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清早,林微微就被鬧鐘叫起。昨夜,和弗雷德對弈到夜深,回房剛睡下去,被窩還沒捂暖和,天就亮了。賴在牀上很暖和,實在不想起來,可夢中出現的全是下個星期的那個辯論。約了同學開小組會議,放他們鴿子的後果會很嚴重,不想重修這門課,只能起牀。
睡眼朦朧地跑去廁所,沒料到門關着,她走得太快,一頭撞了上去。揉着眼睛,門沒鎖,她沒多想,直接踹開衝進去。
垂着眼瞼刷牙,心裡惦記着論文,整個人還在半夢半醒間遊走。然後,就聽身後浴缸的簾子一撩,有人走了出來。她眯着眼睛回頭一看,是弗雷德,赤身裸.體地站在那裡。林微微一驚,忘了閉嘴,咚的一聲牙刷掉到地上,頓時清醒了。
“你,你……”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你早上洗什麼澡啊?”
比起她的驚慌失色,他淡定自若地拿起她的毛巾,擦了擦身體,然後圍在腰間。幾步走過來,將掉在地上的牙刷撿起來,塞回她的手中。
“怎麼,有什麼問題?”
“當然有,洗澡要鎖門!”
“我有關門。”
“但是沒有鎖。”她強調。
“知道了,下次注意。”他不以爲然。
“還有下次?”
他聳聳肩,收下衣服,從容不迫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一臉震驚的林微微。瞪着他遠去的方向,她半晌回不了神,揉了揉太陽穴,頭痛的感覺更明顯了。
弗雷德是個有條理的人,作息時間安排地井井有序,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林微微也變得有規律起來。而一旦一個人獨自生活,就變得雜亂無章起來,沒人做早飯索性不吃,午飯在學校的食堂解決了,晚上有空就自己煮,沒時間就啃麪包。
弗雷德坐在餐桌前還等着烤麪包,她已經背起包,來趕人了。
“對不起,糧倉儲備不足,上校同志請見諒。”見他攏起眉頭,林微微忙又道,“你要實在肚子餓,那就把昨天的土豆餅帶走當早餐吧。”
“早上我不吃油炸東西。”
對哦,差點忘了,他早上只喝咖啡和果醬麪包,不吃肉食、不是鹹的。她聳了聳肩,道,“麪包倒是有的,不過果醬和黃油沒有。”
弗雷德揮了揮手,道,“算了。”
她偷偷地吁了口氣,急着出門,沒時間等他坐下來細嚼慢嚥。
將她的眼神看在眼底,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問,“你去學校的話,我可以送你一程。”
“不必了,”見他皺眉,她趕緊解釋,“你這身制服太顯眼,我不想再招惹特殊的注目。”
聞言,他也沒再堅持,等她鎖好門一起下樓。
見他轉身要走,林微微忍不住叫住他,而他在聽見她的聲音後,也隨即停下了腳步,側過半邊臉看她。陽光下,他的目光中閃着熱忱,讓她不禁有些靦赧。
“謝謝。”微微道。
“謝我什麼?”她的模樣讓他心中一動,徹底轉過身體,問。
“謝你沒讓我被樹枝砸成腦殘。”
聽她說得幽默,他不禁莞爾,風淡雲輕地說道,“你收留了我一個晚上,所以,我們扯平了。”
林微微笑了笑,沒接話。他救她於危機,而她收留他卻不是形勢所逼,當時他完全可以回家,或者去警局。
話說完,就該分道揚鑣,可兩人都沒有跨出這一步。沒有離去,卻也沒有走近,而是隔着一段距離相望彼此。
她的頭髮有些亂,遮住了半邊的臉,這髮型、這臉蛋、這身材,凡是眼睛能夠看到的一切外觀都是那麼陌生,唯獨那種無形的感覺,偏偏讓他覺得似曾相識。真的,好像在哪裡看見過她啊,可爲什麼偏偏記不起來了呢?
他想走近,替她挽起臉上的那一簇髮絲。一陣冷風吹來,不由自主地瑟瑟一抖,讓他突然清醒了,生生地剎住即將踏出的腳步。
一向果斷的自己,爲什麼在這個女子面前會變得如此優柔寡斷?到底是什麼在改變自己?他疑惑,他躁惱,卻找不到答案。轉身想離開,可走了幾步,不由自主地又站住了,背對着她丟下一句警告的話。
“不要亂跑,最近比較亂。”——
和小組裡的同學討論了一整天,同學走後,林微微還留在教室裡,將不合理的地方改了又改,論文就這樣大致成形了。沒幾天時間可以準備了,在發表演講這一方面,她實在沒有這個天賦,再加上用的是第二外語,只能用最笨的辦法——死記硬背。真希望,在辯論那天突然被希特勒附身,哎約喂!==
正埋頭苦學着,這時,教室的大門突然被人魯莽地推開,林微微以爲又是黨衛軍來找麻煩,不由地嚇了一大跳,一顆心碰碰直跳。擡頭一看,來人是奧爾嘉,正想責怪她幾句,卻見她神色慌忙,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看見林微微,她胡亂打了聲招呼,就近拖了一張桌子過來,擋在大門前。然後幾步掠過,打開窗戶就想伸腿爬出去。
這,這是什麼情況?
林微微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由問道,“奧爾嘉,你幹嘛?”
她噓了聲,道,“待會有人來,就說沒看到我。下個星期的辯論會,我來不了了,祝你好運。”
話還沒說完,就跳了出去。
什麼亂七八糟的,神經啊。林微微皺了皺眉,剛想繼續背書,突然想到了什麼,頓時蹦了幾丈高。
尼瑪,這裡是兩樓。奧爾嘉,你從這裡跳下去想自殺啊?!
扔了筆,急忙幾步衝了過去。還沒跑到窗口,就聽見奧爾嘉在那邊尖叫,再伸頭一看,差點沒中風。什麼叫慌不擇路,丫的這就叫慌不擇路,她林微微算是領教到了!
奧爾嘉雙手勾着窗子,整個人都騰空了,一雙腿下面亂蹬。這裡是兩樓,掉下去雖然死不了,但肯定也得受皮肉傷。
“快,快拉我上去。”她哭喪着臉,叫道。
“你,你……你。”林微微被她氣得雙脣發抖,說不出話了。這唱的是哪出跟哪出啊?
她的力氣小,人又矮,怎麼可能將奧爾嘉拉上來。正發愁,教室大門又傳了劇烈地敲擊聲,有人在走廊上氣急敗壞地拍門。
“是庫特,別去。”
“不去?不去你就死定了!”林微微心急慌忙道,“你再堅持一會兒。”
她衝向大門,飛快地拉開擋在前門的桌椅,沒了那些障礙,門砰的一聲被他撞開,林微微差點被他彈出去。倒退了好幾步才站穩,庫特看見是她不禁一怔,下意識地伸手去拉她。
“快,快去救奧爾嘉。她要掉下去了。”林微微甩開他的手,指着窗口道。
聞言,他也顧不得微微,飛撲到窗前,看見吊在外面的奧爾嘉,心臟都快停止了跳動。
“你不喜歡見我,我再也不來糾纏你就是了,你犯得着跳樓麼?”
“我……”奧爾嘉有嘴說不清,心裡又委屈又害怕,不由兩眼淚汪汪。
看她這個模樣,庫特也不忍心再說什麼,想把她拖上來,可是她腳下沒有一個支撐點,使了半天勁,都跨不上來。
庫特急了,轉頭對林微微喊道,“你來拉住她,我跳下去接住她。”
“你要跳?”她和奧爾嘉同時叫道。
“沒有其他辦法了。”情況緊急,他也來不及多說,幾下脫了了外套,然後手一撐,躍上了窗臺。
庫特是男人,又是軍人,長期鍛鍊,皮厚骨子硬,和林微微、奧爾嘉這兩個手無寸鐵的小女人自然不能相提並論。他利落地跳了下去,那一刻,根本沒有遲疑。兩樓畢竟也有好幾米的高度,他動作再輕盈敏捷,但到底不會輕功啊,腳下一滑,還是摔了。
“喂,你沒事吧?”奧爾嘉看不見他,但耳邊聽到了動靜,心中擔憂,忍不住張嘴問道。
“沒事,”他飛快地站來,“你跳,我接住你。”
“可是……”
“沒有可是,你跳,我說過會接住你,就一定做到。”他堅定不移的聲音從下面傳來,林微微和奧爾嘉都是一愣。
見她望向自己,林微微向她點了點頭,不輕易做承諾的男人,一旦許下諾言,就一定會努力實現。
奧爾嘉一咬牙,閉着眼睛就鬆了手。一個跳,一個接,隨後在方圓百里響起了兩人無比悽慘的痛叫聲。
“啊……”
“啊啊!”
林微微心臟一縮,這叫聲悽慘得叫人都不敢望出去,好半天,才聽見奧爾嘉的哭聲從底下傳出來。
“你說過你會接住我的,你騙我。”
“我沒騙你,我也接你了,誰知道你太重,把我壓倒了。”
“……”
能夠拌嘴說明兩人還沒摔殘,林微微心中一鬆,急忙大步奔出教室,下樓去花園找他們。
只見奧爾嘉坐在庫特身上,一條腿瘸了,而庫特就更慘了,不但腿瘸了,腰也扭了。看見這對活寶,林微微徹底無語了。
囧啊囧,這年頭,果然沒有最囧,只有更囧啊。
一個小腿骨折,一個腰肌扭損,唉……只得將他們送進醫院,等折騰好出來,已經華燈初上了。
林微微飢腸轆轆,一心趕着回家做飯吃,可沒想到在昏暗的小街上,她又遇到了麻煩。
幾個酒鬼坐在路邊的欄杆上正在擲骰子賭博,在路過他們的時候,就聽有人在那裡問,哪裡人?
見她沒答話,有人便笑,“漢斯,這還用問麼,你看她那長相,肯定是日本的。”
“日本的?”漢斯陰陽怪氣地說了幾句連日本鬼子也聽不懂的鳥語。
他停頓了下道,“你們日本人不錯啊,能夠成爲我們帝國的同盟國,乾杯。”
本想發作,但想想好漢不吃眼前虧,於是趕緊幾步越過他們。她想低調,可是幾人卻不肯讓她脫身,幾步追了上來,又問,“你們日本……”
實在受不了被N次當成那個國家的人,於是,她打斷他道,沒好氣地說,“對不起,我是中國的。”
“中國?”漢斯有些迷茫,回頭看了眼同伴,問,“中國在哪裡?沒聽說過。”
“我聽說過,就是那個出陶瓷的地方。”有人接嘴。
“哈,原來是被日本侵略的國家。”他一臉恍然,摸了摸頭髮道,“還以爲是二等公民,搞了半天,是被二等公民俘虜的賤民啊。”
話音落下,鬨笑聲四起,嘲諷的聲音刺耳,她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可她一個弱女子,不可能和幾個大男人硬拼,這口氣只能吞了,她咬着嘴脣,想跨步離開。
林微微雖然不高挑、也不是什麼絕色,但長得到底不醜,膚白脣紅,眼睛大大。而這些人本來就是一羣沒文化的流氓,好不容易找到這麼個樂子,怎麼肯讓她走。立即分散成一圈,將她給圍住了。
娶回去當老婆嘛,不太可能,但是當街調戲調戲,還是可以的。漢斯這麼想着,推了她一把,將她堵在牆上,伸手便摸她的臉。
“亞洲女人的皮膚真夠細膩。”
“漢斯,聽過這個笑話沒?”聽他這麼說,立即有人接嘴道,“有人說,上帝曾烤了三個小人。白人烤的時間太短,所以太蒼白;黑人時間烤的太長,所以焦了;只有黃種人烤的時間正好,所以皮膚是白裡透紅的,最嫩、也最美的。”
語畢,幾個人頓時很猥瑣地哈哈大笑起來,林微微瞪了他們一眼,心想,什麼爛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見幾人笑着在看她,她也皮笑肉不笑地掀了掀嘴脣,然後乘漢斯不注意,對準他的小弟弟,狠狠地一腳踹了下去。不等他叫痛,她已經一把推開他,往另一個方向跑了。沒人料到這個嬌小的人兒還能反抗,而且力氣還不小,幾個人一下子都驚呆了。
就見漢斯哀嚎一聲,彎下了身體,一邊按着□,一邊對幾個同伴怒吼,“給我抓住她。”
林微微心中發慌,步伐邁得更大,她一心想往人多的地方竄,可無奈時間已晚,即便大路上也見不到半個人影。
男人的腳步聲在後面響起,他們人高馬大,跑起來也快,眼見就要被追上了。她心中一沉,大叫糟糕,看來今天一頓皮肉苦是難免了。
背後有人勾住了她的包,用力扯了下。她不由手一鬆,包帶散了,裡面的論文稿紙掉了出來,頓時散一地。她腳步不由自主地一頓,本能地回頭去看。
這是她幾個星期的心血,可比他們打她幾個耳光還叫人心痛啊。現代有電腦存稿,可以重複打印,這年代都是手寫,沒了,可就真沒了,竹籃打水一場空啊!這叫她怎麼甘心啊?於是,她下意識地回頭去撿。
見她這個反應,那兩個追的人也是一愣,哪還有人自己回頭往槍口上撞的?一下子愣住了,沒反應過來。
“給我抓住她。”漢斯的聲音從後面追來。
聽到老大在後面叫,他們這才反應過來,忙上前一把按住她。
漢斯過來就給她一巴掌,把她打得頭暈眼花,嘴脣都咬出了血。
“臭丫頭,賤種人,差點讓我斷子絕孫,這筆賬好好和你算。”
這一巴掌算是把林微微給拍醒了,她不禁叫苦連天,她讀書都讀成白癡了!學誰不好,偏要學牛頓,爲這些學術報告連命也豁出去不要了?
見她的目光望着地上的紙張,一聲不吭,漢斯氣爆了,撿了幾張起來,嚓嚓幾下給撕了。這下真把她給急歪了,掙扎着要甩脫那幾個人的束縛。
看到她的反應,漢斯興奮了,道,“你讓我痛,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救命啊……”她尖叫聲還沒出口,就被人捂住了嘴巴。漢斯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臉,這皮膚真光潔,比他相好的不知要好n+1倍。
順着她的脖子,摸到她的胸前,就這麼幾下,身體竟然有了反應。還想動手,卻被同伴按住了。
“漢斯,這樣不好吧,種族法規定……”
“去他媽的種族法,第一次看見亞洲女人,老子我好奇死了。你們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說着他去拉扯她的衣服,林微微本能地要掙扎,對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了口。漢斯沒料到這個亞洲女孩脾氣會那麼倔,拼死反抗?那就打到你服帖爲止!
眼見巴掌又要下來,她不禁閉住了眼,縮了縮脖子。然而,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降臨,反而耳邊響起了漢斯的慘叫聲。
砰的一聲,有人倒地。
“你是誰?敢多管閒事?”沒倒下的人還在叫囂,顯然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惹上了一個大麻煩。
她偷偷地睜開了一隻眼。熟悉的身影在她眼前出現,只見那一雙藍眼中滿城風雨,皆是無窮無盡的憤怒,看得叫人心驚。
看見他,林微微不由一愣,一時忘了掙扎,雖然人還在幾個混混手裡,但心卻莫名安定了下來。
她知道,他一定會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