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尋蕭舒手拿起架上一張硬弓,放在手上掂量了一掂量,轉過頭來看着慕容瑾。
慕容瑾只是低了眼神仔細的看着架子上的每一張弓。手指尖在弓上輕輕的點着,最終選中了一把烏木弓。弓體通身成亮黑色,弓弦被撥動時能聽見清亮的聲音。
皇上在高臺上看着,目光也凝在那張弓上面。至今仍能清楚的記起
當年慕容皇后獨自到演武場時的情景。她的神色與現在慕容瑾差不多,近乎帶着虔誠的神色挑選着弓箭。
“弓箭如人,性情不同,自然要挑選與自己合得來的。”彼時,慕容皇后面對皇上的詢問,淡笑着如是回答。
慕容瑾挽了弓與左尋蕭一起轉過身來,對着點將臺上的皇上躬身道:“臣等準備好了。”
皇上回神道:“好,那就開始吧。擂鼓。”
“咚咚咚”架在旁側的鼓一下一下的敲起來,從緩到急,越來越迅疾,鼓槌彷彿雨天狂潑下來的水滴,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敲擊在鼓面上。
慕容瑾謙遜的對着左尋蕭伸了伸手,示意他先開始。
左尋蕭倒也不客氣,上前一步伸手抽出箭壺中的箭搭在弓弦之上,兩手如開門之狀將弓拉的如滿月一般,左手筆直,右手手臂仿若抱着一個嬰孩,箭尖與遠處的紅色靶心重合。
鼓聲越急,箭閃電般飛射出去,“鐸”的一聲釘在靶心之上,正中紅心中央。
“好。”點將臺上的衆人都喝彩起來。
慕容瑾也面帶笑意的頷首表示欽佩,心中卻越發焦急。
左尋蕭三箭之後便該是她了。方纔暗自握了握拳,右手手臂上隱隱作痛。可若是換了左手拉弓,右手以推的姿勢將弓扯開,想來並不是難事,傷口許也不會裂開太多。然而這樣做一則失了準頭,二則以她將軍之名又怎麼會執弓錯誤。最總要的是既然已經堵上了去見薛流嵐的機會,若不盡全力倒惹人懷疑。
“玉陵王請。”左尋蕭放下弓對慕容瑾笑道。
慕容瑾一笑,看向遠處箭靶。三箭皆是在紅心之上,其中一個正中了中央,剩下兩支才搭了紅心邊沿。皺了皺眉,慕容瑾偏過頭來看着左尋蕭。
“左將軍今日似乎發揮不佳。”在武川時,左尋蕭曾三箭簇在紅心中的紅心,被將士稱爲“神臂將軍”。
左尋蕭微微垂了眼眸笑道:“許久不練有些生疏。如今怕是比不得玉陵王弓馬謙熟了。”
“原來是這樣。”慕容瑾木然的笑了一聲,握着烏木弓的手有些用力。
深深的吸了口氣,慕容瑾將箭搭在弓弦之上,左手臂緩緩舉起直到平直位置。右手手指拉動弓弦,隨着弓弦的向後,她傷口上那種撕裂的痛感也越發強烈起來。餘光掃過,可以看見手臂衣衫上隱約透出的血紅色。
與慕容瑾三步之遙的左尋蕭臉色驟然變了一變,吃驚的看向面無表情的慕容瑾。
而在左尋蕭臉色變化的同時,薛斐言脣角的笑意也漸漸的明顯起來。
猛然,斜刺裡一道冷光閃過,什麼東西直奔着慕容瑾而去。
“小心。”左尋蕭脫口而出,伸手之時已然晚了。
慕容瑾吃了一驚,下意識閃開身子,猛然間只覺得右手手臂一道冷風過去,轉頭看時,血已經流到了手背之上。上臂的衣衫已經被劃破,長約三寸的傷口還在向外滲出鮮血。
“有刺客!保護皇上,保護皇上。”郭尚忠尖聲喊了起來,一面整個人擋在皇上的面前。
在場的諸位大臣一聽,一個個都奮勇爭先將皇上團團的圍住。薛斐言自然也順着人流站在皇上面前,然而眼神卻緊緊的盯着尖端沒在點將臺木板地上的匕首。
宮中的侍衛忙得一團糟,都呼喊着“抓刺客”到處亂跑。
慕容瑾手中的烏木弓跌落在地上,迅速撕下裙角包住傷口,用左手捂住手臂。她的臉色脣色雖然都蒼白如紙,然而眼中卻是一層淡淡的喜色。
忙亂了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衆朝臣分別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皇上端坐在正中央,繃着臉滿眼的怒火。
“可抓到刺客?”皇上冷聲問跪在地上的侍衛。
“回,回皇上,那刺客狡猾……”
“廢物,來呀,亂棍打死。”
“皇上,請皇上息怒。”慕容瑾忍痛上前跪下道。“今日之事是慕容瑾的錯,若是皇上降罪,臣甘受處罰。”
“哦?此話怎麼講?”皇上的目光在慕容瑾包紮得嚴實的右手臂上停留,神色如常的問。
“罪臣方纔手中有弓箭卻沒有來得及射殺刺客,豈非是慕容瑾的錯?”
聞言,在場所有大臣都愣了一愣,連忙站起身來對着皇上拱手道:“臣等有罪,請皇上責罰。”
皇上臉色陰沉的看着面前跪着的臣子們,放在桌面上的手攥了起來。片刻之後又緩緩的放鬆手指,一面笑道:“刺客來的突然,卿等也立刻護駕,赦卿等無罪。”
“謝皇上。”
慕容瑾也鬆了口氣,站起身的時候手猶自捂着手臂,指縫之間滲出血跡,滴落在地上。
“慕容愛卿的傷可要緊?”皇上勉強裝出笑臉來問。“郭尚忠,傳太醫來。”
“是。”郭尚忠連忙躬身應着,路過慕容瑾身邊的時候,不易察覺的頓了一下腳步,然後快速離開了。
慕容瑾心下有些疑惑,耳中卻聽着皇上對薛斐言道:“可有什麼線索?”
“回父皇,只有這一把匕首,兒臣不識,不知道慕容將軍可知道來歷?”說着,薛斐言將手中的匕首遞給慕容瑾。
那匕首長不過九寸,雖然短小卻入眼就能看出劍刃是削鐵如泥的。匕首的柄上纏着金絲,上面鑲嵌着七寶。
沉吟了一下,慕容瑾道:“此匕首出自突厥塔塔部的王族。”
“是突厥的人?”皇上的眼睛瞪了起來。“他們好大的膽子!”
薛斐言看了慕容瑾一眼,轉身道:“父皇,若是如此,今日的事情便有眉目了。”
“說來聽聽。”
“這匕首是斜刺裡而來,當是以慕容將軍爲目標的。慕容家在武川戍守邊疆多年,多次擊退了突厥的入侵,那麼突厥部恨慕容將軍入骨也是情有可原的。”
“如此說也有些道理。”皇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擡頭道。“既然如此,慕容瑾,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務必查出刺客的來歷,將他繩之以法。”
“臣遵旨。”慕容瑾低頭,掩住眼神中的一片擔憂之色。
在偏殿被太醫包紮好了傷口之後,皇上派人將慕容瑾送回了五皇子府,而他自己則坐在尋常時候先慕容皇后常坐着的書庫中出神。
她離開也許久了,不知怎麼,隨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覺得這宮中有她的影子。明明記憶是那樣的模糊,卻偏偏在無意之中就會記起。
“哎呦,皇子妃,這,這是怎麼了?”凝碧聽聞慕容瑾回府,連忙應了出來,看見慕容瑾右側的袖子就如同被血水浸過一般吃了一驚。“奴婢這就去找太醫。”
“無妨無妨。”慕容瑾一把拉住擡腳要走的凝碧笑了笑。“已經包紮停當,你來給我換身衣服就行。”
沐浴更衣之後,慕容瑾獨自坐在院中的亭子裡,桌子上擺着兩罈子好酒,都還沒有拆封,似乎她在等什麼人。
夜色籠罩着整個五皇子府,華燈初上之時一個人自花叢中緩步走出來,至慕容瑾旁邊的石凳上坐下,自顧自的拿起酒罈子,拍開泥封。
“傷了我還好意思喝我的酒?”慕容瑾偏過頭,似笑非笑的看着柳。
“所幸只是皮肉傷,沒動了筋骨。”柳淡淡的應了一句,順手將慕容瑾面前的酒罈子拎了過去。“身上有傷怎麼還喝酒?”
慕容瑾只是一笑:“你可想過,若是被擒了該當如何?”
“你對我未免太沒信心了吧?”柳睨了慕容瑾一眼輕笑一聲。飲了一口酒,柳又道:“我潛在御書房之外,聽得你入天牢看薛流嵐的事情被郭尚忠知曉了,故而纔有今日的事。”
“郭尚忠?”慕容瑾皺眉,她原本以爲此事是薛斐言的設計。不過細細的想了今日薛斐言的反應也就明白他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柳放下酒罈道:“我原本還以爲薛流嵐與郭尚忠算是個同盟,如今看也不盡然啊。”
“若是能夠藉着皇上的手除了我,薛流嵐的手下就會少了一股有生力量。傀儡的力量越小,才越好控制。”慕容瑾沉沉的笑了一聲,手指在桌面上點了一點。“今天的事情即便薛流嵐知道了,這帳也只會算在薛斐言的頭上。郭尚忠倒是會做人。除掉了我,討好了皇上,又不得罪薛流嵐,更是挑起了薛流嵐對薛斐言的不滿。”
“薑還是老的辣。”柳也佩服的感嘆了一句。
“果然是玲瓏心肝好心思。”慕容瑾頷首笑道。“郭尚忠也算是一個不錯的同盟。”
“然而若是功成只怕引狼入室啊。”
“正是。經此一事,還真是不得不留下後手防着他。”慕容瑾鎖着眉頭沉吟了一下。“這些日子你也注意着自己的行蹤,雖然刺客的事情落在我身上,但難保郭尚忠與薛斐言不會先下手。”
“我知道了。”柳鄭重的點頭,一口氣將罈子裡的酒飲盡,起身便要離開。
“柳。”慕容瑾叫住他。
柳停住腳回頭看着慕容瑾。
她緩步走近,凝視着柳道:“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