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疼疼疼疼!”
“小樣兒, 讓你跟本公子鬥!”
“夏恆昭你個王八蛋!”
“你罵什麼?!”
“王八蛋!”
“好呀,月餘不見你這嘴是越發厲害了!”
“哼,不知道哪個傻逼當初騙小爺我, 說那阮扒皮身段兒唱功都是極佳, 結果小爺我辛辛苦苦僞裝去了陰風十嶺, 只見到一個不斷刷新自己下限的傢伙!你是沒見到, 那傢伙簡直就不是人……”
“我怎麼聽你這口氣不對勁兒啊, 聽說你還給他磕了個頭喊他一聲爹?”
“閉嘴!”
“啊哈哈哈,你家那老子要是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笑死我了……”
“笑你妹!”
“恩?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
鎮南王府, 兩頭石獅子鎮門,紅漆的大門, 裡面立着石質的影壁, 夏恆昭跟盧千里一路鬥嘴一路走進去, 只見府內檐牙高啄,廊腰縵回, 假山流水,碧樹繁花,一派富麗雅緻的景色。
夏恆昭,鎮南王二公子;盧千里,禮部尚書的幺子。二人向來交好, 時不時的鬥嘴也只是應應景。
盧千里越接近那個院子, 腳步就越慢, 夏恆昭看得火大, “你怎麼磨磨蹭蹭地?”
“就你走得快, 趕着投胎啊!”盧千里心煩意亂,立刻就瞪了他一眼。
夏恆昭無比委屈, 指着盧千里一臉的憤憤:“好啊,你去了一趟山賊窩,現在連嘴巴都越來越毒了!”
“對你,不需要嘴下留情。”盧千里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然後停在了那月亮門前。
這裡已經是王府的後園,鎮南王姬妾雖多,可是隨着王爺臥病不起,並且陷入昏迷,那些姬妾都被大公子夏臨淵大筆一勾,敕令把這些人全部攆出了府去,自然多的是人罵他冷血無情,可是夏臨淵從來不在乎。現在的後園幾乎沒住着一個姬妾,這裡最好的院子就是“百葉青峰”,現在卻給了鎮南王府的階下囚——那個從鄙陋的山賊窩裡帶出來的大先生阮盡歡。
“原來你磨磨蹭蹭是不敢進去。”夏恆昭終於明白了,竟然撫掌大笑起來,而盧千里卻面色青黑。
這個時候的盧千里,特別想把眼前這人可惡的笑臉撕碎。
“夏恆昭,你現在笑得高興,到了那個人的面前你未必笑得出來。”盧千里的聲音忽然就冷靜了下來,他想到自己接觸的阮盡歡,自從官兵圍剿那一夜他跟隨自己的主子夏臨淵一同離開,就再也沒有看到過他,前日他跟夏恆昭才結束了在青嵐那邊的善後事宜,回到了京畿。
東朝江南是賦稅重地,全國的財政來源有一半是在江南,而政治中心卻在北方,京畿天都。
夏恆昭愣了一下,纔想反駁,卻看到盧千里那嚴肅的表情,腦子裡也想起自己那前所未有的慘敗,陰風十嶺明月峽,成了他手下精兵的墳墓……他臉色頓時冷下來,“那又怎樣?”
“不怎樣,我不進去,要去你去,我在外面等主子。”
盧千里雖是禮部尚書盧九玄的幺子,可是向來不受待見,他早已經追隨了夏臨淵,奉他爲主,所以時刻稱呼他爲主子。
夏恆昭定定看了他很久,然後嘲諷地一笑,“不曾想你現在是膽怯了。”
丟下這一句話,夏恆昭轉身就進了門。
很簡單素淨的院落,原本的海棠全部被除去,栽上了早已不開花的梨樹。夏恆昭心裡嘀咕着自己這兄長不知又發了什麼瘋,卻已經幾步就順着小徑來到了屋前。
這裡還有人工修的小湖,湖心亭裡的石凳上似乎還擺着早熟的夏日水果,可是空無一人。
夏恆昭還未開口,來不及敲門進去,就聽裡面有東西摔碎的聲音。
“啪!”
邢窯白瓷的小碗沾着藥水,碎片四濺。
夏恆昭驚得退了一步,擡眼向屋子裡看去。
夏臨淵坐在那榻邊,表情一點也沒有變化,似乎已經見慣了這種場景。
那個傳說中的大先生,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阮盡歡就坐倚在榻上,嘴角噙着一絲冷笑。
他摔了碗,就像小孩子玩着一個有趣的遊戲,可是那笑,卻看得人膽寒。
“阮盡歡,你還沒厭煩這種無聊地遊戲嗎?”夏臨淵眉目如畫,很平靜地看着阮盡歡,揮了揮手。
後面站着的王府管家夏三天會意地點頭,走出去的時候看到詫異的夏恆昭,略略低頭行了個禮,便進了偏房,重新端了一碗藥進來。
“我不是在玩遊戲。”阮盡歡直視着他,定定地道,“你若是告訴我他的消息,什麼交易我都能跟你做。”
“只可惜夏某人不喜歡做這樣的交易,如果不能完全爲我所用,我寧願全部毀掉。”夏臨淵的笑容永遠那麼溫雅華貴,似乎從來沒有驚慌失措,永遠都是那麼自信自負,一切盡在掌握。
阮盡歡閉上眼,不想理會他。
那一晚,夏臨淵帶着李守新下屬的官兵,將寨子裡的人都清掃乾淨,顏沉沙早就跟他達成了協議,自然不會有什麼阻攔,寨子裡的山賊們看着還能在阮盡歡的刻意搞笑之下笑出來,可是真正的危險到了的時候,每個人都選擇接受宿命。
夏臨淵見他這樣迴避自己,也不惱怒,只是接過了夏三天手裡捧着的白瓷碗,“你若是不吃藥,我轉身就能讓人割了三喜的舌頭。”
“你!”阮盡歡一下坐直了身子怒視他,卑鄙無恥!
雁流水說,這人既是君子,也是小人,既是英雄,也是梟雄,果然不假。
三喜……豈止三喜?財神寨那麼多人,現在都是階下囚,只有他能夠在鎮南王府的後園裡,受着不一樣地囚徒待遇。“夏臨淵,我寧願你把我也丟進大獄裡。”
“若遂了你的意,我便不是夏臨淵了。”他笑意清淺,用素白的匙乘了溫熱的藥遞到阮盡歡的脣邊,“喝藥吧,你若是病好了,我就讓三喜來見你。”
不得不說,夏臨淵很會抓人軟肋。
阮盡歡能怎麼辦?還不是隻有乖乖喝藥?他伸手推開夏臨淵的手,從他手裡接過來藥碗,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部灌茶似的全部倒進了肚子,喝完了卻苦得皺眉,不住咳嗽。
他那晚之後就染上了風寒,後來竟然高燒不退,也不願意吃藥,夏三天拿來的藥他是來多少就倒掉多少,病情反而越拖越重,那個時候夏臨淵纔回到鎮南王府,要處理的事情多到讓人頭皮發麻,只是知道他這邊的情況,卻挪不出時間來理會他,現在夏臨淵處理完了手上積壓的事務,自然有時間慢慢收拾他。
他身上還有陽春三月的劇毒,現在又是個病人,財神寨也許還有幾十條人命握在他手裡,雁流水的情況到底如何他更是半分不知,至於薛忘音的音信更是什麼也不知曉,他現在跟盲人沒什麼區別,兩眼一抓瞎罷了。
夏臨淵端來盤子裡放着的甜糕,遞到他身前來,“苦的話,就吃一塊兒。”
三喜現在怎麼樣呢?
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最有可能見到的人竟然是三喜這個小子。
阮盡歡終於笑了一下,不帶複雜的感情,只是單純的微笑,他不喜歡夏臨淵,不喜歡鎮南王府,不喜歡這個院子,不喜歡這裡所有的人,不喜歡揹負太多沉重的東西,可是等他一覺醒來,卻發現不知不覺已經揹負了這麼多了,要甩開已經太遲,他還記得自己對顏沉沙說願意做一隻快樂的過街老鼠,可是轉眼,這只不快樂的過街老鼠就開始違背自己的意願了。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你其實一直懶得隱藏自己,你是明目張膽地告訴我們所有人,你就是夏臨淵,可是剛剛開始的時候,恐怕除了雁流水,誰沒有往那邊想,連我也是後來才猜到的。”
夏臨淵化名於羨,恐怕只是一時的念頭,他的目的大約是去會會雁流水,也就是晏行雲,可是意外在路上遇見他這個倒黴鬼,問得了他的名字,頓時就改了主意,反而潛伏下來,而夏臨淵與雁流水之間的較量一直在暗中進行,從未被人知曉,若不是那一夜雁流水負傷,他或許永遠不知道這兩人之間已經鬥到什麼程度。
夏臨淵一開始就知道他是誰,也知道雁流水是誰,甚至他後來還知道了顏沉沙的身份,一步一步,一點一點,慢慢地算計,精密地織網,這種耐心與膽識,讓他不負自己名動天下的夏臨淵之名。
“你現在倒是想得很明白了。”可惜在陰風十嶺一字峰上,在財神寨裡,他從來都是糊糊塗塗,其實若不是雁流水敢跟他來那一場豪賭,他不一定就能完美地完成自己的計劃,成功拔除財神寨,解決晏氏的後患,甚至得到他早已經慕名許久的阮大先生,雁流水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但他註定只是個英雄,卻不會成爲王者。
“現在想明白還不遲。”阮盡歡還不想死,更不能死。
他拿起一塊兒甜糕,擡眼看到門口的夏恆昭,話已經說開了,就趁着這個機會把能問的都問了吧。“他當初上明月峽,是你指使的?”
夏臨淵看了站在門口表情呆滯的夏恆昭一眼,淡淡搖頭:“他擅自行動,出了事後被我寫信罵了一通。不過現在看來他所做的未必是無用功,至少讓我敢肯定,你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大先生。”
傳說中的?
多諷刺啊。
阮盡歡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爲了傳說中的人物了,他看了那麼多年的小黃書,摸出一個定理來,凡是傳說中的人物一般都很驚採絕豔,最後一般也會死得很驚豔。夏臨淵這是準備嚇死他麼?
夏恆昭腦子有些不夠用,從剛剛開始他就一直站在門口,看着裡面的情況。
怎麼可能!他一定是幻視了!
夏臨淵這麼高傲的人竟然被人摔了碗還能不動聲色,還要親手給人盛藥甚至又被拒絕,還犯賤地端了甜糕上去?!
夏三天原名只是“三天”,成了管家之後冠上了“夏”姓,作爲王府裡的老人,幾乎是看着這兩位公子長大的管家,他比夏恆昭要鎮定得多,很快就適應了夏臨淵的這種反常的行爲,不過……也許說是麻木更合適一些。即便不明白自家世子爲什麼要對這個半分風情也不解的窮山賊百依百順,可是夏臨淵始終是主子,他的命令自己只能聽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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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糕入口即化,做得是很好吃的。
阮盡歡是個吃貨,逢此大變早已是食不知味很久,他突然笑說道:“這廚藝定是比大師傅還好的。”
“我家白露的廚藝自然是最好的,你是有口福了。”夏恆昭本來還反應不過來,但是一聽廚藝雙眼立刻就亮了,也沒注意到自家兄長那突然之間緊皺的眉頭以及眼中閃爍的寒光。
“我跟你說,白露的廚藝在整個東朝絕對是一流的——嘿嘿,他可是我從沈恙那個吝嗇鬼那裡挖了好久才挖來的,你聽說過醉蝦跟糖醋活魚嗎?那段時間爺我被你給削了一頓,鬱悶得吃不下,我家白露就給我做了這些,那個刺激啊……”夏恆昭說的興高采烈,眉開眼笑,似乎這個叫做白露的廚師對他來說就像開心果。
阮盡歡手裡捏着的另一半來不及啃下去的甜糕突然就被捏變形了,他淡笑了一下,原來那一天山陽城君再來酒樓,跟個瘋子一樣問了他菜的做法給他磕頭就走了的那個男人是夏恆昭的廚師?還跟沈恙有關?
白露,這個名字倒真是女氣。
他將那半塊甜糕扔進夏臨淵的盤子裡,一點也不介意這位貴公子那略微皺緊的眉頭,“三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