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憂這一嗓子,動用體內真氣,在旁聽是不怎麼響亮,但卻能綿延整個將軍府,傳入數百人耳朵裡。
天邊黃昏凋零,月光初顯,一抹銀輝照亮眼前萬物。
站在將軍府大門下,林熙月踮起腳見遠處遲遲不來人,問道:“這樣行嗎?”
吳憂負手而立,白衣飄飄,自信滿滿道:“放心,本少爺可曾有騙過你。”
林熙月嗯一聲,低眉見兩人緊握的手,感受手心傳來吳憂的溫度,心中顧慮一掃乾淨,甜甜一笑,甚至有點盼望韓家人慢點來。
果不其然,吳憂聲音落地不過百息時間,一身家居寬鬆服飾的韓不爲從遠處走來,還未至吳憂跟前,佯裝驚慌,抱拳行禮,態度有佳道:“真是有失遠迎啊!吳少爺來府前怎麼沒人通報?這般奴才,真是大膽,玩忽職守,我定要嚴查!”
吳家少爺笑而不語,靜候韓不爲下文。
韓將軍無愧是能在旱天站穩腳跟的人,城府之深,臉皮之厚,都是超乎尋常人,見吳憂並沒開口意思,也不尷尬,看向白衣身旁的姑娘,疑惑問道:“吳少爺,這個姑娘看的面生,不知是哪位府上姑娘,長相如此清新脫俗。”
林家大小姐微微一笑,欠身行禮,舉手投足都很有講究,一瞧就知是出自名門大家,“陵城林家,林熙月。”
韓不爲恍然哦一聲,“林子爲是姑娘何人?”
林熙月淡淡一笑,如實道:“是我小舅。”
韓將軍哈哈大笑,伸出一手,熱情道:“原來是林侄女,倒是我韓某有失遠迎了,兩位這邊請!”
話畢,韓不爲率先轉身,領着兩人朝韓府深處走去。
林熙月擔憂的看一眼吳憂。
年輕白衣用空閒一手做半個鬼臉。
黃裙姑娘沒忍住,噗嗤一笑。
吳憂隨後認真道:“離府前跟你說的可是記住了?”
林熙月拍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脯,胸有成竹道:“你且寬心,熙月第一次學的曲子就是這首,滾瓜爛熟,倒背如流。”
吳家少爺點頭道:“好。”
將軍府庭院深深,是典型的旱天園林風格,佔據規模雖然不及分家府院,但勝在地理位置。將軍府位於旱天城鬧市中心,站在稍高窗前往外眺望,全城景象盡收眼底,可謂是旱天一絕。
院內湖水假石皆是極具細節,出自大家之手,一山一峰,生意盎然,一石一縫,交代妥帖,有江南味道,對此十分熟悉的林熙月路上也是言簡意賅的說出精髓所在,惹得韓不爲讚歎不已。
一路上氣氛還算輕鬆,有說有笑,好似就是一般朋友到訪府裡般。
直至抵達將軍府中庭。
將軍府的中庭與別府規格不同,呈圓形狀,圓的兩端是各是入口與出口,庭院中除了用青竹點綴外,全無其他裝飾。
韓不爲領着吳憂和林熙月進入院子,院內兩排明明燈火通明,林熙月卻不知爲何,渾身上下都感到一股刺骨寒冷,與吳憂相握的手,力度更加大了點。
吳憂自然是察覺到林熙月的異樣,不過眼下來不及安慰,小宗師氣勢悄無聲息放出,如銀蛇般遊蕩在中庭內外,能清晰感覺到這個圓形庭院外百步處,此刻站的密密麻麻的黑甲高手。
娘嘞。
韓不爲這次真是來狠的啊。
坐在宴席一端的玄敏敏見到吳憂,怒意十足,又瞧見與其手牽手的林熙月,更是冷哼,低聲罵道:“不知羞恥。”
吳憂強裝鎮定道:“怎麼,昨天說的事情公主殿下考慮的如何?”
玄敏敏冷笑道:“姓吳的你就高興太早,等下有你哭的時候!”
年輕白衣一笑置之,拉着林熙月坐下,當衆人面給林熙月先倒上一杯酒。
玄家公主雙眸冷意四濺,看向韓不爲,示意他快點動手,恨不得馬上將吳憂撥骨抽筋。
韓不爲遲疑一下,見時機成熟,剛要開口,就被吳憂一聲打斷。
只見年輕白衣手握酒杯起身,朝韓不爲笑問:“韓將軍,可曾聽說涼州戰歌?”
玄敏敏滿頭霧水。
韓不爲心頭一顫,這才注意到林熙月身後揹着的長琴,沉重一嘆後感嘆道:“看來吳少爺今晚是有備而來。”
吳憂將手中酒杯一飲而盡。
月光寒芒冷如劍,竹柏沙沙空作響。
林熙月將背後長琴取下,夾在酒桌之上,蓄勢待發。
韓不爲閉上雙眼,手中酒杯擲地,清脆一聲,四分五裂。
中庭外黑甲腳步如雷,滾滾而來,涌入中庭內,將白衣與黃裙團團包圍。
韓不爲大喝一聲:“坐!”
數百黑甲們面面相覷,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聽錯了。
不應該是抽刀?
韓不爲再喝一聲:“坐!”
嘩啦啦,三百鐵甲盤腿而坐。
年輕白衣朝林熙月點點頭,後者深吸一氣,靈巧雙手輕撥琴絃。
涼州戰歌,又叫涼人離殤。
東武望邊塞,涼人老少兩相忘。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醉笑握劍戰沙場。
不用訴離觴,相思從來愁斷腸。今夜送歸燈火冷,涼州,十年裹屍仍未還。
當年邊疆戰事吃緊,涼州十室有九空,涼州兒郎戰死高達九成之多,黃沙埋忠骨,至今還被掩埋在邊塞之外,無人敢領。
琴音幽幽,曲音平淡,偶有哀轉,外人聽來此曲似乎並沒太大特點,唯有上過戰場的涼人子弟,能從曲中聽出他意。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嘴裡的黃泉故事,無止休。
這是何等的自嘲。
中庭內,寥寥幾人身影坐於高位。
韓不爲右手懸空握一酒杯,左手跟隨曲調拍打膝蓋。
玄敏敏一臉茫然,不解其中意思。
公主身後的柳長貴面無表情,待涼人離殤曲子達到高潮時,黯然離場。
一曲離殤,三百黑甲,淚灑當場,戰意全無。
吾化血骨爲城牆,後人喚吾爲人屠。
這是何等的淒涼。
韓載玉站在中庭外的一棵老樹枯藤上,望向中庭內的黃裙出塵女子。
林熙月也許直至今日,才知道涼人離殤真正的意思,一時有感而發,呢喃質問道:“涼州千載悠悠,可曾有過自相殘殺?子弟血水,何曾濺於己身?”
在戰場上飲慣風沙的三百黑甲們,慚愧低頭。
是啊。
涼人的血,何曾灑在涼人肩頭。
這是何等的羞愧。
韓不爲雙眸通紅,林熙月這一曲瞬間將他拉回曾經在邊塞,與戰友們同吃一鍋飯,同飲一桶水的場景。
深吸口氣,韓大將軍揚聲嚷道:“起!”
三百黑甲整齊起立。
苦笑搖頭,這一次韓不爲承認自己輸了。
輸的心服口服。
韓大將軍正臂高呼道:“退!”
三百黑甲統一給林熙月抱上一拳,後離開中庭。
玄敏敏傻眼了,眼睜睜看着三百士兵退走,怒火中燒,這是要造反嗎?朝後頭直嚷,要柳長貴將韓不爲腦袋撕下來,喊了半天,身後始終沒有動靜,轉頭一瞧,空無一人。
三公主殿下心頭一緊,如泄氣皮球癱軟在地,心中拔涼。
年輕白衣彎腰給酒杯滿上,隔空與韓不爲對碰一杯。
待一杯酒水飲盡,一抹刀光從中庭外傳來,殺向吳憂。
刀意凌厲,斬斷空氣。
吳憂兩指捻劍訣,以指代劍,輕描淡寫一揮,將刀光斬斷。
以指化劍光。
吳晨自創的其中一招。
年輕白衣轉向中庭外,對刀光的主人笑問道:“可服?”
劉無庸長刀收鞘,雙手抱拳,“佩服。”
年輕白衣又倒一杯酒,對庭院綠蔭中的韓載玉喝上一杯。
韓載玉跳下樹枝,不抱拳,行官家禮,“吳少爺,載玉服了。”
吳憂微微一笑,轉身朝林熙月問道:“回府?”
林熙月摸摸肚子,可憐兮兮道:“餓了。”
吳憂笑問道:“吃餃子?”
林熙月想了下,笑眯眯道:“不,我想吃湯圓,大份的!”
吳憂哈哈大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