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今天不是沒有手術麼?怎麼回來這麼晚?”程月接過劉成勳遞來的外套,掛到了衣架之上。
“院裡開了個緊急會議,我被暫時任命爲普外科科主任了。”劉成勳面無表情換着拖鞋。
“啊,怎麼這麼突然?”程月一臉驚喜,“那孫立文呢?”
“進去了。”
“進哪裡了?”
劉成勳扭過臉看着程月,“你說呢?”
程月意識到什麼,連忙用手遮住驚到張圓的嘴巴。
“不止孫立文,還有那個器械科科長吳輝,今天都被調查組帶走了。”劉成勳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雙手抹了把臉,“聽說是帶着拘捕令來的,估計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了……”
程月急忙來到丈夫旁邊坐下,關心問道,“就是因爲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賽宏醫療器械的事?”
“除了這,還能有什麼別的事。”劉成勳仰頭微微閉上眼睛。
程月看着劉成勳滿懷心事的樣子,眨了眨眼,試探着問,“老劉,那個錢,你也……?”
“這不廢話麼?你以爲科裡有醫生不拿?”劉成勳突然有些不耐煩,直起身子看着程月,“這種錢,主任拿大頭,科裡其他醫生拿小頭,這是潛規則,所有醫院都一樣!”
程月聽丈夫這麼說,身體驟然一抖,那剛剛聽說丈夫當上科主任的喜悅頓時消失地無影無蹤。
劉成勳看出了妻子的擔心,噓着氣道,“不過,應該沒啥大事,目前來看,每個醫院抓的都是頭頭,不涉及普通醫生。”
“可是,老劉。”程月目光警然看着丈夫,“你現在是頭頭了。”
劉成勳一愣,“你……什麼意思?”
程月垂下頭,暗暗盤算了一陣,當她再擡起頭,表情滿是堅定,“老劉,這個主任咱不能接。”
“爲啥?”劉成勳突然眉頭皺起。
程月見丈夫臉上已有微怒的樣子,趕緊靠過來挽住丈夫的胳膊,安撫道,“老劉,我知道,當科主任是你多年的心願,可是,現在這種特殊時候,你冒出頭實在太危險。”程月語重心長分析着,“那個孫立文,現在人被關在裡面,情況不明。現在普外科的這些醫生,他想咬誰都可以。如果他在裡面聽說你這麼快接手了主任的位置,心裡肯定不平衡,再加上你倆原本就不和,萬一他狗急跳牆……”
劉成勳聽了妻子的話,恍然打了激靈。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
“老劉,現在這種時候,安全第一,該眯着就眯着,該趴着就趴着,咱可千萬不能往自己身上引火啊。”
被妻子一番話驚醒之後,劉成勳趕緊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對,你說得對,明天就去找陳院長辭職。”
“對!老劉,明天你一上班就去,記住,不要亂說沒用的,就說自己身體不好,不能勝任就完了。”程月又叮囑道。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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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震下班回到家,脫衣換鞋,然後看了一眼餐桌上的米飯和那一大鉢土豆燉雞肉,他連筷子都沒有碰,便直接走進臥室,仰躺在牀上。
過了不一會兒,頭髮凌亂的石英英抱着孩子走了進來。今天那小傢伙沒有像往常一樣吵鬧,因爲他在石英英的懷裡睡着了。
“震哥,咋不吃飯?”石英英一邊晃着孩子,一邊輕聲問道。
“不餓。”尚震躺在牀上一動不動。
石英英看了看尚震無精打采的樣子,抱着孩子去了另一間臥室,她把孩子放好之後,又回到尚震身邊坐下,擼起袖子道,“震哥,你是累了?還是嫌飯菜不好沒胃口啊,反正現在孩子睡了,我可以再炒倆菜。”
尚震側頭看了看石英英許久,突然坐起身,將她摟住。
“震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工作上出什麼事了?”
此時尚震的心裡,當然有事。
孫主任被抓,吳科長被抓,周華失蹤……這一系列事件,都像一塊塊巨石壓在尚震的心底,讓他喘不過氣。
他想把這些事說給石英英聽,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
尚震一邊摟着石英英,一邊環望着凝結了他們小夫妻二人心血的房子,恍然冒出一個念頭:爲防不測,他是不是應該先把房子過戶到石英英或兒子名下,讓母子二人今後有個依靠?
“震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快說啊!”見尚震恍惚不語的狀態,石英英也有些急了。
“沒事。沒啥事。我就是……有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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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孫立文被帶走之後,長鬆普外科內每個醫生都陷入了一種惴惴不安的恐慌之中,再加上劉成勳又不肯接任科主任的位置,整個普外科的工作馬上陷入了癱瘓。
沒出人命的長鬆醫院尚且如此,那出了人命的中心醫院和濱海二院的情況自然更糟。
眼見濱海市三家大醫院的主力外科科室都陷入了停擺狀態,而且影響波及範圍還沒有縮小的趨勢,作爲市長的劉萬忠自然心急如焚。
兩次三番召開緊急會議,進行各項補救措施之後,劉萬忠決定找自己的老同學王兆傑談一談了。
嚴格來說,王兆傑並不算劉萬忠的老同學,因爲兩人的交集僅僅是在20年前的濱海乾部學院裡共同培訓過三個月而已。
但是,現在對於劉萬忠來說,這三個月的同學關係,他必須好好利用起來了,因爲,王兆傑如今就是負責賽宏事件的調查組組長。
見面的地點,劉萬忠就選在自己家裡,而時間也是在下班之後,一開始,劉萬忠打電話時還擔心王兆傑不會來,因爲兩人畢竟已經20年沒有聯繫了,如今這突然的邀請,似乎目的性有些太過明確。
不過,讓劉萬忠沒想到的是,王兆傑沒有選擇“避嫌”,而是準時赴約。
20年未見,當年那兩個在幹校裡熱血昂揚,躊躇滿志的年青人,如今都已是兩鬢染霜。
一番唏噓感慨之後,酒水過半,劉萬忠終於尋了個機會,把話題引向賽宏事件。
“老劉,你終於忍不住了。”王兆傑輕輕放下手中的酒杯。
“老王,我也是明人不說暗話,其實今天請你來,就是爲了這事。我承認我目的不純,自罰一杯。”劉萬忠把酒杯裡的半杯白酒喝乾,向王兆傑亮了下杯底,然後一邊倒酒一邊說着,“老王你也不用爲難,我知道你們內部有紀律,你能說則說,實在啥也不能說的話,你就當我沒問。放心,我保證不埋怨半句。”
王兆傑看着劉萬忠滿腹心事的樣子,知道他最近的壓力也不小,於是微微嘆了口氣,“其實,這些事你早晚會知道,所以也沒啥不能說的。但是,所有的事,憑你肯定改變不了什麼。所以,如果現在說的話,只能增加你的壓力而已。別無其他。”
“沒事,晚知道不如早知道。我扛得住。”
“好吧……”王兆傑捏起酒杯,輕輕泯了口酒,“這個賽宏公司,爲了節約成本,在新型號的吻合器上使用了一種廉價的塗層,然後,又造假臨牀實驗數據,賄賂審批負責人,得以讓這種吻合器投放市場,最後,又通過賄賂醫院負責人以及醫生的方式,讓這種吻合器得以廣泛使用。目前根據專家的驗屍結論,在濱海二院和中心醫院死亡的5名患者,全部死於那種廉價塗層造成的排異反應。”
聽到此,劉萬忠氣得一拍桌子,“這羣該死的,膽子也太大了吧。”
“我已經把初步調查報告交上去了,上頭特別指使,不受任何影響,一查到底,絕不姑息。到現在爲止,從生產,到審批,到醫院,個個環節,我已經扣押了20多人。”王兆傑將手中的酒杯握得緊緊,手上也顯出股股青筋,“實不相瞞,抓的人裡,還有我恩師的外甥。那天恩師給我打電話求情,我能只回了他四個字,無能爲力。”王兆傑說完,仰頭將杯中的酒一口喝乾。
劉萬忠看着王兆傑雙眼漲紅的樣子,突然有些不知道說點什麼好了。
劉萬忠最開始的想法,是想摸摸情況,然後勸說王兆傑儘量縮小牽扯範圍,速戰速決,這樣王兆傑也能向上頭交代,而自己也好接下來的工作,穩定住局勢。
可是,現在這個王兆傑,連自己恩師的面子都不買,自己又能算老幾?
正勸行不通,劉萬忠只能從側面迂迴說道,“老王。據我所知,醫院的負責人你都抓了,那普通醫生這塊……”
“抓!”王兆傑堅定道,“只要拿過賽宏一分錢的,全都抓!”
劉萬忠一聽這話,再次倒吸了一口涼氣,“老王,你這麼抓的話,可沒幾個醫生能倖免啊,到時,整個濱海市的醫療環境可能都會崩潰啊!”
“對不起,那個我管不着。”王兆傑搖了搖手,“我的責任,就是一查到底。”
眼見這王兆傑的性子還是如20年前一樣倔,劉萬忠不禁內心捉急,如果讓王兆傑這麼搞,濱海市還不亂套了?
前思後想之後,劉萬忠吐了口氣,他把身體微微向前傾斜着,語重心長道,“老王,我知道你肩負的使命,也明白你現在的心情,但是,你也應該知道,這種醫生拿回扣的問題,是共性問題,可不單單隻有我濱海市這樣啊。你這麼轟轟烈烈一抓,至少也要百人進去,到時,你要粉碎多少個普通家庭?眼下,醫改正行,如果你此舉產生的社會動盪影響了醫改,就算你再有理,再有據,你真個能置身事外了?別忘了,如今凡事,可是唯結果論啊。”
聽了劉萬忠的這番話,王兆傑凝視着那酒杯,突然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