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源於雲貴高原的幾條溪水,穿過武陵、苗嶺等大大小小的山脈後,終於匯聚成一條條奔騰的沅水,涌向平原,最後匯入洞庭湖,進入長江。
辰陽就是辰水注入沅水的地方。在此之前,雄水等十幾條溪流已經匯入沅水,由此而下兩百多裡,在沅陵城北再吸納了酉水,沅水就將最終奔出山谷,流向平原。
未注入沅水之前,辰水衝出武陵山,形成一個湍急的灘口,兩岸岩石高聳,中間水波激盪,行船很難逆水而上,必須靠人拉縴才行。水流長年累月的沖刷,在山下形成一個方圓百丈的深潭,白浪翻滾,如同有龍嬉戲於其中,故稱龍潭,這片灘地也稱爲龍巖灘。龍巖灘之上就是長達數十里的峽谷,巨石壁立,猿猴難攀。
魏霸在龍巖灘設下阻擊陣地,準備攔截援兵。蠻子們在這裡多次和漢人作戰,對地形熟悉得很,山坡上還有很多殘留的營寨,稍加收拾一下就行。儘管如此,魏霸也不敢大意,要想把潘濬的大軍堵在武陵山裡,一直到他斷糧,就必須做好長期堅守的準備。要想長期堅守,就要有糧,有水。辰水裡有水,可是這遠遠不夠,因爲你還必須把水取到山上來。
對於魏霸來說,這些都是小事,有奔騰的辰水爲動力,把數千人每天需要的飲用水提到山上去並不是一件多難的事。山裡有的是竹子和木頭,砍下手臂粗的竹子,做成水車,清清的辰水就可以持續不斷的被提升到山坡上的營地,不僅可以解決日常使用的需要,還可以充作戰備用水。
短短兩天時間。陣地成形。
……
在魏霸忙着建立陣地的時候,靳東流正在山間追擊呂岱。從錦屏山出發,他已經在山裡轉戰了大半個月,雖然把呂岱搞得疲憊不堪,他自己其實也累得不輕。呂岱突然分兵,徹底打斷了他的計劃,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實力,估計吞不下有雄溪部落幫忙的呂凱,可是對付只剩下數千殘兵的呂岱多少還有點機會。於是便一路跟着向北來了。
靳東流率領的六百多人是魏霸從各部落中挑選出的親衛營,都是年輕健壯的漢子,是各部落裡的勇士,身手都不錯。在靳東流的訓練下,他們的戰鬥力又有了進一步的提高。在大半個月的追擊中。正是他們對地形的熟悉和對游擊戰術的掌握,讓他們面對呂岱的大軍遊刃有餘,頻頻得手。只是現在呂岱決定突圍,加快了速度,很少停下來休息,也不怎麼派出小隊的斥候打探情況,只是擰成一股繩。悶着頭向前狂奔,他們的游擊戰術便很難再有發揮的餘地。
親衛營的確都是精銳,對付小股的吳軍手到擒來,可是他們再強悍也不可能以五六百人去與數倍於己的敵人正面決戰。呂岱的行動迅速。讓他們沒什麼時間去準備陷阱,要想追上呂岱,就只能靠自己的實力去堅持。
靳東流打得很辛苦,在呂岱的亡命戰術之前。他沒有太多的選擇,只能盡其所能的捕捉稍縱即逝的戰機。可是呂岱現在已經根本不顧惜士卒的傷亡。與其按部就班的被敵人困死在山裡,不如看誰跑得快,能跑出一個是一個。
呂岱在跑,靳東流在追,兩人幾乎是無日不戰,大大小小的戰鬥從來沒有停息過,呂岱一次次的施展斷尾戰術,同時不斷的佈下陷阱,靳東流有兩次追得太急,險些被呂岱捉個正着。
經過五天的纏鬥,呂岱終於帶着三千多殘兵衝出了大山,在靳東流的追擊下,近一半人戰死或失蹤,如果再加上之前損失的人手,呂岱的大軍損失已經超過三分之一,接近一半。
當看到平靜流淌的辰水時,呂岱終於鬆了一口氣,從這裡溯江而下,只要再行十幾裡,就可以到達辰陽,就能得到糧食補給,這些殘兵就有了喘息的機會。
呂岱走進了峽谷,這裡一邊是奔騰的沅水,一邊是壁立的山崖,沒什麼可以藏身的地方,靳東流再也無法從暗中發動偷襲了。峽谷裡雖然陰森,見到陽光的時候非常小,可是呂岱陰鬱了很多天的心情卻因此變得明亮起來。沒有了時時刻刻都有可能出現的敵人,疲憊不堪的吳軍也輕鬆了許多。
靳東流追到峽口,看着遠去的吳軍,有些不甘的罵了一聲,一腳將一個吳軍俘虜踢進了水中。寒冬臘月,那個俘虜被凍得呲牙咧嘴,卻不敢抱怨一聲。他看得出來,眼前這個敵將心情很不好,惹怒了他,可就不是受凍的問題了。
“功虧一簣,功虧一簣啊。”靳東流叉着腰,面對川流不息的辰水,仰面長嘆。
聽着靳東流的感慨,親衛營的蠻子們面面相覷。半個多月的戰鬥,以區區六百人取得了殺敵逾兩千的戰績,而己方的傷亡不過是區區百十人,這樣的成績不論是誰都可以爲之驕傲了,怎麼靳大人還一副不滿意的樣子,他想怎麼樣,莫非還想全殲呂岱的大軍?
蠻子們覺得這個新來的靳大人心思太大了,不像魏大人那樣容易滿足。
靳東流沒心情向蠻子們解釋,他很快遇到了新問題。一名親衛帶着一個山裡人快步走了過來。
“大人可是靳東流靳軍侯?”
“我是,你是誰?”靳東流警惕的看着那個陌生人。
“我是魏大人部下的斥候,奉命在此打探消息。看到大人的戰旗,特來相見。”那人從懷裡掏出腰牌,雙手遞給靳東流。靳東流接過來看了一眼,轉手向一個親衛營蠻人戰士招了招手。那戰士快步走了過來,還沒顧得上和靳東流說話,先看到了那個斥候,不禁大笑起來,嘴裡喊了一句什麼,上前就踢了他一腳,笑罵了幾句。
“你們認識?”靳東流笑了起來。
“我認識他。”蠻人戰士連連點頭:“他和我一樣,都是辰溪部落的。”
靳東流點了點頭。他就是看到腰牌後面註明了這個人是辰水營,才把辰溪部落的士卒叫過來確認的。兩軍交戰,雙方斥候隨時都有可能發生衝突,得到對方斥候的腰牌冒充對方斥候是很正常的事。如果回本部,要面對熟人和口令兩道關,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小,可是如果到同屬一方的不同部分,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現在經過確認,他終於可以放心了。
“魏大人在哪裡?”靳東流一邊說着,一邊掏出了自己的印信。那斥候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送了回來。“魏大人漵水擊殺了陳時,又伏擊了孫俊,後來在辰陽、沅陵嚇得大小兩隻陸龜不敢露頭,然後又在清浪灘生擒衛旌,現在他已經回到龍巖灘,設下陣地,準備攔截潘濬。我們就是奉魏大人之命,在這裡監視潘濬的行蹤的。”
聽斥候把魏霸最近的戰績一說,不僅靳東流欣喜若狂,親衛營的將士們更是歡聲雷動。他們忽然有些理解靳東流的遺憾了。是的,靳東流的戰績的確不錯,可是和魏霸一比,那就差得太遠了。魏霸離開錦屏山的時候,只帶了兩百人,不到一個月,居然七戰七捷,接連戰敗陳時、孫俊、衛旌,把曾經殺得蠻人膽戰心驚的陸遜打得不敢出門,這是何等驕人的戰績啊。
不愧是神將轉世,這才叫戰無不勝嘛。親衛營的將士在高興之餘,又有些遺憾。這樣大快人心的戰事,作爲魏霸的親衛營卻無緣參加,絕對是一個非常沒面子的事。
得知魏霸在龍巖灘設陣,靳東流沒有再猶豫,立刻趕往龍巖灘和魏霸會合。
見到靳東流,魏霸也非常意外,兩人一交談,這才得知呂岱也到了辰水。魏霸大喜,拍着靳東流的肩膀說道:“這可太好了,呂岱既然是陸路而來,想必無法帶更多的輜重,等潘濬一到,糧食消耗的速度會更快。我們就守住龍巖灘,把他們困在這裡,看着他們餓死。”
靳東流笑道:“陸遜怕是不會讓少主如此得意。他千里迢迢的趕來,自然是爲了挽救潘濬的大軍。我想他很快就會進攻龍巖灘的。”
“我不怕他來,我就怕他不來。”魏霸挑了挑眉:“上次夷陵之戰,先帝攻,他守,結果他把先帝耗死了。這次他攻,我守,我倒要看看他的攻擊力如何,能不能攻破我的陣地,把潘濬、呂岱救出去。”
站在山坡上,打量着沿着山坡而列的陣地,靳東流搖了搖頭:“就我的眼光而言,我覺得就算陸遜有兩萬大軍,也無法及時攻破陣地,潘濬、呂岱是必死之人,除非他們願意蒙受重大損失,逆流而上,再走山路逃出去。不過,陸遜非常人可比,少主還是小心一些爲妙。兵法有云,不恃敵之可勝,而恃我之不可勝。”
魏霸哈哈大笑:“昭明,你這性子和陸遜倒是有幾分相似,謹慎嚴謹,不給人留一點機會。”
“這樣不好嗎?”靳東流反問道。
“好當然是好。”魏霸負手而立,想起在漵浦時自己那幾天的糾結,不禁笑了起來。那幾天的糾結固然很痛苦,可是那種痛苦正如破繭而出前的陣痛,雖然痛苦,可是當他突破了之後,體會到的卻是更大的喜悅。從那裡起,他似乎有了一種神奇的感覺,或者說是一種直覺,讓他在紛繁的頭緒中準確的找到那個真正的線頭。他回頭看了一眼曾在關鍵時刻提醒他的關鳳,笑道:“多謀還需善斷,否則,你只會讓自己把自己捆得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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