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街上,街邊叫賣聲絡繹不絕,涼州夜色一點都遜色大玄其他各州,時快年關,涼州府上下,也是家家戶戶升起暖意的紅燈籠。
紅,是喜慶的意思,這點,在哪都一樣。
剛在吳家用完晚飯的二皇子一身簡裝走在涼州天下,看着這三步就是一個鐵鋪的涼州,其實不怪其他州府的另眼相看。大玄涼州地如其名,以皇都玄陵爲中心,靠北處之國境,與素來山川相繆,臥龍韻靈,一眼望不盡洞天福地,被譽爲文人墨客第二鄉的中州不同。
古往今來,提及涼州,更多與禍亂之始脫不了關係。說來也不怪,涼州關外往上便是大玄邊塞,鎮國護都的重中之地,吹角連營,沙場點兵在塞外是常有之事,而涼州作爲離塞外第一州,也是被歷朝歷代作爲屯兵之處。大玄半數精兵厲將在這落戶生根,文化融合,再加上大家本就是練武家子,聚在一起,日子長久也是孕育出涼州獨特武風文化。
許是因爲這層關係,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南文北武局勢。
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大玄戰亂的百年,大玄苦,最苦是涼州。
感受這大玄習武之風最盛行之州,在江湖漂泊有幾個年頭的玄通臉上浮現出真心笑容。
這是個讓他發自內心感到舒服的地方。
耳畔是來往人羣歡聲笑語,這本是瀾於既倒,扶大玄之將傾的英雄州府,應當受到大玄子民無數愛戴歌頌的州。卻不知現天下太平,卻落得個人人嫌棄的莽夫之州,就連自己的父皇,對朝廷上下彈劾涼州奏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見皇帝都這個態度,高居中州繁華地的權貴又怎會樂意來涼州當官,就算來了涼州也是混日子,這也就間接造就了現在涼州江湖勢力最爲昌盛。
回眸看了一眼代表涼州府的巨劍,玄通苦笑一聲。
吳家氣運藏了有百年之久,就單那吳家在本地勢力來說,便能算的上一隻連皇家都不可小覷的軍隊戰力,再加上吳家家主本就是江湖大宗師境界,江湖相傳裡,數年前大玄邊關曾有外敵騷動,這吳家家主聽聞此事便在涼州祭出一劍。
那一劍,遮雲蔽日,單單在涼州就掀起層層氣浪,在百里之外一劍重創了敵軍百人隊伍。
自此,吳家吳晨一劍百里破百敵的名聲算是傳遍了大玄街頭巷尾。
走在路上,玄通想了很多,想着涼州過往歷史,想着大玄的現在未來,但更多想的是今日中午吳家中庭那一抹藍色身影。吳晨現在態度還尚不明確,可他知道自己是等不了太久的,父皇素來不愛揣摩人心,讓他評判是是非非前,得先把自己性命給他。
可是啊,玄通是愛惜性命之人,哪怕是自己親生父親,他都得謹慎點纔是。
轉過身朝吳府方向走去,他有些問題想與吳家家主討教,也想認真的問一問藍裙姑娘是否樂意與他回京城。
涼州,吳府。
忽起一陣涼風,吹動吳家的一花一草,也吹醒了這在自家書房一呆便是十年的吳家大少爺。只見殘蠟燭火中,這一身白袍金邊的俊美男子揉了揉眼。書房裡,只有滿地凌亂書籍與那一縷月光透窗的光亮。吳憂收回了眸,起身窗前伸個懶腰。伸完懶腰還不忘打哈欠的他站在窗口,藉着如今書房高度,一眼便能將大玄州府最熱鬧的街道看盡。
看着這一條條看似雜亂卻又各自相連的紅色街道,他那本淡然的眸不自覺的柔下了幾分。
這年年都不變的紅燈籠,不知爲何就是看不膩,反而覺得一年比一年親切許多。
低眼輕輕一笑,白色衣裳隨着這些許晚間涼風飄動,黑色長髮上滿載今夜月輝,吳憂看着不遠處的一衚衕裡,有一個孩童。他手拿一根火柴,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串紅鞭炮。星星之火後,三兩急促跑開腳步聲後,是噼裡啪啦的鞭炮響聲和周圍大人孩童對下一年的期待笑聲。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待鞭炮聲消失在塵煙中,小衚衕也歸爲平靜後,吳家大少爺這次轉過身,白衣飄飄如仙人,微微躬身,對不知何時不現在書房的老人抱拳行禮。
衣着襤褸,行爲舉止滿是江湖氣的老士雙眼沒有任何意外之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標誌性黃牙,他正眼瞧了瞧這白衣金邊的男子,稱讚道:“好一個俊兒郎。”
“前輩這麼晚來書房,恐怕不是隻爲來誇晚輩一句的吧?”吳憂平淡回了一句,他本想讓這江湖老士找個地方坐下來,可這手伸到一半,才反應過來這凌亂不堪的房間了實在沒有空地可坐。
江湖老士神色不變,簡單掃了一眼書房四周後,他蹲下身。隨意拿起一本散亂在地下的書,他藉着燭火看清書名說:“光看劍譜,不練劍,何時能成器?”
“看了劍譜,練了劍,就能成器?”吳憂不回反問。
江湖老士嗯了一聲,放下書,站起身來說:“練劍就跟吃飯一樣,有沒有菜你都能吃飽,可有了菜也許你能吃出更多的滋味來。”
“所以劍是菜?”好看的眉頭彎彎,吳憂不解的問。
江湖老士忍不住大笑幾聲,搖頭晃腦,不緊不慢說:“非也非也。我的意思是,練劍就跟吃飯一樣,每天都得來。古人有畫餅充飢,不過是圖心裡一個安慰。你這看譜不練,可能換一個心安?”
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年輕人,江湖老士不給他任何機會,繼續道:“我知你想說什麼,以你現在的水平,放在江湖上都算得是一流之輩,可你要知道,一流高手與頂級宗師可是隔了一道鴻溝,世人都說你死了娘後傻了十年,我本以爲是他們嘴上討個飯後閒談,可現在看來你的的確確是個井底之蛙。”
莫名其妙被說道一番的吳憂低頭不語,雙眉緊皺的他似乎在思考些什麼。片刻後,他擡起頭,雙眸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他問:“前輩,江湖的風景是如何的?”
“如何?每個人的眼裡的江湖都有所不同。街上賣雞蛋的二狗今日有人肯來買二斤雞蛋便是他的江湖,湖邊種菜的王嬸能收幾籮筐白菜便是她的江湖,你想要這個答案,得自己親自去看一看,江湖很大,又很小,”江湖老士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回答。
吳憂不可置否的點點頭,又思考片刻,呼出一口氣,他說:“我會去的。我答應過一個人要去看一看書中江湖什麼樣的。只不過不是現在罷了,我知道前輩這次來的目的,可是前輩有些事情,你我心裡知道便好,剩下的便交給時間。”
“怎麼?你還想翻了這個天不成?”江湖老士輕嘆一聲。
嘆這世界千大道,也嘆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
吳憂雲淡風氣一笑而過,透過窗戶,看這輪升於青山之上的皎月,他說:“不翻天,但可上天宮闕,攬青山月。我想天下太平,可世人也得給我一個答案。”
“你要什麼答案?”江湖老士來了興趣,連忙問。
“什麼答案?”吳憂冷笑一聲,轉過身,白衣白月,俊美的臉龐上帶了三許微笑,俊美怪異,“我想要一個不練劍的答案,一個十年前那個下雨天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