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你動她的?這裡是誰做主?”
那人一聲厲喝,身後的士兵下了一跳,硬生生地住了手。
林微微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從背後一把拉了起來。一擡眼撞見那雙碧綠的狼眼,正透出陰鷙的幽光,她心一顫,連最後那一點奢想也被無情地磨滅。想要見的,總不是心裡頭的那個人,是事實太殘酷,還是他們緣分已盡。
她看着弗裡茨,因爲心頭被滿滿的傷悲佔據,所以這一刻,破天荒的沒有恐懼。只是這一次,他無法再看透她的內心。他不喜歡她的笑容,從來不喜歡,所以變着戲法來欺負她,甚至把她弄得渾身是傷。她的眼中有怨怒,有憤恨,有害怕,有畏懼,唯獨不曾有絕望。可是,現在,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絕望。
他又迷茫了,一如剛纔看見她眼中升起來的希望之光一樣,是什麼讓她希望了,然後絕望?他突然迫切地想知道,於是他問了。
“是什麼讓你連命都不要了?”
是什麼?是愛情啊!可是,你一個沒有心的魔鬼怎麼會懂呢?
見她不答,他又問,“你的眼淚是爲誰而流?”
她咬脣不語。
“是弗雷德嗎?”
將她的沉默當做默認,心湖深處猛地掀起一股妒忌的驚濤駭浪,讓他的情緒在瞬間變得狂亂而憤憤不平。
弗雷德,爲什麼你官比我高,榮耀比我多,運氣比我好,同樣黑暗的人,你可以得到別人的欣賞、別人的眼淚、別人的在意、別人的救贖,而我卻不能?
這不公平,如果,我在地獄裡掙扎,你一定要陪着!
他一把拉住林微微,也不顧她腳上的傷,撥開人羣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刑場的右邊有一個花園,幽靜而美麗。各類花還沒有敗謝,雖然沒有夏季的豔麗,卻也芬芳宜人。一道欄杆,隔出了天堂和地獄的距離。
只是,站在身邊的這個是弗裡茨,是天堂,還是地獄,全在他的一念之間。
他手一鬆,低頭凝視她,眼睛裡被太陽照出來的全都是冷光。
林微微踉蹌了幾步,本來沉浸在自己悲慟的思緒中,可被他這麼一拉一扯,突然清醒了。擡頭只見他臉上佈滿了猙獰的表情,以及身上浮躁狂亂的氣息,她心中一驚。
天啊,這個男人又要施虐了!
見眼前的女孩露出慌亂的神情,弗裡茨忍不住笑了。
這簡直是林微微這輩子看見過最恐怖的笑容了,涼薄的嘴脣微微上揚,勾勒出優美的線條。碧眸彎成一輪新月,盛滿了鋒利的神采,只是如此光彩奪人的一雙眼睛裡面,除卻了殘暴、陰沉、兇虐,再找不到其他。
他一步步走來,即便在燦爛的陽光下,仍讓人有一種惡靈降世的感覺。一顆心臟裡滿滿的都是恐懼,讓她無法再承受更多。
她一步步退去,直到背脊撞上了樹幹,悲慟和恐懼交織着。希望這一刻可以暈過去,至少不必再面對他的暴虐,可是偏偏心跳如雷。如果,被救的下場是再次被他強,那她寧願被子彈射死。
太悽慘了,和少爺擦肩而過的悲痛還未過去,現在又陷入了鬼畜男帶來的無盡恐懼中,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整日都是生活在傷痛和驚恐之中,她要奔潰了,他們一個個真的是要將她往絕路上趕啊。
不管之前她的眼淚是爲誰流、絕望爲誰而起,但此刻這些都是爲他,也全部都屬於他,這讓他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
他欺身而上,板正她的臉,然後吻了下去,混合着她的眼淚和絕望,一同吞下肚子。
一顆心本來就碎着,哪裡還能做到像上一次那樣的自欺欺人?她要反抗,死也不肯給他得逞,打不過他,只能咬他,用力一口咬下去,滿嘴血腥。
沒料到她會反抗,他被咬個正着,腦袋向後仰去,手上的勁道不由地一鬆。短暫的自由,寶貴的自由,林微微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轉身拔腿就跑。
被鎖在這個牢籠裡,跑又能跑去哪裡?弗裡茨伸手拭去嘴角的血,眯着眼睛露出個讓人驚心的笑容,就跟一頭捕獵的狼,一步步跟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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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事,太悽慘了,讓神經大支的林微微也悲痛欲絕了好久。相愛的人擦肩而過,痛恨的人又時時在眼前晃動,簡直度日如年。
一次被弗裡茨欺負的時候,被正好找上門來的弗雷德撞上。兩個同樣強勢的男人,幾乎在一瞬間劍拔弩張。
“爲了一個囚犯你要和我反目嗎?弗雷德!”弗裡茨看着他冷笑。
“這正是我要說的話。”弗雷德用同樣的話砸回去,不甘示弱。
見他拉着林微微走出去,弗裡茨冰冷的聲音從後面追來,“這裡不是隔都,不是可以讓你們蓋世太保爲所欲爲的地方!”
他當然知道,否則,他走出的就是這扇集中營的大門,而不只是司令部。
因爲心中沒底,所以心亂如麻,拉着她的手四處亂走。怎麼才能救到她?怎麼才能讓弗裡茨放手?
一遍遍地問,可始終得不到答案。就像他說的,這裡是集中營,不是隔都,他說的話沒半點屁用!
他沉默,她也跟着沉默。一轉頭,看見她慘白如紙的臉上透着痛苦的表情。一瞬的疑惑,然後目光向下掃去,這才發現她的腳不對勁,一雙鞋子幾乎被淋溼,而這絕對不會是汗水。那紅色的是什麼,是血?!
幾步走過去將她抱了起來,放在園林裡的石像上。林微微嚇了一大跳,本能地要掙扎,天哪,坐哪裡不行,偏要坐在希特勒的頭上……
弗雷德按住她亂動的身體,蹲□體查看,從上往下俯視,只見他棕色的睫毛在陽光下閃出了燦爛的光芒。
她別開眼,他的認真,他的情意,讓她覺得愧疚。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爲她做了那麼多,也是希望她能夠回報,可是她拿什麼來還他?
傷口癒合又裂開,裂開又癒合,幾乎和鞋子貼在了一起。弗雷德不知道究竟有多嚴重,下手沒輕重,在替她脫鞋的時候手一掀,扯到了她的傷口,痛得她差點沒暈過去。
“你連死都不怕了,這點痛反而受不了了?”他嘲笑。
想自殺,那是被弗裡茨逼上了絕路,好死不如賴活着,理智回來後,還是會畏懼死亡。林微微癟了癟嘴,心裡委屈,卻又不敢反駁,盛怒下的太保哥和鬼畜男一樣可怕。
在看到她腳底縱橫交錯的傷口的那一剎,他臉上的笑容迅速凍結成了冰,沉聲問,“是誰幹的?”
誰幹的好事,這還用問嗎?總不會是她無聊自虐吧。
見她不答,弗雷德又問,“是那個瘋子?”
她點頭,苦笑着提醒他,“這裡是集中營。”
以爲他會說什麼,可他只是沉默,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靜而壓抑。他向來情緒不外露,所以她也看不透他的思想。
放開她,弗雷德突然站了起來,背對着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卻看見他起伏聳動的肩膀。他在生氣些什麼?這裡是集中營啊,這種受虐、被欺負的事情不是比吃飯睡覺拉屎還正常?
“對不起。”他的聲音傳來,雖然已經壓制,可還是聽出了一絲情緒。
林微微看向他,不解,這事和他有什麼關係?他爲什麼道歉?是在爲他沒守住承諾而生氣嗎?
她在等他下文,可他卻抿着嘴一言不發。
站了一會兒,直到他完全平靜下來,才轉回身,彎腰將她抱起來,道,“我送你去醫務室。”
林微微聽到醫務室三個字,就條件反射性地想起鬼畜醫生,小心肝猛地一跳,忙掙扎着要下地,“不要,不要,我沒事。”
“這麼嚴重,怎麼會沒事!你想變成殘廢嗎?”弗雷德箍緊她,不讓她任性。
見他跨步要走,林微微心中一時情急,口不擇言地道,“快放我下來,打死我也不去!那個醫生比弗裡茨還可怕,你饒了我吧。”
“你說誰?”
“那個人你也認識的。你還記得,幾年前發生在威斯巴頓的變態殺人醫生事件嗎?”見他點頭,她哭喪着臉繼續道,“就是他啊!你不是說他被抓了,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一個鬼畜男不夠,還要弄個鬼畜醫生,這日子沒法過了啦。
弗雷德也怔了片刻,道,“我也不清楚,那時他確實被判了刑。”
難道是因爲他發明的甲基安非他命,所以被特赦了?他怎麼來這裡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從此以後前山有虎後山有狼,這裡日子太苦逼!
看見她皺成一團的臉,他的心也跟着皺了起來,可偏偏一時又無計可施。不是隔都,不能越權,向來冷靜的人也開始急躁起來。
弗雷德沉默了半晌,將她放回石像上,道,“你坐在這裡,我去拿藥。”
他去得很快,回來得也很快,拿着一個盆,裡面裝了一大堆的紗布和各種外敷藥物。然後,去裝水給她清理傷口。
“痛要叫出來,知道嗎?”他反覆說着這句話。真正是傷在她身上,痛在他心裡。
好不容易等包紮完畢,她快虛脫了,而他也出了一身大汗。
包得那麼好有什麼用呢?待會回去,鬼畜男一個不高興,她又要魚池遭殃。但無論如何,她還是感激他的,明知道得不到,卻還願意付出,這樣的人世間不多。至少當時她是這麼想的。
看着他,林微微問,“你怎麼找到我的?”
“一個一個集中營的找。”他說得輕描淡寫。
“什麼?”她吃了驚,40年德國已經建立了不少集中營了吧,照他這麼說來,差不多要跑遍了半個德國。
他笑了笑,“跑遍德國倒是不怕,就是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去不容易。”
“弗雷德……”她的心一動,心底那股愧疚和不安更甚。
彷彿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的手掌撫摸過她的頭髮,“不要這樣看我,我的心會受不了。”
微微低下頭,看着地板,兩人皆不語。
坐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了什麼,道,“差點忘了說。”
“什麼?”
林微微說,“好像有人想要幹掉我。”
弗雷德一怔,問,“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被抓到集中營不是因爲我亂跑,而是有人陷害。”說到這,她突然覺得有點奇怪。弗雷德被調去了柏林,他回來後,她就出了事。理論上,見了面後,他至少該問一下她事情的前因後果。可是,對此他卻隻字未提。難道他一點也不感興趣,她爲什麼會被抓到集中營來嗎?還是,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誰要陷害你?”他被動地問。
她斜着腦袋看他,不答反問,“在柏林,你有沒有碰到西蒙准將和裡賓特洛普?”
“沒有。”他避開她的視線,眼光有一點閃爍。
她皺了皺眉頭,然後說,“我收到了一封有魯道夫簽名的信,約我去咖啡館見面。就在你打電話給我的那一天收到的。”
“然後你去了?”
“我不知道是個陰謀。”
“陰謀?”他挑眉。
“是的。我去了後不久,國防軍和黨衛軍就包圍了咖啡館。如果不是弗裡茨,我差一點死掉。”回想起那時的情景,她仍然心有餘悸,生和死真正只有一線之隔。
“他救了你?”他問,覺得不可思議。
“理論上說是的,但事實上,他只是想把我當成玩具。”
“這符合他的性格。”他點頭。
她又問,“你這次去柏林做了什麼?”
“開會。緊急會議。”
“你說,誰最可能拿到魯道夫的簽名,並將你支開?”林微微望着他問。
她以爲他會幫她分析,可是他只是搖頭,道,“任何人都有可能。”
“可是不是任何人都想我這個小人物死。”她忍不住反駁。
他沉默半晌,道,“我不知道。”
對於他敷衍了事的回覆,林微微很驚訝,這就是他的回答嗎?他好歹曾是警察局局長,那些查案的熱情呢?都去哪裡了?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他岔開話題道,“過去的就讓過去吧。不管過去如何,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讓你孤身奮戰。”
“你?”聞言,她笑了笑,突然覺得挺無奈的,“可我在集中營裡,怎麼脫身都是問題。”更何況還有個鬼畜男在一邊虎視眈眈。
他的臉色也跟着沉了下去,道,“確實,這次比較棘手,因爲看守是弗裡茨。他不好對付,而且一直嫉妒我的官比他升的快。我必須從長計議,或者和他靜下心來好好談談,看他怎樣才肯放人。”
“如果他要你的官銜呢?”她忍不住問。
他沉默了。
見他糾結,林微微忙道,“我只是嘴賤隨便說說,就算他想要,你想給,也沒那麼容易。”
他嗯了一聲,便不再答話。秋風起,枯葉落,掉在兩人身上,怎麼都覺得有些淒涼啊。唉……
她正嘆息着,就聽他在耳邊破釜沉舟地道,“只要他放你,我交換。”
林微微一驚,“你不是開玩笑吧。”
“魯道夫和我,你選了魯道夫。官銜和你,我選了你。”
這一句話,即便只是口頭說說,卻也足以沉重。被他這麼一堵,她頓時無語了。
“在我處理妥當之前,你先忍一忍。弗裡茨這個人我還算了解,只要你順着他,他會放你一馬。但是記住,千萬不要螳臂當車。越是得不到的東西,他就是越是想要。”
忍,忍,忍!心字頭上一把刀啊!聽他這麼說,林微微不禁叫了起來,“那如果他再次強.暴我呢?”
“再次?”注意到她的措辭,弗雷德皺起了眉頭。
一次被強,和N次被強有區別嗎?微微低頭看着草地,沒瞧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冷意。自己不捨得動的寶貝,卻被別人肆意糟蹋了。他想發作,但到底還是忍住了,憤怒只會使一個人變蠢。這一筆債,他會和弗裡茨算,慢慢算,好好算。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他擡起她的下巴,汪洋般的眼睛中泛起了一種她看不懂的情緒,像是傷悲、又像是悔痛。
“我會盡快救你出來。”
拉過她的肩膀,緊緊抱住。他手臂上的力氣太大,箍的她全身的骨頭都在叫囂,感覺肺部的氧氣都快被他擠壓出去了。就在她打算掙扎之際,突然聽他在耳邊呢喃。
“對不起,簡妮。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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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終於憋出這一章,唉,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