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走過來,問她爲何一直跟着車隊。
她老實地道:“我喜歡那銅鈴的聲音。”
管事很是高興,或者對於他們來說,喜歡他們的鈴,就是對他們的最大尊重吧。
那管事說的是漢話,與他交談幾句方知他們是魏國邀請舞女隊,他們會跳一種特殊的通靈舞,可以與死者魂魄溝通。這次入魏國是因爲城陽君病重,要去大梁爲城陽君招魂的。
她心裡咯噔一下,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城陽君若死了對她應該是好事,她也算是大仇得報。但是她又不願他死得這麼輕鬆,不是由她親手所殺,就算死了也沒什麼意味兒。
這麼想着立刻打消了從原路返回的念頭,有些事既然發生了,總要有個結果。她要先去大梁,要走到他面前,趁他沒死之前,好好的把她和他的賬算一算。
對於她想同路而行,舞隊的人很是歡迎。她的裝扮是一個美貌少年,長得又討喜,在這些妙齡女孩眼中自然很受歡迎。
這些女子中有些是異族女子,但大部分還是中原人,也都說中原話。她在楚國爲質子多年,深諳與人相處之道,對女子多談些衣服首飾,裝扮歌舞和男人,而對男人則多談劍術,志向,還有女人,一來二去自然爲衆人所喜。不到半天的功夫,她就和這裡每一個人關係處的都不錯。
他們人數衆多,走得並不快,一路走了十幾日,才行到大梁。
舞隊自有人安排住宿,她身上也沒多少錢幣,便死賴活賴在隊伍裡不肯走,說自己也會舞蹈,還會幹雜務,可以幫些忙。
她會舞蹈倒是真的。當年燕丹的舞冠絕天下,誰都知道燕國太子可引百鳥。她的舞雖跳得好,但這個名頭的由來可不單單是舞蹈。那一日看見飛鳥在空中翩翩起舞,她心中羨慕,仲雪爲了討好她,採集了數千根羽毛,讓匠人做成一件絕美舞衣。她穿在身上。果然如天上飛仙。
正巧那時楚國公子們也在場,荊人問她爲何做成此衣。她半開玩笑道:“我要引來百鳥朝鳳。”
這本來只是玩鬧之事,誰想被楚王知道此事,令她在宮中獻舞,要看她如何引來百鳥朝鳳。
她聽到後心中後悔不已,又不是真的鳳凰,怎麼可能把白鳥引來?那時若不多嘴也不會出這樣的事。和季徇商量了許久,都沒主意,最後還是仲雪想的辦法,讓她把稻穀縫進羽毛裡,隨着衣服輕擺。稻穀落在地上,自然會有鳥來啄食。
她認爲大妙,當時就聽話的灑了許多穀物在衣服裡。到了那一天表演的時候,當真引來許多飛鳥,只是後來鳥太多。局面控制不了,差點把她給啄死。
她身上痛,別人可不知道,當真以爲是她舞姿優美,引來百鳥相和。也因爲此,成就了她至尊天下武神的大名。當然也只有她和仲雪、季徇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宮宴之後,三人抱着肚子狂笑,喝酒慶賀,直醉了一天一夜。
想到這些往事,心裡一陣刺痛。曾幾何時那麼要好的三個人,怎麼會變成了仇人一般?牧野之戰,城陽之戰,在戰場上看見他們的一剎那,她心裡的痛根本無法用語言形容。
管事看她臉色不對,以爲她是擔心不能留在此,便笑道:“雜役也罷,舞者也罷,都只是名而已,公子願意可以留在舞隊,何時想走說一聲也就是了。”
燕丹感激不已,倒真的專心爲舞隊幹起了活。
她雖然不會自己動手做飯,但卻會很多製作精點的方法,以前在質子府時就常讓廚子按照她所寫的法子做來待客,深受好評。她的房裡經常聚着許多人,只爲了品嚐美食,那時候很多人還以爲是她親手做的。
她把一些做菜做糕點的方法告訴,舞隊的人吃着她指點的美食甚是滿意,幾個姑娘也對她很有好感,經常故意在她面前跳一段舞蹈給她看。她每次觀後都會大加讚歎,然後指出些微小的瑕疵,衆女欣喜之下,更對她另眼相看。也因爲她有了個一個小小的稱號,舞隊的人都叫她“多才公子”,這個稱呼讓她很是汗顏。
轉眼兩三日,管事與城陽君府聯繫上,也到了他們到府中的日子。
自從城陽君病重之後,每日去往君侯府治病的大夫不知凡幾,使用各種招數給他招魂的也有多少批。侯府裡許以重金,不知有多少奇人異士從各國趕來,所有來的人都按順序排着呢,且等排到了就可以到侯爺面前施展所能。
雖然不知道這位城陽君究竟是怎麼受的傷,但管事卻問清楚了他們是第二百三十一批。而據說前面那些人雖沒爲君侯治好病,可每個來的人還是能得到十金的賞金。
這個消息讓舞隊的大爲振奮,就算不能治好病,最起碼回程的路費有了。
燕丹也不覺得他們的舞就能讓人招魂,她是爲仲雪來的,只有這種方法才能保證他走到他面前,她要親自跟他算那筆舊賬。
她求管事帶她一同進府,管事同意了。一大早他們就收拾停當趕到城陽君府。
城陽君府超乎想象的龐大,看着那高大的府門,她心中感慨無比。誰能想到當年那個身無長物的仲雪,有一天會擁有這麼龐大的一座府邸?
在府門前等了許久纔有人出來把她領進去。這應該是她第一次到君侯府,但很奇怪的卻有一種熟悉感,彷彿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在什麼地方看過。
侯府的武士帶進前廳,自有內府的人接應送去君侯的寢房。
仲雪的寢房只有兩間上房,一個小小院落,那門前掛着一串銅鈴,隨着微風拂過,“叮鈴鈴”響着。看着看着,她心裡忽然有種感覺,就好像回到了當年的質子府。那一日她親手在門上掛了一串銅鈴,說是等他們進門的時候,她可以很快知道,然後出來迎接。
仲雪曾說過,以後要見一座和這裡一模一樣的房子,也要往屋前掛銅鈴,只等她來的時候就會響起。
她本以爲那是一時戲言,沒想到他竟會真的這麼做了。也難爲他,那串銅鈴與當年她親手掛上的一模一樣。
站在銅鈴前注視許久,聽到有人叫才晃過神來。
君侯的住處自不能隨意進出,她和管事都被責令留在外面,只讓四個舞女進去。
四個舞女進去的快,出來的也快,只片刻功夫便一個個垂頭喪氣走出來。據說是風間大人嫌她們吵,都給趕出來了。
這麼輕易的回去,她自是心中不甘,走上前對一個臉圓圓的小子道:“能不能稟報大人,我會古法招魂之術,定能讓君侯甦醒。”
那小子狐疑地看着她,隨後道:“你且等等。”
他去後一會兒就回來,說是風間大人有請。
這個什麼風間她也不知是誰,不過看別人對他恭敬有加,應該是在侯府地位不低。
她進到屋裡,發現這裡擺設也和楚國她所居的房間很相似,還有窗臺的花瓶裡插着一隻乾枯的白梅花。當前每到冬天,她就很喜歡往屋裡放一株白梅的。只是時過境遷,就像那株枯乾的梅花一樣,有些事不可能再回來了。
幽幽嘆了聲,轉過頭看向牀上,雪白的紗帳放了下來,根本瞧不見牀上情形,只隱約覺得那裡應該是躺着一個人。
她剛要靠近,一個人影閃在她身前,“大膽,君侯寢房豈是你隨便走動的?”那人高聲呵斥,在看清她的面貌時,不禁面露驚訝,“怎麼是你?”
燕丹點頭,她以爲當年在質子府這個人見過她。但是仔細他的長相,又有些懷疑,這個人怎會比仲雪還小些?她不記得當年伺候他的人有比他年齡小的。
她問:“你是什麼人?”
“我是風間啊,莫不是一段時日不見你便不記得了?”
燕丹皺皺眉,看來他也和別人一樣把她當成三春了。到底三春是誰?爲什麼這麼多人都把她認成是她?
風間看見她顯得很興奮,“春,你能來就太好了,君侯對你日思夜想,救他回來時,嘴裡念念的都是你。你能回來,也不需要什麼招魂師,他一準能醒過來。”
對於他顯然的誤會,她也不做解釋,只問:“他如何受的傷?”
“這具體尚且不知,只是據救他回來時的人說,是在山裡找到君侯的,那時他渾身都是傷,身邊還躺着一個巨大的蟒蛇……。”
她陡然想起她剛醒來時看見的血跡和那條大蟒,難道那個時候他居然是和她一起的嗎?
努力的想回憶起什麼,想來想去只覺頭疼,關於蟒蛇的事竟半點想不起來。
她走過去,伸手掀起紗帳,風間不僅沒攔她,反而幫她把紗帳固定在一旁。
牀上裡面露出一張慘白的臉,真的是仲雪,與她所記憶中的他不同,這一刻他是那麼無助,那麼軟弱。
他頭上包着厚厚的繃帶,身上也是,從頭頂直纏到胸前,他的臉色很不好,看上去很蒼白,可能是因爲疼痛的緣故,他的表情也比較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