的強制措施，讓村民明白這是支持國家，爲國家效力的一種辦法。這些是李三勇實實在在要求李希望和羅家三兄弟做的事，只不過李希望把這些做過的事說得委婉點，把到家裡搶糧食說成支持國家的高大尚行爲。
李希望說完了從報紙上看到有關《電器銷售的策略》，然後經由他加於改編成《催收公購糧策略》的內容，見李三勇頻頻點頭，表示讚許，知道切中了他的心意。他有點得意起來，拿起空杯子放到嘴裡一仰，一滴檸檬汁還沒從瓶底滑到他的嘴裡，他砰地把杯子放到桌子上面。
“加水。”李三勇大聲地叫了一聲，“放多點檸檬片，還是冰片。”
這是李希望追隨李三勇那麼久以來，李三勇主動提出用這麼好的待遇款待李希望。
檸檬冰水一到，李三勇主動端起茶壺，給李希望倒水，李希望對於這樣厚重殊榮的禮遇沒有推辭，也沒有客氣，好像李三勇爲他做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他擡起頭又咕嚕地喝了一口檸檬冰水。
李三勇獻殷勤的行爲還是得到好處的，至少讓他陰鬱了一個星期的心情一掃而光，這只是在開頭，李希望後面說的話越聽越讓他舒心，越聽越讓他看到了光明的前途正在向他招手。
李希望把頭湊到李三勇的耳邊，說：“要說有政績，就得在這樣特殊的時候。在豐收的季節，哪個村不是全民上繳，唯有在特殊時期，才顯出工作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