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賢說出“走爲上”的時候,在座的所有人都怔住了,張賢卻盯視着胡從俊,看到他的眼睛裡閃爍了一下,已然知道自己說中了他的心思,他所說出來的,也正是胡從俊想要得到的,這麼多年以來,他已經與這個上司達成了無法形容的一種默契。
“這怎麼行?”徐海波第一個出來反對,對着胡從俊道:“我們整編十一師不戰而退,先不說這名聲上不好聽,便是國防部那邊只怕也不會答應!”
王元靈也道:“是呀,這一次可是南京國防部那邊,蔣總統親自調令我們整編十一師北援開封,沒有總統的手喻,我們擅自退走,只怕到時上面追究下來,大家都會吃罪不起!”
整編十一師的蕭蔘謀長也道:“是呀,軍座,我們就是要撤離上蔡,也需要向上峰請示。這一次的行動是國防部直接下達的,不能不有一個交待!”
胡從俊卻是冷哼一聲,十分氣惱地告訴大家:“我已經向國防部請示過了,但是國防部那幫鳥人卻命令我們在這裡待命,哼!這純粹就是讓我們在這裡等死!”
原來,胡從俊早就想撤軍了,但是國防部卻不同意。
張賢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地問道:“國防部爲什麼不同意呢?”
胡從俊看了他一眼,不懷好意地道:“鬼才知道那幫人是怎麼想的,他們身在南京,又不知道我們這邊的形勢,整天就知道紙上談兵,我只怕他們的指令還沒有發到我們這裡,早就到了毛澤東的桌子上了!”
大家都面面相覷,還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軍長當着他們的面,如此地痛罵過國防部,那可是國家的最高軍事指揮機關,相當於當年抗戰時期的軍事委員會了。
但是,張賢卻明白鬍從俊的話意,他和胡從俊都不止一次地懷疑過國防部裡有人暗通共產黨,只是這種事情沒有真憑實據,是無法亂說的。
“也許國防部讓我們在此待命是另有深意!”王元靈猜測地道。
胡從俊卻十分得不屑,恨恨地道:“深意?就是把我們國軍一支支地送到共軍的嘴裡嗎?那般傢伙們總是喜歡按部就班地行事,從來不考慮戰場上的突然變化,我們要是真得跟着他們的指揮捧來回亂舞,只怕十個整編十一師也會被共軍吃掉了!”
看到胡軍長越說脾氣越大了起來,衆人一個個都停止了發言,不再議論,而是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彷彿也是覺出了自己的失態,胡從俊把聲音緩和了下來,這纔對着大家道:“如今當務之急就是要離開這個險境,所以,我決定我們整編十一師馬上退出上蔡,退往南面的汝南!”
大家互相看着,從剛纔胡從俊炮轟國防部的言詞裡,已經對這個決定有了認知。
蕭蔘謀長還是有些擔心,提醒着胡從俊道:“這個決定還是要告之一下國防部的好!”
胡從俊白了他一眼,同時對着大家道:“我們軍隊的任務就是要打勝仗,而要打勝仗義,就必須要做到大開大闔,進退操之在我,絕對不能受國防部的挾制!只要仗打勝了,即使是違抗了命令,被殺了頭,我也認了!”
聽到胡軍長如此絕決的話語,大家便不再多言,而實際上,幾個旅長卻還有些竊喜,這一仗打得太艱難了,大家早就不想在上蔡這個地方死耗了。
※※※
胡從俊的命令下達得很快,命令三個作戰旅連夜作好準備,一方面要堤防附近解放軍的夜襲,一方面要在第二天天一亮便向南退往汝南。
好在事先,胡從俊已經派出了大量的搜索隊,以觀察四周解放軍的動靜,卻從回饋回來的消息裡,並沒有解放軍在運動的消息,也就是說這一夜應該是平靜的,不會有大的戰鬥。
在準備趕回位於上蔡城東的十一旅的時候,胡從俊把張賢叫了過來,兩個人在警衛人員的保護之下,一邊巡視着上蔡城的城防,一邊說着剛纔的決定。
“張賢,你是整編十一師這三個旅長裡最有頭腦的一個,你和我的想法經常是非常的接近,也只有你能夠理解此時我的心情!”胡從俊一邊走,一邊喃喃地說着。
張賢點了點頭,顯然,在作出撤出上蔡的這個決定對於胡從俊來說並不輕鬆,也可以說他是頂着了上面很大的壓力,雖然剛纔在會上他說得如此堅決,但是在此時又顯得如此得無奈。
“軍長,我堅決支持你!”張賢向他表着態,他知道,此時的胡從俊需要有人安慰一下。
胡從俊看了看他,嘆了一口氣,又對着他道:“其實,我也不是不敢與這些共軍再打一下,但是我是擔心呀,如果換了一個地方,或許我還真得會採納徐海波的那個意見,破釜沉舟地大幹一場!”
張賢的心頭不由得一動,問道:“軍長是擔心那土木二字嗎?”
胡從俊與他對視着,卻又啞然而笑,並沒有回答他的問話。
張賢已然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土木”二字,已然成了他心中一個難以逾越的坎了。張賢沉思了片刻,卻又有些懷疑地道:“或許……或許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也或許這裡並不是土木二字的發生地!”
胡從俊明白他的這兩個或許,卻還是搖了搖頭,悠悠地道:“這世上的許多事情都很難說得清楚的,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只是以防萬一!我從從軍時開始,就一直在這個部隊裡呆下來的,從班長到排長,再到連長、營長,一步步地走上來的,和你一樣,對這支部隊就如同是自己的家一樣,不願意他有半分的失損!”
聽着他的話,張賢也滿是感慨,他的經歷與胡從俊也頗爲相似,也是從十一師開始的真正當兵的生涯,雖然其間有幾年調到別的部隊裡任職,但是對這支部隊的感情卻絕對不亞於胡從俊對這支部隊的感情。
當下,他點了點頭,附和着道:“是呀,這就是我們的家!”
兩個人一邊說着,一邊走着,不知不覺得便走到了東門附近,再出了東門,就到了張賢十一旅的防區,胡從俊停了下來,在昏暗的火把照耀之下,看着張賢的英俊的面孔,忽然發覺自己已然是老了,經不住地想起了一首詩來:“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呵呵,我是老了,張賢,以後十一師、十八軍就要靠你了!”
張賢愣了一下,發覺他的話意裡有些酸楚,當下笑了笑,接口道:“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早逢春!軍長,我這還不是全靠你的提拔纔有的今天嗎?”
胡從俊卻擺了擺手,嘆道:“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被調出十八軍了,那麼這上萬的兄弟的生死,你可就要多多地費心了!”
張賢忽然又想起了出戰前,胡從俊也有過這樣的言語,彷彿他已然預示到了什麼,難道真得會發生這樣的事嗎?他簡直不能夠想象,當下道:“軍長,你何來得此言呢?整編十一師、整編十八軍都是你一手帶將過來的,怎麼可能說調就能你調出去呢?我想上峰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胡從俊卻搖了搖頭,有些悲傷地道:“我也不願意調出去呀,只是上一次我得罪了白崇禧,害得我們十八軍沒有組建兵團;這一次我又得罪了國防部,只怕何部長也容不得我了!”
此時的陳長官已然成了虛職,手中無權,還在上海治病,而何應欽向來與陳誠不和,自然對土木系下的人不懷好心,而新任爲參謀總長的顧祝同也不可能爲了陳系的人而與何應欽翻臉。胡從俊如此的擔憂,也不無道理。
張賢想了想,安慰着他:“軍長,如果你當不成十八軍的軍長,這國軍裡還有誰能夠當得了?便是來到了十八軍裡,又有哪一個可能帶領得了呢?軍座儘管放心,總統也是一個明白的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我們十八軍是國軍裡的常勝之軍,而這都是您的功勞,他不可能把您撤換掉的!”
聽到張賢如此一說,胡從俊笑了一下,仔細想了一想,也覺得他說得不錯,當下點了點頭,道:“好吧,但願你說得是對的,我也不必爲這些瑣事來費腦筋了,太晚了,你也快快回去休息吧!”
“是!”張賢答應着,對他敬了一個禮,這才轉身走出東門,向自己的旅部而去。
※※※
這一夜卻是難得的平靜,儘管沒有發生解放軍夜襲的事,但是胡從俊與張賢、王元靈、徐海波等整編十一師的這些官長們也沒有睡一下踏實安穩的覺,天一亮,胡從俊便命令整編一一八旅在前,整編四十九旅與師部在中間,而張賢的整編十一旅在後,一行隊列宛如一字長蛇陣,緩緩地退出了上蔡縣城,從邵店、金鋪鎮轉向汝南城。
汝南,也是一座千年的古城,古時屬於豫州,因爲豫州位於九州之中,而汝南又位於豫州之中,故有“天中”的美譽。汝南城位於上蔡縣城南三十多公里處,西面離着駐馬店也不過二十五公里,這裡原本就是整編十八軍的防區。
直到過了邵店,見到解放軍並沒有追擊上來,張賢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他知道前面便進入了汝南縣境,胡從俊已經命令整編第三師的一支部隊過來接應他們了。
這個時候,陳大興也長出了一口氣,知道敵人不會再追來,於是策馬趕上了張賢的吉普車,熊三娃彷彿得到了什麼暗示,停下車來,轉頭對張賢道:“賢哥,陳大興找你有事!”
張賢正在沉思之中,聞言這才擡起頭來,看到了陳大興已經跳下了馬,正站在他的身邊,於是連忙招呼着他坐進了自己的吉普車裡。陳大興把手中的馬繮丟給了跟過來的勤務兵,高興地跳到了車裡。
熊三娃再一次開起車來,張賢這才問着自己身邊的這個愛將:“大興,你有什麼事呀?”
陳大興道:“旅長,這一仗下來,我們營損失了一百多個兄弟,可是我們也抓到了兩百多個俘虜,我想從這些俘虜裡先把我們營補齊,你看行不?”
張賢愣了一下,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指着他道:“大興呀,你小子也會打起算盤了,你是生怕別的團捷足先登了是不是呀?”
陳大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點頭道:“我知道熊團長和白團長他們也抓了不少的俘虜,他們已經在補充人手了!”
“他們是經過我同意的!”張賢告訴他。
陳大興笑了起來,道:“是呀,所以我也找你來了!”
張賢道:“原則上這沒有什麼問題,只是這些俘虜還是要經過審查之後才能定論的,如果原來就是我們國軍的兵,被共軍協迫的,那當然是毫無問題的;只是其中也有一些頑固不化分子,有可能會是一粒老鼠屎,染壞一鍋粥的,所以必須要將他們交給信陽綏署,讓他們按有關規定或是判刑,或者槍斃!”
“這個我知道的!”陳大興道:“我抓到的人裡,有不少是曾當過國軍的,那麼我可以先把這部分人留下來,你看呢?”
“可以!”張賢點了點頭。
“謝謝旅長!”陳大興高興地說着,讓熊三娃停下車來,也不等車停穩,便一躍而下,卻又險些摔倒,他卻顧不得許多,往後奔去。
車子又開了起來,熊三娃忽然想起了昨天夜裡見到的那個共軍教導員,於是問着:“賢哥,大興他們抓到了共軍一個當官的,你知道嗎?”
“知道!”張賢點了點頭。
“這個人你準備怎麼處理呢?”熊三娃好奇地問道。
“這有什麼好說的,自然是交上去,讓上面的人處理了!”張賢想了未想地答着。
“那你說,他會被槍斃嗎?”熊三娃又問。
張賢道:“那要看他的態度了,如果態度極其惡劣的話,槍斃也是很正常的;要是能夠配合調查,最多不過判幾年刑而已!”
熊三娃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下去,在他看來,這個夏陽就屬於那種態度惡劣的人,定然是要被槍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