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秘審(二)

張賢沒有什麼好隱瞞的,當着衆人的面,將自己如何成爲了解放軍的俘虜,又是如何在被俘虜的村莊裡遭遇到了國軍飛機的轟炸,最後又是如何衝進火海救出了一個不相干的當地百姓的小孩子的事情盡數講了出來。

當聽完張賢平靜而又痛苦的敘述之後,審判廳裡所有的人都不由得靜默了片刻,尤其是身邊的胡從俊,他可以想象得出來戰火中張賢奮不顧身衝進火海里救出那個小孩子的情景,這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更需要的是平日裡就需要懷着的一顆慈悲之心。

黃處長也有些感慨,當先地問道:“張賢,你不覺得你爲了那個根本就不認識的小孩子而燒壞了臉,並且差一點丟掉了性命,值得嗎?”

張賢卻是一聲苦笑,回答着:“每個人生命都是神聖的,不管他是誰!我從來就沒有後悔過這件事,再說,我也只是燒壞了臉,又沒有死!最少我救下了一個人,避免了一家人陷入永遠的痛苦之中,便是爲了這個也是值得的!如果當時我見死不救,我想我將終身悔恨不已!”

主審官點了點頭,卻又經不住地道:“張賢,你果然是有着一顆菩薩心腸,呵呵,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適合作軍人!”

“也許是吧!”張賢也只能附和着一笑。邊上的兩個陪審官也不由得笑了起來,場面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胡從俊卻一絲也笑不起來,他對張賢瞭解遠勝於對他屬下其他軍官的瞭解,當初在重慶的時候,張賢爲了營救一個素不相識的賣花女,曾斷送了他的第一個女友,他自己也被炸成了重傷。雖然對於這些陌生老百姓,他是如此得善良與愛護,的確是一副菩薩心腸;可是對於敵人,張賢就是一個魔鬼,至今他還不能夠忘記在鄂西會戰的時候,張賢是如何兇狠地與敵人拼刺,死在他槍下和刺刀之下鬼子沒有上千,也有幾百!

等着幾位主審與陪審官止住了笑容,張賢卻是一本正經地又告訴着他們:“其實,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一直在感謝上天對我的眷顧,如果不是因爲我被毀了容,說不定我也不會坐在這裡,由你們進行審問!也許我早就暴露了身份,成爲了共軍槍下的亡魂!”

聽到張賢如此一說,幾個審問官都不由得點起頭來,事實正是如此,如今的中國大陸上,共產黨政權剛剛建立起來,正在進行着聲勢浩大的鎮反運動,對他們這些國軍軍官來說,已經可以用殺人無數,血流成河來形容了,不要說是掩藏下來的國民黨師長,便是從前加入過國民黨,後來退役沒有參加內戰的人都無法倖免。

“張賢,你一直在強調自己是爲了不暴露身份,才加入共軍的,但是,後來你應該有很多的機會逃離共軍,迴歸國軍,可是你並沒有這麼做,這是爲什麼?”主審官又一次問到了問題的核心。

張賢微微怔了一下,這個問題他已經想到了,早也有了回答之法。說實在的話,當初他沒有離開解放軍,主要還是因爲兩方面的考慮,其一是迴歸國軍一定沒有希望,那個時候的國民黨就是兵敗如山倒,就算是迴歸國軍,也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再一次被俘;其二,他留在解放軍裡還是爲了能夠以後可以與王金娜和兒子小虎團圓,這需要機會,雖然曾經有過這樣的機會,但是卻沒有被他抓住!只是,如今面對着主審官的問話,照實話來說自然是不行的,還必須說些冠冕堂皇的假話來。

當下,張賢嚥了一下口水,這才娓娓地解釋着:“我當然想早日脫離共軍,迴歸國軍,但是情況卻並不是你們所想象的這麼容易!首先,我被迫加入共軍是因爲我會修車,這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一個技術兵種,是他們奇缺的人才,所以他們對我看得很緊,在開始的日子裡,根本就沒有這種機會!其次,後來我在得到他們相對的信任之後,卻又接受了韓奇主任要求我潛伏下來的命令,保密局的人知道我的情況,爲了黨國的利益,我只好忍辱負重,爲他們作暗樁!”他說着,擡頭看了主審官一眼,黃處長正在微微點着頭,顯然他所說的正與卷宗裡的調查報告是一致的,他清了一下嗓子,又接着道:“當然,到後來,我與組織失去了聯繫,可是那個時候,我已經沒有退路可走了,只能硬着頭皮一直撐下去!”

“你說你是被保密局要求潛伏下來的,那麼,你在這段潛伏的日子裡,都爲我們國軍做了些什麼有利的事呢?”旁邊的陪審官李少將接過了主審官的話,問道。

“有很多!”張賢坦然地道,在這個時候,他知道是自己必須要擺功的時候,而且要儘可能得多擺出來,以說明自己並非是判徒。

“比如呢?”林少校不失時機的接口問着。

“很多的事我都有些記不得了,便是記得的也許也不是太全,你們不信可以去調查!”張賢一字一板認真地道:“第一件事,我用當時的身份,掩護了不少從淮北戰場上逃脫出來的國軍將校,高偉將軍就是其中之一!”他略一停頓,大廳裡只聽到書記員快速記錄的時候沙沙的書寫聲,所有的人都在聚精會神地聽着他在講。他接着道:“第二件事,當初呂奎安刺殺沈鳳起的時候,也是由我打的掩護,所以纔會讓呂奎安那麼順利地逃走!第三件事,在江西的時候,胡長官帶着新成立的十二兵團遲滯於貴溪以南地區,想要突襲共軍的第七十二軍,但是他們並不知道當時形勢的危急,共軍已然呈三面合圍之態包抄了上來,也是我冒險示警,才使得十二兵團沒有莽撞行事,及時地南下,避免了被共軍合圍的結果!”

聽着張賢提起這件往事,胡從俊坐在後面也不停地點起了頭來,那個時候的確是十二兵團的一道坎,若不是喬書強帶回了張賢的情報與勸告,他或許真得會犯險冒進,如果如此得話,很難說還會有後來的金門保衛戰了!當時他就有些懷疑,喬書強帶回來的那些情報就像是張賢分析出來的,也曾懷疑張賢還活在世上,看來,當時他的感覺還是對的。

看到坐在門邊的胡從俊也在不停地點頭,主審官和陪審官也跟着點起頭來,想來是相信了張賢的說詞,他們自然也會在這次審訊之後,再對上述的事情作出一一的核實來。

“還有!”張賢又接着道:“後來在湘西的時候,雖然我沒有能夠很好地完成韓奇主任所佈置的湘西計劃,那個計劃以失敗告終,但是在最後的時刻裡,我還是冒着被發現的危險,私自放走了徐海波、韓主任等一些重要的人員!”

“湘西計劃的確是一個敗筆!”林少將忍不住地接口道,他也是負責情報工作的,也許對那個計劃也有所瞭解,經不住地道:“那個計劃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主審的黃處長馬上故意咳嗽了一聲,同時不快地提醒着身邊的陪審官:“這裡是審判庭,不是總結課堂,湘西計劃不用在這裡討論!”

林少將的臉紅了起來,點了點頭,連忙閉上了嘴。

“張賢,你繼續說!”

張賢點了下頭,又接着道:“湘西計劃之後,我與組織上就失去了聯繫,在那個戰亂無着的日子裡,我也只能隨波逐流,得過且過。後來,打到了雲南,七十二軍在那裡遇到了高偉、徐海波和蘇正濤率領的三支國軍部隊,前面兩支國軍部隊,也得到了我的幫助,所以才能夠安全脫險,進入緬甸國境。而蘇正濤的隊伍,我也示過警,想要幫助他,但是沒有成功,他們還是被共軍包圍,後來蘇正濤也被他們槍斃了!”

“蘇正濤?”李少將經不住地從鼻孔裡哼出了一聲來,然後不屑地道:“那是個軟骨頭!”

張賢愣了愣,很顯然,蘇正濤和他的部隊裡所發生的事,已經傳到了臺灣,也就難怪他們會對蘇正濤如此得鄙視。

“嗯!”主審官點着頭,道:“你說得不少,很多的事我們都去調查過,有的和你說得差不多,也有的有些出入,我們還會繼續作深入的調查!”他說着,又問道:“那麼張賢,後來你隨着共軍的部隊進入朝鮮,你的表現卻是很積極喲?短短的時間裡,你就升任爲了營長,就連美國人也知道你的存在,聯合國軍很多的人就是死在你的狙擊之下,他們給你起了一個名字,叫做冷麪殺手,你不覺得你的這些表現對不起黨國嗎?”

聽到主審官這樣的問訊,張賢馬上肅然了起來,從韓奇那裡,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會被貫以叛國投敵的罪名,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自己在朝鮮戰場上的表現太引人註上目了。他遲疑了一下,緩緩地道:“也許你們覺得,只要是與共產黨不利的事,就是對黨國有利的!但是,如果拋開黨爭而站在國家和民族的立場上來看,也許就會有另外一種結果!我不是一個高尚的人,但是卻也知道不管是在什麼情況之下,也不能讓外國勢力進入中國來,不管是美國還是蘇聯,都不能踐踏我們的國土!美國人已經把炸彈丟過了鴨綠江,這就是我爲什麼決心好好打的原因!”

主審官皺起了眉頭來,不由得問道:“張賢,難道你不知道朝鮮戰爭是由誰挑起來的嗎?就是共產黨挑起來的!任何事情都有黑白對錯,聯合國軍是得到了聯合國、全世界的授權,是名正言順的部隊!可是共朝方面呢?他們纔是在倒行逆施,你死心踏地的爲他們打仗,就是不分是非,糊塗透頂,助紂爲虐!”

張賢不由得自嘲了起來,擡起頭看着主審官,反問着他:“那麼將軍,我在共軍裡只不過是一個當兵的,先不要說我也會受到共產黨的宣傳與蠱惑,就算是我分得清楚是非對錯,又能如何呢?如果我不去打仗,難道就讓他們懷疑我?在國內讓他們鎮反嗎?”

被張賢如此的幾句反問,問得主審官啞口無言起來,有的時候,人就是這樣得無奈,尤其是當兵的人,大部分的時候便是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

張賢並不想讓這位主審官下不了臺,見到主審官不說話了,他又接着口道:“將軍,如果你們指控我不辨是非,助紂爲虐,我也只好認了!但是,如果因爲這個就指控我投敵判國,我是死也不認的!”

“到底應該判你什麼罪,也不是我這個主審官可以決定的事!”黃處長隨口向張賢作着解釋。

張賢點了點頭,又道:“至於我在朝鮮戰場的上表現,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既然我是在共軍裡潛伏下來了,那麼就要想辦法往上奔,如果這輩子只當一名小兵,我想這也就失去了當初韓主任讓我潛伏下來的價值,他完全可以去隨便找一個俘虜兵威逼利誘一番就可以了,根本就沒有必要非要找到我!”

大廳裡的人們都不由自主地點着頭。

張賢最後一次爲自己辯解着:“其實,在後來我聽到了韓奇主任的勸降書,最終還是下令我的部隊放棄抵抗,投降過來,我是自覺得這是我回歸國軍的機會到了,所以,在韓主任問我願不願意來臺灣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來這裡!可是,到了這裡,我卻沒有想到,還會被昔日的同袍戰友懷疑不忠,如今想來,當初我還不如真得死在朝鮮算了,呵呵,如果那樣的話,最少共產黨那邊還會追認我一個烈士!”他說着,就當自己是在開玩笑,自己當先地笑了起來。

可是,在這個時候,大廳裡所有的人卻一絲都笑不起來,尤其是張賢身後坐在門口處的胡從俊,他也非常清楚,張賢講的都是事實,只不過在大部分的時候,人就是這麼得無奈!這麼得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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