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端化再見張雨茹時,便是她去宮中請辭的那天。二人隔着幾步互相對望了一會兒,張雨茹才走到他身前跪下。
“給皇上請安。”
“起來吧。”宇文端化揹着手低頭瞧着她,半晌才擡了擡手道:“身子……好些了嗎。”
“回皇上的話。好多了。不然,臣妾也不敢隨意四處走動啊。”張雨茹擡頭瞧着她,嘴角帶着淺淺的笑,看的宇文端化心裡又是欣慰卻又是心酸。布圍團亡。
“……是來向太后請辭的吧。”有些話,本應該悶在心裡。他卻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張雨茹微微一愣,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嗯。”
見她如此大方利落地承認,宇文端化嘆了一口氣,二人忽然之間便陷入到一種太過尷尬的沉默之中。明明談話本應該到此結束,接下來便應該分道揚鑣了纔是。
可是宇文端化卻覺得自己的一雙腳被人灌了鉛似的。如何都挪不動步伐。洛嵐君見他這樣,忍不住還是出聲打了圓場:“皇上,尉遲夫人。奴才等這就退下。您二位與其站在這兒,還不如到那邊小亭子裡去說說話,暖爐什麼的,奴才這就差人送過去。”
說着,他便扯了扯小李子的衣袖,趕緊帶着宇文端化身邊跟着的那些閒雜人等退去了。瞬間,這偌大的畫廊內,便只剩下她與宇文端化二人。
張雨茹知道這樣不妥當,可是又礙於對方的王權,只好低着頭,站在那兒聽天由命着。
“走吧。去那兒坐坐。不會耽擱你太長時間的。”宇文端化抿了抿脣,也不管張雨茹是否樂意,率先向園子裡那一處小亭子裡行去。
張雨茹嘆了一口氣,見對方已經往前行了好幾步,便也挪步跟上了。剛一進亭子裡,宇文端化便先開了口:“我聽允堂說,那兩種花汁的味道雖然還不至於讓人中毒,但是聞得久了頭暈的症狀多少會有,便突然想問問你,這一次的事,可是對你身子……有什麼影響。”
“太醫已經都檢查過了,沒什麼大礙。是臣妾身子本來就虛,所以纔會突然暈了過去,沒什麼大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宇文端化有意爲之,每次二人單獨相處的時候。他似乎從來都不會在張雨茹面前自稱朕。
這樣的習慣,一次還可以說得上時偶然。可是這麼好多次下來,再蠢笨的人都發現這其中的不同了。對於這樣的不同,張雨茹除了惶恐不知所措以外,實在不知道還能如何。
“那就好。若是因爲宮裡這些污糟的事情,傷害了你……的孩子,那真是罪過了。”宇文端化在說這話時,言語裡有一個不太自然的停頓。張雨茹心知他本來是僅僅只考慮了她,卻偏偏在最後又倉促加上了那麼幾個字,也是用心良苦。
一介帝王對着自己總是展現出這樣的溫柔隱忍,讓張雨茹看着都覺着心疼:“皇上……都是誤會來的,今日臣妾進宮,聽說誤會都已經解開了。既然是誤會,又有何罪過可說。”
她輕聲安慰了他幾句,話裡甚至還帶着些同情。此次她若是能夠順利辭去這玉監造的職位,便可以擺脫這些擺不上臺面來的爾虞我詐。可是宇文端化卻不同,畢竟皇帝這個位置,他是要坐一輩子的。
“那女官之位不要也罷。只是,你若是願意,我可以再賞賜你一個誥命夫人之位,你看如何?”宇文端化問她,深層次的擔心卻沒有說出來。
張雨茹受寵若驚地瞧了他一眼,像是蜻蜓點水一般地擡頭看着他,復又迅速低下頭去。宇文端化欣喜地瞧着,發現就算只是這樣驚慌的眼神,對他而言,都好像是發現了一個不可多得的寶藏一樣。
“誥命之位,向來都是將軍夫人所承襲。現下臣妾的婆婆已經是一品誥命……皇上若是再賜臣妾一個命婦的名號,怕是不妥吧。”張雨茹戰戰兢兢地答着,宇文端化瞧着她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由得想笑。
“旁人若是能得這殊榮,早就已經樂得合不攏嘴了。便只有你,總是將我想給你的榮耀往外推……也罷,便依了你吧。”宇文端化長嘆一口氣,帶着些釋然與無奈,先一步站了起來:“今日早朝解散得晚,朕這剛從議政殿裡過來就碰着你了,又與你聊了這麼一會兒,估摸着尉遲愛卿怕是在下馬處等了有一會兒了吧,你快去吧。”
“臣妾,領命。”張雨茹對着宇文端化行了個禮,臨走時,又特意轉過頭來看着宇文端化道:“皇上,保重。”
“……嗯,去吧。”宇文端化盯着那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不禁有些恍惚。彷彿現下她還是張家的金枝玉葉,而他卻不是後唐的皇帝。
一切,都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平淡無奇卻又對他來說意義深重的日子。
一句保重,其實便是拜別。宇文端化閉上眼睛,不想眼睜睜地看着她離自己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到腳步聲,他才緩緩將眼睛睜開。
只見這深冬日暖,園中傲雪寒梅林立,只是偏偏卻少了那一抹讓他眷戀的身影。
“你就這麼放她走了?還真不像是你的作風。”朱允堂不知何時早已經在園子裡,直到張雨茹離開,他才一步步走進亭子裡,坐在暖爐旁邊烤着火。
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隨風擺動,讓他臉上的表情也變幻莫測。
“不然,還能如何。”宇文端化坐了下來,有些悵然若失:“難道眼睜睜地瞧着她被人害死,我卻愛莫能助嗎。”
“……端化,姑母不是故意的。綺羅她……也不是。”朱允堂擡頭瞧着這個從小與自己一塊長大的兄長,心中思緒萬千。
“你從來不說謊。怎麼也說起謊來了。”宇文端化聽着他的話,帶着些譏誚應着。朱允堂低下頭來,也沒辯駁什麼,算是一種默認:“放心吧,我不會拿她們如何的。”
“……你也放心,我自會勸綺羅離開。”朱允堂皺了下眉頭,像是允諾一般,鄭重其事地看向宇文端化。
“其實她現在走不走,都已經不重要了。”說着,宇文端化低頭看了看依舊掛在自己腰間的玉香囊。
香囊仍在,只是彷彿一切之於系香囊的人而言,都已經沒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