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即便葉明誠不這麼說,秦溪也是沒想過要再去見譚秋的。
道不同不相爲謀……她憎恨的男人,卻成了她心目中最大的救贖,怎一個咯應了得?只是難免還是覺得有些遺憾,想起初相識時她爽朗愉快的笑聲,她體諒自己那會兒沒有工作,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幫自己準備吃的,還有夏日酷暑,她在街頭髮傳單,她特意繞過來送上的那一瓶冰水……
秦溪很感激在她生命中,每一個給了她幫助以及溫暖的人,但來來去去,他們似乎都無法在自己身邊待得長久。所以最後,即便她沒有再見譚秋,她卻還是願意讓她繼續租住在自己的房子裡。
但弄出了這麼大的事,譚秋自然在這裡再不好待下去了。她是在秦溪結婚後離開的,婚禮當天,譚秋還一路找去了酒店現場。
秦溪支開人,單獨在化妝間裡見到了她。這纔多久沒見啊,對面的女孩子已然瘦得脫了形,以前總覺得綁得她有些緊的外套如今穿在身上,倒顯得空蕩蕩的。
秦溪吃驚地看着她:“你怎麼瘦成這樣?”
她就真沒看出來,易劍有那麼大的魅力能吸引得她們一個個像撲火的飛蛾一般不要命:一個小婕是這樣,她到現在都無法相信易劍的那些犯罪事實,堅信他是受到了陷害;現在譚秋也是這樣,居然爲了那樣一個男人,將自己生生折騰成這副模樣。
譚秋連表情都憂鬱了很多,聽到她這麼問,本來還強作堅強的她頓時就崩潰了,一下撲到秦溪懷裡:“秦溪~~”
她哭了半日,斷斷續續地,講她的悔恨,講小婕找到門上和她打了一架的屈辱,以及,父母對她的不理解親友同事看她時目光裡的嘲弄……葉明誠前後過來兩趟她都在哭,見狀臉都綠了,最後還是秦舟聞訊過來將她哄走,尋了個地方開解她去了。
秦溪暗暗吁了一口氣,對着臉色很不好看的葉明誠討好地笑了一下,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袖。
對秦溪這副小意溫柔的模樣,葉少爺瞧着最是受用,不過面上還是做出一副嚴厲的樣子:“以後絕對不許再見她了聽到沒有?就說是個沒腦子的吧,人結婚呢,她跑這裡來哭成這樣,真是……存心給我們添堵呢。”
譚秋再怎樣也是自己的朋友,又遇了這麼多事,秦溪便不想葉明誠太過於氣她,因而哄道:“如果自己不介意,別人就算想堵也堵不了啊。”又嬌嬌軟軟地求他,“今天就不生氣了,好不好?”
活學活用,把他前幾日用在自己身上的手段使出來,葉明誠果然招架不住,擺出大老爺的樣子睨了她一眼:“唔,就這樣?”還順便朝她傲嬌地亮了亮自己的側臉。
秦溪從善如流地踮起腳尖親了他一下,正要退下,卻被他瞬間反撲,抱在懷裡狠狠親了一口。
易仲平進來的時候,秦溪臉紅得都可以去烤地瓜了,大概是沒想到兩個小年輕會在這時候這地點這麼親密,他握着門把也覺得很尷尬。
葉明誠卻老神在在地叫住他,語氣溫和:“有事麼?”
作爲今日婚禮上秦溪唯二的孃家人之一,雖然他恨易劍恨得不輕,但和秦溪一樣,對面前這個男人卻並無多少惡感。
易仲平便也順勢走進來,當是什麼都沒看到一樣,和葉明誠說:“哦,我看到你爺爺剛在找你。”
葉明誠就應了一聲,暗暗捏了捏秦溪的手,附到她耳邊說了一句“你收拾收拾也出來”,就走了。
門“啪嗒”一聲,輕輕關上。
秦溪撫了撫臉,忽然覺得不對,趕忙回頭,看到易仲平居然還在,不由得有些吃驚。
她剛以爲他是和葉明誠一起出去了。
“你……”幾乎是下意識地,她戒備地站了起來。
“你也怕我麼?”易仲平衝她笑,露出幾分往日的和藹來。雖然他前幾日白掉的頭髮又被他染回來了,雖然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材仍然很具氣勢威嚴,但不可否認,他已經老了。
尤其是這幾日,他老得似乎特別特別快,連身形都佝僂了許多。
易劍落到今日結局,秦溪並不內疚,但面對易仲平時,她還是覺得有些心虛,甚至於剛認識時那股子懼怕感莫名其妙又冒出了頭。
她小心地退後一步,抵在了梳妝檯上,輕輕搖了搖頭。
易仲平慢慢走過來在她身邊不遠處站定,看着她:“你不用緊張。”他笑笑,帶一點安撫的語氣,“我就是想和你談一談,沒想到這麼快,你也要出嫁了。想當年我剛見到你的時候,你才這麼點大。”他伸手比了個高度,悠悠嘆息一聲,“時間過得真快。”
秦溪不明白他今日怎麼突然有這種和她一起憶當年的興致,她和他並不親厚,也沒有多少可供分享的溫情回憶,於是扯了扯嘴角,默然笑了笑。
手悄悄往後伸向桌臺,摸索着尋到了自己的手機。
好似是知道她在做什麼,她這邊纔將將摸到,易仲平突然發難,衝上來一把搶了過去,然後“呯”的一聲,手機被砸在牆上,瞬間四分五裂。
秦溪驚叫一聲,然後很快地捂住了嘴。
看得出,易仲平對她的識趣很滿意。
他臉上的表情基本沒變,還是那樣仁善慈愛的模樣,“秦溪,”他喊她的名字,就像是父親喊女兒那樣透着股子親暱,“我就想和你好好談一談,不用喊別人進來,行麼?”他還告訴她,“你不用擔心,你媽媽短時間不會來找你的,還有你那個有出息的未婚夫,”他輕輕笑了一聲,“他這會兒只怕也脫不了身的。大家都很忙,所以,你別擔心,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
秦溪心頭劇震,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只說出來的話音裡有着掩飾不住的驚疑不定:“你,你把他們都怎麼了?”
“呵。”易仲平笑,“我能把他們怎麼樣?不過是想了點辦法,給我們騰點時間出來罷了。我不像我那個蠢兒子,只曉得殺人。”說到殺人的時候,他的語氣有一瞬間的猙獰,但他很快就平靜了,嘴角甚至還噙了一絲笑,看着秦溪,“我有沒有和你說過,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真的很像我的女兒……我的親女兒,她叫易萌,你知道吧?”
秦溪點了點頭,目光在門和自己現在的位置之間遊移,想着如果她這時候衝出去,會有多大勝算?
易仲平好像並不在乎她這點小心思,依舊那麼溫溫和和地看着她,甚至還偏着頭跟她說了一些易萌的興趣與愛好,末了突然笑出聲:“你們不都說她被我兒子殺了嗎?哈哈哈,他的確殺了她,親哥哥殺了親妹妹,你信嗎?你信嗎?”一連問了好幾聲,他才陰沉沉地說,“我知道這個事實的時候真的要漰潰了,當時我就想殺了他的,真的,我當時就想殺了那個逆子!但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麼嗎?他說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哈哈哈……都是我害了他們啊。”
他抱着頭,顯得痛苦而絕望。
秦溪微愣,沒想到他會跟她說這些,他今日給她的意外,實在是有些多。
只是這些事情,他不說秦溪大概也猜得出一些,易劍不是天生的變態,她在研究那些書的時候就想過,他童年一定受了什麼刺激所以才變成後來那副模樣。
可犯了罪就是犯了罪,沒有什麼前因後果好說的。
而對於易仲平來說,年輕的時候是真的不懂,以爲只要掙到錢就可以了,於是家庭親人什麼的永遠都排在最後面,老婆胡思亂想,想不通了就拿一雙兒女出氣他也不知道。後來老婆死了,兒子把和他一直患難有加的女兒當成了所有物,不允許她有自己的生活,也不許她有自己的朋友……甚至到最後,不惜殺了她。
這個時候,他才知道錯。可能怎麼辦?錯已釀成。於是只有盡力彌補,幫着又找回了一個秦溪,一個和自己去逝的女兒年紀相當的女孩子,同樣的漂亮,同樣的乖巧,不,甚至更乖巧惹人愛。
秦溪已不想聽他說這些,那裡面透出來的內容,令她覺得恐怖又噁心,她覷準了空子,從他身邊閃過去撲向門口。
可她終究沒有跑出去,易仲平只用一句話就將她釘在了原地,他說:“其實那些年,他對你做了什麼,我都知道,我都看見了。”
秦溪回頭震驚地看着他。
“我知道他半夜溜到你房裡,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對你做一些不好的事,我也知道,他囚禁了你……我甚至還知道,那天那一刀,是你砍的他,用的,是我們家的刀,對不對?”
秦溪渾身冰冷,她發現,她從來就沒有認識過這個繼父,這個看似對她媽媽體貼周到,對她也溫和有加的男人!
他現在告訴她,他都知道,他在她被易劍折辱,痛苦地掙扎的時候,一直都冷眼旁觀,不,不,或許很多事,都還有他在替易劍故意遮掩。
她受盡屈辱,給自己母親的,到底是怎樣一份“幸福”?
秦溪覺得自己的三觀在這一刻徹底顛覆了。
可或許是這一生受到的打擊實在是有些多,也或許,是她從來就沒有對易仲平有過幻象,所以即便心裡惡意翻涌,秦溪還是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她也不再覺得害怕,回過身來,冷冷地看着他,淡聲問:“你現在告訴我這些,是想要幹什麼?”
果然,她和易家,就沒有任何舊情可敘。
易仲平蹲□子單手捂臉,過了好一會才說:“我只是想要你們放過我兒子。秦溪,他是真的很愛你,你沒看到你來我們家之前,他整個人都要廢了,你來了後,他才變成了一個完整的人……雖然他對你做了那些事,可那只是因爲他太愛你了……秦溪,我當時我沒有攔着他,是想着,也許有一天,你會成爲他的人,那樣不就是皆大歡喜了麼?誰想到你會那麼烈,逼得他不得不對你……”
“你夠了!”秦溪再也聽不下去,打斷了他的話,這樣的易仲平,和易劍一樣,都讓她作嘔,他們都已經畸形了,人畸形,愛也畸形。
易劍犯下的罪孽足夠他死上幾百回,豈是她說放過,就可以放過的?她扭開門,一句話都不想跟他多說。
“他現在都已經廢掉了,這樣都不行嗎?我只有他這一個兒子了啊,秦溪。”易仲平在她身後跪了下來。
秦溪頓住,神情複雜地盯着過道上繁複的牆壁花紋,她想問他,自己媽媽知道不知道這些事,但最終,她還是沒有問。
答案是怎樣的,有什麼意義嗎?是爲虎作倀還是一無所知,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你求錯人了。”她冷淡地說,“我幫不到你什麼。”
“你是幫不到,可是葉明誠可以啊,就是他,一直揪着不肯放。秦溪,他現在已經傾家蕩產了,小婕因爲這事還流了產,她家裡逼着她跟他離婚,他妻離子散,也算是一無所有了,就留他一條命,不行麼?”
秦溪想要說話,卻聽到他接下來一句,“我知道你是想清清白白地嫁去葉家,可是如果你們一直這麼逼他,就不怕他魚死網破,把他和你的事都說出來麼?到時候,他不行了,你的名聲……”
還威脅上她了。
秦溪怒極而笑,她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老男人,剛剛她覺得他可怕、可恨又可憐,而現在,她就只覺得他可笑了。
“我不怕。”她微微仰了仰下巴,第一次用一種睥睨的姿態看着他,像是透過他,在看着自己過往那段卑微可憐屈辱求生的時光,“我已經等着看他去死等了很久很久了,爲此,我不惜任何代價,任何的,你知道嗎?”
說完,她轉過身,抓着自己的裙襬,慢慢地走了出去。
潔白的婚紗,將她的身姿襯托得曼妙而優雅,潔白而純粹,她慢慢地往前走,把那個怯懦、屈辱的自己留在了身後。
如果十二歲那時候的自己,知道所有的忍讓只是換來日後無窮無盡的惡夢,她委屈自己的也只是今日的面目全非,也許她從一開始就不會對那種罪惡有任何容忍。
害怕,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就像她逃了這麼多年,依然沒有逃過易劍對自己的傷害。
在他被送進監獄的時候,她就想過,如果之前的一切都不能令他伏法,那她不介意走到陽光下,去審判他,去接受世俗的審判。
所以,她不需要害怕。
秦溪走到了一處大大的落地窗前,初春明媚的陽光,和煦而溫柔地照進來。
她迎光而立,看着外面湛藍澄澈的天空,心中一片安寧。
“秦溪。”
不遠處,那個年輕英俊的男人迎着光走過來,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作者有話要說:好啦,完結啦,溪溪要結婚過她的日子去啦。
這個文真的寫得夠久……所以,很謝謝一直守着這個坑沒有放棄的你們,我好慚愧,讓你們也跟着等了這麼久。
然後網絡版的結局就到這裡了,這個文已經簽了出版,書裡會多幾則番外,內容大概就是秦溪婚後的生活,還有就是渣人落網後最後的結局神馬神馬的。
其實最後這一章,有許多罪惡要揭露的,但是考慮到現在風頭比較緊,一些比較敏感的東西就沒有寫出來了,同樣,渣男對女主的一些傷害我也沒有寫得很清楚,主要也是怕大家看的人覺得咯應吧,總之知道他是渣就好了。
然後,謝謝大家這麼長時間的陪伴。
之後我會開新文,就是這個文裡的配角沈老大,你們沒忘記吧?這個警察大叔和小蘿莉的故事,當然,蘿莉是長大了的蘿莉,喜歡的,記得關注吧,謝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