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見了。”張蘭停抹着眼淚，哽咽地說。
李希望正在廠裡上班，張蘭停不會騎車，徒步跑過來。她那雙被李山洞看中的大腳派上了用場。
從轟隆隆的機器聲中，還有進進出出的拖拉機後備箱裡裝載着滿滿的水泥，便可知這就是水泥廠。看着廠裡一排排高矮一致，連在一起的廠房。張蘭停站在門口左瞧右晃瞄着敞開的廠房門，想把穿着相同制服的李山洞給找出來。
兩個門衛在沒有看到張蘭停的時候，分別坐在兩個高腳的木椅上打盹，像喝醉酒的母雞，眼睛閉着，頭靠在椅揹着，溫柔的晨光折射在他們兩張五官齊全又有點缺失英俊的臉上。
張蘭停的到來，好像給他們的神經注入了活力似的，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張大嘴巴，打了兩個哈欠，伸出手攔住張蘭停。
張蘭停焦急地在門口左顧右盼着，廠裡的庭院裡時不時有人穿着灰色的工作制服從不同的屋子裡出來，戴着粘滿水泥的手套，邁着匆匆地步子，又鑽進另一間不同的屋子。
也有的人在穿過庭院的時候，眼睛往廠門口習慣性地瞄了一下，又別過頭，繼續走幾步，又重新鑽進另一間屋子。
“我……找……李山洞。”張蘭停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她故意把音量提得高高地，好讓廠裡的李山洞能聽得見，但她的聲音比起廠裡的機器聲和各種嘈雜聲，顯得微不足道。別說是在廠房裡工作的李山洞，就連站在她眼前的兩個保安人員，對她的話都有點聽不清。
李山洞此時正修着一臺出了故障的機器，他全身沒有一處是乾淨的，就連他的眼皮上也粘掛着兩粒由小石子和水泥混合在一起的水泥塊。
他穿在身上的灰色制服不是粘着黑得發亮的油，就是粘着稀稠的水泥，有好幾處濺在衣服上的水泥幹了，緊緊地粘在衣服上。幾滴油油的汗水從戴在他頭上鋼盔帽裡的髮際中流了出來，順着他的臉龐滴到地面上，有幾滴還流到他的嘴裡。
張蘭停跟兩位保安人員解釋了半天，才得以走進廠裡。一輛後廂裡裝滿水泥的拖拉機從廠裡駛出來，張蘭停跑得太急，差點兒撞上。
開拖拉機的人是一位中年男人，他緊緊地拉着車頭上一剎手，怒瞪着雙眼，“想死？”
張蘭停在一間一間敞開的廠房裡探着頭尋找着，“李山洞在嗎？”廠房裡的工人穿得跟機器似的，全身只有眼睛露在外頭。對於張蘭停的問話，除了搖頭，還是搖頭，沒有哼一聲，更沒有人指引她。迴應她的永遠是轟隆隆的機器聲。
每一次走到新的一間廠房，張蘭停心裡都懷着無比的期待，她的話一出口，濃濃的失望又讓她感到絕望。每當把頭轉到下一間未知答案的廠房前，又有一點希望的光線讓她點燃起了新的希望。
一次又一次的在廠房門口歇欺底裡地問，淚水早已充盈着她的深眼窩，絕望、焦慮的她不僅感到機器的聲音過大，更主要的是廠裡所有的人比機器還要冷漠。
有幾次，張蘭停差點與從廠房裡出來的工人相撞，掉在地上的水泥和石子凝結成尖削的水泥塊把張蘭停露在拖鞋外面的腳趾扎得有幾處流血。
對於身體的疼，張蘭停只是皺一下眉頭，連蹲下看都沒有看，好像腳上被石頭的扎傷，猶如小草拂到一樣。此時她的內心比石頭紮在腳上還要疼、焦急。
她跛着腳繼續挨着一間又一間的廠房裡找，找了第五間廠房後，終於有人迴應了心急如焚的張蘭停。
“組長，有人找你。”新來跟着李山洞學手藝的學徒——小新大聲的在一旁提醒，他的聲音可以把他本人的耳膜震得翁翁作響，但還不足以覆蓋住響徹在十里之外都能聽得見的轟隆隆的機器聲。
“組長，有人叫……”小新伏在李山洞的耳朵，再一次地大喊了一聲。埋頭修機器的李山洞有了反應，但他依然低着頭，舉起粘滿油污的左手，搖了搖示意沒空。
“嫂子找。”小新重新大聲地喚了一句。
這一聲把專注修機器的李山洞給喚醒了，但同時也遭到了李山洞的一頓責罵：“你瘋了？”
他以爲小新故意拿張蘭停來說事，結婚那麼久以來，張蘭停從來沒有來過廠裡，就連廠裡幾次舉行全廠聯歡晚會，莫廠長要求帶家屬過來一起熱鬧熱鬧。
勝六勇每一次都把她那個超生的老婆帶來參加廠裡的聯歡會。李山洞提出用車載張蘭停來廠裡一起參加，張蘭停想都沒就拒絕。
被斥罵後的小新一臉的委屈相，他站在一旁，用手指了指門口的張蘭停。
李山洞一頭霧水地聽着張蘭停的話，孩子剛會被人扶着蹣跚走路，怎麼會丟？難不成有人竟敢大白天跑到家裡搶抱孩子，這種可能應該也不會有。“你慢慢說。”
“走，來不及了。”
看着神色慌張的妻子，一頭霧水的李希望也隱約感到事態的嚴重。
“我去摘豆，青花哭着從家裡跑到田裡找我，說是弟弟不見了……大花也不見蹤影，青花說是三勇叔帶人把弟弟抱走了。我跑到李三勇家，敲了半天門，沒有人應答，也沒人開門。我問了村裡其他，都說沒看見李三勇的影子……”
聽着坐在車子後座上的張蘭停語無倫序的描述，李山洞猛蹬着車子，好像踩在腳下的人正是李三勇似的。
車子騎得太快，剎車有點失靈，在一拐彎處，爲了躲避對面疾馳而衝過來的拖拉機，人和車一起扎進路旁邊一堆密密麻麻的竹林堆裡。
好不容易從竹林堆裡爬出來，臉上劃了兩道鮮紅的口子，左手掌也被一塊破碗片深深地扎着。李山洞把紮在手裡的破碗片拔掉，一股鮮血噴涌了出來，他扯掉被荊棘劃破的衣袖，三兩下包紮了起來。
張蘭停受傷的程度輕些，她被自行車壓在車底下，只是屁股處的褲子劃開了一個洞。
李山洞無遐顧及這些皮外傷和衣服的破敗，騎起自行車又飛快地踩了起來，剛纔的摔倒並沒有使他吸取教訓，反而成了最大的動力，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必須、馬上找到李三勇，把兒子找回來。
李三勇家那把綠綠的大鎖頭像鐵將軍一樣，宣佈沒有人在家。李三洞像發瘋似的狠狠地在門上踹了幾腳，然後在村裡尋起來，村裡的人一聽李三洞從嘴裡說出的話，忍不住爲他打抱不平。
村裡光着膀子的羅牛伍吹着口哨走了過來，大老遠就聽到了李三洞罵李三勇，不過，羅牛伍沒有當面頂撞李三洞，畢竟李三洞在村裡也是唯一耍過槍桿子的人。他支支吾吾地說出李三勇可能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