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茹枯等數日,並沒有等來太后或賞或罰的旨意,卻等來了一道召她進宮面聖的聖旨。尉遲府一家老小跪在庭院中,等到張雨茹雙手捧過那明黃色的錦帛之後,衆人便都散去了。
因爲不明就裡,再加上張雨茹接了皇差是衆所周知的事情,誰也沒有多想這道聖旨的其中意味,除了張雨茹本人,還有知道內情的尉遲璟與楊青綰。
張雨茹一轉頭,便瞧見楊青綰洋洋得意地瞟了自己一眼。那眼光,簡直是像在看一個將死之人一般。張雨茹冷冷地看着她聘婷轉身遠去,這纔將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尉遲璟身上。
“雨茹,我……”尉遲璟上前想要和她說話,她卻看也不看,轉身就走。尉遲璟見狀,有些着急了,向前走了幾步便緊緊抓住她的衣袖不樂意放手。
“幹什麼。鬆開。”張雨茹垂下眼來瞧着那隻因爲太過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忍不住便在想,這麼一雙有力的手握成的拳頭,打在自己身上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不自覺地,她竟然覺得有些害怕。
“我就想跟你說清楚,我沒有向聖上上報清查了那幾個郡守倉庫的事情。”尉遲璟皺了皺眉頭,話說得緩慢而又笨拙。
張雨茹聽着他那個變扭的語氣,忍不住便笑開了:“尉遲大少爺,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有用嗎?”
她問得他啞口無言,只能瞪着眼睛瞧着她。
是了,他當然是知道現在說這些一點意義都沒有的。就算自己沒有當那個在她背後捅一刀子的人又怎麼樣呢?宇文端化不是那種目不識丁的土皇帝,更不是不問朝政的庸碌之人。
他在這個時候突然下了這麼一道聖旨給張雨茹,卻什麼都沒說明白。看樣子,他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麼而有所行動了。
“……放開我吧,你說或者沒有說過,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張雨茹見他不說話,又不樂意讓自己離開,突然心有點疼。
“總之我告訴你,我沒有那麼做過。你跟我說的事,我半分都沒有透露給別人!就連這揚子玉石的事情,我都緘口不言。”尉遲璟有些氣悶地看着張雨茹,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好像總是喜歡這樣低着頭與她對峙。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有多久不曾凝視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眸了。
“那你現在可以說了。”張雨茹淡淡地回道,一邊說着,一邊將自己的衣袖強行從他手裡拽了出來,轉身便往子衿閣的方向行去。
……
午膳之後,宇文端化也沒有嚮往常一樣小憩一下。因爲今日太不一樣,他知道張雨茹今日下午要來見自己,竟然有些興奮地睡不着覺,就好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般。
自他當皇帝以來一直都在他身畔伺候着的小李子見了,心裡雖然犯嘀咕,卻也不敢多嘴,只是在一旁細心伺候着。果然,午時沒過多久,守在勤政殿外頭的小太監便推門進來了。
“皇上,尉遲少將軍夫人,尉遲張氏求見。”
宇文端化聞言,拿着書的手微微一顫,臉上卻依舊雲淡風輕:“叫她進來吧。”
“是。”小太監磕了個頭,趕緊便退了出去將張雨茹領了進來。
自她站在殿中給自己行禮的那一刻開始,宇文端化本就漆黑的瞳孔更顯得幽深——這是他自珍寶閣一別以後,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瞧着她。沒有太后的掩護,更沒有珠簾的遮擋。
天知道這樣的重逢讓他多麼歡欣喜悅。反觀張雨茹,她的心情其實與他一樣洶涌澎湃,但是那分明就是緊張的——因爲做賊心虛,她總是擔心自己一擡頭,皇上就能將她那日在珍寶閣鬼鬼祟祟的二等侍女聯繫在一起。
讓她鬆一口氣的是,皇上似乎並沒有認出她來。宇文端化坐在龍椅上,瞧着張雨茹臉上滑過一絲僥倖逃脫的神情,不覺便想笑。
“朕從母后那兒聽說了你的事情,尉遲夫人果然心靈手巧。像是次等藍田玉那麼脆的東西,居然也能雕出個形狀來,實在令人佩服。”
“……皇上謬讚,臣妾實不敢當。”張雨茹中規中矩地回着話,總覺得宇文端化說的話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奇怪。
“對了,關於玉石材料短缺的事情,你打算如何解決呢?”宇文端化瞟了她一眼,開門見山地問道。
張雨茹聞言一驚,不自覺抓緊了衣袖:“臣妾……臣妾暫時沒有想到別的辦法,有負皇上、太后娘娘所託,還請皇上恕罪。”
“哎,這件事情,你又何罪之有呢?”張雨茹本以爲他是爲了自己的得寸進尺興師問罪來的,卻沒想到宇文端化對自己是談笑風生、和顏悅色。
一時之間,向來能言善辯的張雨茹也有些迷茫了,只能頗爲疑惑地看向這個新朝的帝王。
“今日叫你過來,並非是爲這玉石的事情。主要是在想,過幾日似乎便是春分播種時節,你應該也有所耳聞,今年初冬我國境內雪未下透,朕擔心之後的耕作之事或受影響,便在想,是否應該在這春分時期依禮制行祭天之事。你覺得如何呢?”
“……皇上聖明。只是不知……臣妾可爲這祭天之事,幫上什麼忙?”張雨茹被宇文端化問得一愣,更加迷惑了。眼下,她完全就是在被宇文端化牽着鼻子走,她卻完全沒有意識到。
“哦,是這樣。既然是祭天,必有祭天禮器。可是前幾日禮部卻上奏於朕,說這之前的禮器法器,或損毀或遺失,無完好者可用。所以,朕突然便想到了夫人您……不知夫人可願意爲後唐重造法禮之器?”
“臣妾惶恐。”張雨茹被這突然砸下來的差事給驚到了,趕忙又跪拜在地:“臣妾何德何能,雖能製造瑞獸香爐,可是與重造法禮之器相比,那畢竟是雕蟲小技……臣妾並非要忤逆聖意,卻怕心有餘而力不足,耽誤了聖上的大事纔是……”
“嗯。若是要你一人制作,確實是難爲了你。”宇文端化摸了摸下巴,突然又道:“這樣吧,爲了祭天之事,朕可以暫且恩准你父親及你族中的匠人重歸珍寶司。這樣,總可以在規定期限內,完成此項重任了吧?”
“……皇上?”張雨茹睜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高高在上的宇文端化。卻見他正負手在後,一步一步地拾階而下,走向跪在殿中央的她。
張雨茹就這麼驚魂未定地瞧着眼前這個儒雅的男人,將之前自己擔心的事情全部拋於腦後。因爲宇文端化現在下的命令,讓她更爲焦灼不安。
“若是張子庭這一次能夠完成此重任,朕可以饒他不死。”宇文端化低頭瞧着張雨茹蒼白的臉,禁不住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縱然已經過了十二年有餘,仔細看她的相貌,還是能依稀辨別出她兒時的模樣。只是……她似乎比他印象之中的還有瘦弱憔悴。
宇文端化默默地望着她,將自己的不甘心與遺憾深深埋藏在了眼底,小心翼翼,不讓任何人發現。
“謝皇上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半晌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張雨茹木訥地磕頭謝恩,心中卻無半點喜悅。
張家分明就是被冤枉的,可是她卻無法證明。皇上的格外開恩,卻也只是饒家人不死,且還是以完成如此重任爲前提。
一絲苦笑,浮現在張雨茹的脣邊;一行淚,悄然無聲地滑下,落進張雨茹的嘴裡,讓她的笑容更加苦澀了。
只是因爲她正跪在大殿之上,額頭觸碰着冰涼的地板,所以宇文端化並未發現。
“你腰間那個掛件,倒也別緻。”宇文端化輕嘆了一口氣,不知怎地竟然對張雨茹的佩飾很感興趣。
張雨茹坐起身來,側頭瞧了一眼,意識到他說的是那個自己從小佩戴在身側的玉香囊。
“謝皇上誇獎。”張雨茹機械化地回道。
宇文端化凝視着那個小巧的物件凝視了良久,突然又道:“若是可以,你也做一件這個小玩意給朕吧,朕看着喜歡。”
“是。”張雨茹以爲,宇文端化定時準備拿它去賞賜給哪個他心愛的妃子。
卻不知道,他只是想要自己留着,偶爾拿來看看,以解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