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從那房間裡出來的時候暮色竟然已經西沉。
他們財神寨的阮四當家走路似乎晃晃悠悠地,跟踩在雲端上一樣。
頓時就有人偷笑起來,趙二搖了搖頭,“阮四當家的太用力啦,哈哈,真是好豔福,好豔福啊……”
阮盡歡麻木的眼神落到趙二身上,趙二頓時打了個寒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阮盡歡覺得眼睛裡的夕陽都是血染的,整個財神寨都籠罩在落日的餘暉裡,遠遠地,山裡的霧氣又起來了。
衆山賊看出阮盡歡似乎有哪裡不對勁,只是也不敢多問,眼看着阮盡歡回了自己的房間。
直到吃飯的時候,纔有人去喊阮盡歡。
飯堂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只見阮四當家今天救回來的那個美人竟然換上了男裝,站在堂中央,堂上依次坐着大當家雁流水,二當家薛忘音,三當家顏沉沙。
阮盡歡過來坐在第四的位置,就在顏沉沙旁邊。
顏沉沙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眼,換來他平靜的眼神。
“這是怎麼回事?”
大當家雁流水,劍眉斜飛入鬢,是個英氣逼人的好山賊。長得如此正氣凜然的他,去打劫的時候自然好處多多。此時他一發問,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於羨的身上。
這裡的人不是瞎子,於羨分明是個男的,爲什麼男扮女裝混進山寨來?要知道新朝廷正在圍剿他們呢。
莫非這人是奸細?所有人的心中都浮起這個疑問。
阮盡歡心情簡直糟糕到了極點。
然而於羨一點也不慌,他只是苦笑了一聲,垂下眼簾,“女扮男裝實非於羨所願,堂堂七尺男兒,何必包羞忍辱?於羨……於羨遇到一些事情,必須如此才能脫困。”
雁流水看着自己杯中漂在水面上的劣質茶葉,似乎什麼也沒有聽見。
反而是顏沉沙,沉吟了片刻說話了,“我幫你檢查的時候便發現了你並非女子,所以才告訴了大當家,只不過如果沒有料錯,你是身懷武藝的,到底有什麼苦衷必須要這樣?”
二當家薛忘音閉着眼坐在堂上,似乎是在養神,他們的事情都與他無關。
這一次,於羨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
阮盡歡涼涼地笑了一聲,堂下面端碗的衆山賊忍不住一個哆嗦,娘啊,怎麼阮四當家這笑時越發讓人害怕了呢?
只聽阮盡歡說了一句:“映柳華堂。”
很多人一頭霧水,只有薛忘音一下睜開了眼睛,雁流水過了很久也終於不再看茶,似乎終於想起了這“映柳華堂”是什麼東西。
只有於羨,頓時又驚又怒,瞪視着阮盡歡。
氣氛一時詭異。
顏沉沙反倒是一頭霧水的模樣,看着阮盡歡,希望他解釋一下,然而阮盡歡像是沒看到他一樣,只是跟於羨瞪視,就要比比誰的眼睛更大。
——四當家的,別瞪了,不用瞪我們都知道你的眼睛是比別人大的,您那是練出來了嘛!
薛忘音罕見地開了口,“有些像。”
下面有山賊忽然之間驚呼了一聲,“映柳華堂!我想起來了!”
一時之間,下面就開始嘈雜起來,似乎那山賊已經說除了“映柳華堂”這個名字代表的意義。
“原來是這樣……”
“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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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四當家的……”
“難怪四當家的出來時候臉色這麼難看,該不會是……”
“咳咳!”
……
於羨此刻殺人的心都有了!你妹的映柳華堂!你全家都是映柳華堂!
他實在想不到,阮盡歡這人竟然如此不要臉!
映柳華堂他還不知道麼?!天都最大的男倌風月場!
這一下……恐怕是真的生命掃地兩了……
面色鐵青,於羨實在是說不出一句話了。
雁流水考慮了很久,又看着茶杯,其實心電卻是在急轉,他瞥了阮盡歡一眼,終於還是有了決斷,“於羨兄弟的武功似乎不差。”
於羨心生警覺,果然,就在雁流水話音落地之時一隻茶杯閃電般地砸了過來!
他擡手一接,那茶杯穩穩落入他手中,茶水半分不灑。
薛忘音眼前一亮。
雁大當家點了點頭,“很好。”
只是剛剛一動作,於羨手臂上又透出了鮮血,果然是傷得有些厲害。
阮盡歡看了一眼雁流水,接着又看了薛忘音,最後是顏沉沙,顏沉沙頁轉過來看他,莫名地笑了一聲。
“於兄人傑,若是瞧得起蔽寨不如就在此住下吧?”
雁流水這是在招攬人才麼?
阮盡歡覺得自己失算了,隨口胡謅一個映柳華堂都能幫這於羨解圍,他還真是像個傻逼!
哥什麼時候受到過那種待遇?!阮盡歡幾乎要將一口白牙咬碎!
堂下一片譁然,這個意思是再明白不過了——財神寨又要添一位當家的了!
於羨深深看了阮盡歡一眼,阮盡歡表面上不動聲色,實則背後冷汗已經溼透衣衫。
已成定局了。
財神寨推行民主,於是當堂來了個匿名投票,於羨就這樣稀裡糊塗地成爲了財神寨的五當家。
阮盡歡嘴裡發苦,自我安慰道:還好,哥好歹還是四當家的呀。
於羨覺得十分新奇,這個財神寨似乎……十分有趣,“於羨才能微末,但實在已經無處容身,能得雁大當家庇佑,定不敢忘恩,竭誠以報!”
全堂鼓掌!
終於,大家可以吃飯了。
這一次,他們換了圓桌吃飯。
阮盡歡身邊坐着的是顏沉沙跟於羨,今天的菜色似乎終於好了一些,聽說是薛二當家今天去後山,無意之間發現了一羣野兔,興起之下便打了回來給大家下下酒。
只是阮盡歡食不知味。
於羨這人生得的確很是漂亮,所以阮盡歡說他是映柳華堂出來的男倌懷疑的人也的確不多,再加上他的確是穿着女裝來的,正常男人誰會容忍自己如此墮落?也只有在映柳華堂之內那些身不由己的男人才能忍受了。所以其實所有的山賊都對於羨抱有一絲同情,更何況於羨雖然不是女人,可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於羨看上去那可是相當養眼的。
他看到阮盡歡那食不下咽的樣子,心裡笑他自找報應,然而事情已經這麼糟糕了,他反而更覺得好玩,現在阮盡歡吞了他的□□,就在他掌控之中,哪裡還敢反抗他?他這時候不給阮盡歡添添堵,實在說不過去呀。他什麼時候也輪到阮盡歡來設計了?
於是,於羨夾了一筷子兔肉放進阮盡歡碗裡,朝他故作純良地笑了笑。
整張桌子上的氣氛頓時變得更加詭異了。
顏沉沙的筷子還放在盤裡,不知怎麼就不動了,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發現阮盡歡也極其僵硬。
阮扒皮死也想不到,壞事做多了是真的會遇到鬼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惡人自有惡人磨!
哥忍!
阮盡歡真覺得自己是豁出去了,他擡頭看着於羨,“阿羨真的很體貼呢。”
“嘔——”
下面有悄悄圍觀的山賊俯下身去吐了。
連雁流水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真不愧是阮盡歡啊,阮扒皮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飯後,所有人都離阮四當家的遠遠兒的,這麼噁心的人,實在是惹不起啊,只有躲了!
然而阮盡歡此刻卻遇到了大麻煩,他已經走到了後山,黑暗裡卻躥出一條影子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那黑影倚在一棵已經開花的梨樹下頭,月光淡淡地撒下來,終於勾出了此人的輪廓。
還是於羨。
這人看上去跟顏沉沙差不多,公子哥兒模樣,不過顯然跟顏沉沙的賴皮不一樣,要知道顏沉沙硬說自己死了老婆心灰意冷才上山來當山賊,而於羨,看似是意外加入,但阮盡歡自然知道這人不安好心!
“這麼晚了,阮四當家的真有閒情逸致啊,中了‘三月陽春’的毒竟然還面不改色,財神寨真是臥虎藏龍。”於羨語氣閒閒地,眼神也閒閒地,一點也不因爲這裡是山賊窩而有改變。
阮盡歡不得不承認,這個人讓他覺得危險。然而□□已經吞下去,他已經試過,但是沒能吐出來。
別看阮盡歡平時一副流氓模樣,但真的到了緊要關頭卻是寨子裡少有的靠得住的人,財神寨裡的山賊表面上看都埋怨阮扒皮,但真正討厭他這人的卻着實不多。所以他這人,心思是極爲通透的,可是萬萬想不到,他會栽在這從天而降的於羨身上。
於羨到底是什麼人呢?
阮盡歡實在不知道。也許於羨知道阮盡歡,但是反過來卻是——阮盡歡對於羨一無所知。
“剛剛入寨,於姑娘還是不要到處亂走得好。”
阮盡歡這話十分刻毒,正常人都會厭惡被人認錯是女的,平日裡罵一個男人娘娘腔是對多方極大的侮辱,而阮盡歡,竟然直接喊他“姑娘”,怕是要踩着於羨的痛處。
果然,於羨面色鐵青,連說了三個“好”字,拂袖而去。
阮盡歡哼了一聲,鼻孔朝天,還是那句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情況對阮盡歡來說已經壞到不能再壞了,色字頭上一把刀,阮盡歡這下是真的明白了。
只是他真的不想坐以待斃。
之前的時候那是人多眼雜,現在他可以去試試了。
阮盡歡向廚房那邊走去。
他在竈邊翻找了許久,不由搖頭感嘆,“財神寨,財神寨,財神一身都是債啊!窮得叮噹響!”
好不容易翻到一瓶醋,阮盡歡皺着眉頭喝下去,一張臉都憋青了,這玩意兒喝多了必吐,實在不只是酸,重要的是會噁心。
他吃下□□應該還沒有兩個時辰,這時候要是能吐出來至少不會死得太難看吧?其實阮盡歡自己都知道這是自我安慰,胃的消化吸收能力這個世界怕是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手指摳着竈臺,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胃裡翻江倒海,他難受極了。
□□,想不到他也會遇到□□。
生生死死,怎麼一轉眼這些東西就纏上他了呢?原本,這些東西似乎都是很遙遠的事情。
“你在這裡幹什麼?”
阮盡歡一驚,擡起頭,卻看到半開着的廚房門前的地面上被月光投下一道修長的影子,是雁流水。
這麼晚了,他也出來幹什麼?這年頭大家都興夜遊麼?
然而這個疑問轉眼就被他拋去了,他蹲在地上,哭哈哈地笑了一聲:“好像吃壞了。”
“……”雁流水不知是什麼表情,只覺得似乎是頓了一下,才道,“那就早些回去吧。”
阮盡歡聳了聳肩,放棄了掙扎,一朝受制於人,他現在也是無他法了。“那我就回房了。”
“恩。”雁流水負手站着,阮盡歡從他身邊經過,他忽然問,“你跟於羨……”
“什麼?”阮盡歡有些茫然,轉瞬又緊張起來。
他知道,雁流水根本不是表面上那樣不拘小節之人,相反,此人相當精細。難道被他看出什麼來了?
要知道,二當家薛忘音是江洋大盜,雁流水作爲大當家,恐怕也不是什麼好人。
“算了,沒什麼。你去吧。”雁流水看着阮盡歡,隱約覺得他臉色很蒼白,終於還是不問了。
阮盡歡離開了。
他走回自己的小屋前,推開門返身又關上,躺上牀的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雁流水那麼晚了又爲什麼出現在那裡並且還不離開?
然而這個問題終究還是沒有停留多久,因爲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