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半個小時的錄音放完,枕溪抽完了整整兩支菸。
雲岫把手機關閉,從她手裡抽走了新點燃的煙,說:“別抽了,你現在是當紅的少女偶像。”
煙被掐滅在菸灰缸裡。
雲岫去開了窗,讓滿屋子的煙味散出去,然後坐到了她的對面,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問她:“想聊聊嗎。”
“沒什麼可聊的。”
小何錄音裡說得內容太瑣碎,而且全都是處在她那個視角的敘述。很多細節,和枕溪記憶裡的事情對應不上。
她從來不知道雲岫上輩子有來t市看過她很多次,之前能在家門口遇到他們,她以爲純屬巧合。包括後來再撞見小何,她也都以爲是緣分作祟。
還有什麼雲岫到她工作的地點探班,記憶裡是有過這麼幾次沒錯。但每次,都是她很狼狽被導演或其他工作人員訓斥的時候,她以爲他就是單純來看笑話。
現在很多事情,和她記憶裡的都不一樣。她沒法確定那是小何關於上輩子的記憶,還是隻是一個充滿虛幻的夢。
雲岫問她要不要聊,想不想聊。
當然不想。
他們兩個現在在這一本正經地討論一個夢,本來就是很荒唐的事情。
上輩子已經結束了。
已經,結束了!
“我覺得我們必須要聊。”
枕溪頭疼欲裂,問他:“你只是想找個藉口跟我吵架嗎?你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獲得什麼?你可以直接說結果嗎。”
“枕溪,我一直在說,我們是被法律承認保護的夫妻關係。我是你丈夫,是要跟你走一生的人。我請問你,你有什麼不能跟我說。你有什麼,不敢跟我說!”
枕溪把手一攤,“好啊,你想知道什麼。”
“你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知道什麼。”
“有這樣的記憶,關於……”雲岫想了想,說:“前世的記憶。或者,平行時空的記憶。”
“我說了你都信嗎。”
“信,爲什麼不信。”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
“我說過,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熟悉。之後就總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念頭出現,就像我第一次見雲嶺時,我就知道他是我父親。但這些都是閃念,真正形成連續片段,是我們分開的那幾年,我失眠的那段時間,需要安眠藥輔助睡眠的日子裡,會成段成段地夢到這些事情。我原本以爲只是夢,但……”
“但小何和你夢到了一樣的事情。”
“我記性很好。”雲岫笑,“我現在都能記起第一次見你時你身上穿的衣服。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從很早之前開始,你身上就有很多不尋常的地方。”
“那我問你,你有關於這輩子小時候的清晰記憶嗎。”
“這輩子?看來你是理解爲前世今生。”雲岫挑了挑眉,說:“我以爲你這樣嚴謹的人,會更喜歡用平行時空來解釋。”
“無所謂,都是一樣。”
“小時候的清晰記憶?”雲岫陷入回憶中,然後說:“有的,我記性很好。”
“但我沒有。”
“什麼意思。”
“我這輩子的記憶,是從我外婆要送我到枕全家那時候起。”
雲岫看着她沒說話。
“某個清晨,我在我家的牀上醒來,發現我外婆正在外面做飯。你知道當時我在想什麼。”
枕溪笑,“我以爲我在做夢。奇怪啊,在我的記憶裡,我外婆早就死了,死了快二十年了。還有更奇怪的,你想不想知道。”
雲岫看着她,眼裡很抗拒。
“你問我不就是想知道之前的事。那我告訴你,我在牀上醒過來的前一秒,剛剛從很高的樓梯上滾下來,肚子朝下砸在地上,滿地都是血……”
“行了!”饒力羣過來抱住了她,說:“不要說了。”
枕溪含着淚,滿眼都是倔強。
“你在夢裡應該沒夢到我是怎麼死的吧。”
雲岫伸手來捂她的嘴,聲音很痛苦,“我不問了,別說了。”
“是枕晗,把我推下去的!”
雲岫捂住了她的眼睛,整個人把她抱得死緊。
“11歲之前的記憶,我只有一份,屬於上輩子的。”
枕溪虛空地看着天花板,任雲岫抱着她,說:
“11歲之後到現在,我有兩份記憶。一份是外婆早死,被迫輟學,無依無靠在小團裡虛度日子跟饒力羣私奔最後慘死的枕溪。一份就是現在,21歲,人生贏家,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嫁給你的枕溪。”
枕溪拉着他的手,說:“我知道你之前一直怪我勸你回雲家,怪我逼着你去面對複雜殘酷的成人世界。”
枕溪哽了哽,說:“我知道這是對你好。你上輩子那樣成功,我沒有其他參考,我不知道讓你選擇另外一條路又會發生什麼樣無法預估的事情。要和之前走一條截然相反的路,太苦了,你看我。”
雲岫和她十指交扣,腦袋埋在她的頸窩,悶悶地說:
“我不怪你。”
枕溪笑了一聲,說:“你千里迢迢跑來韓國跟我聊這個事情,不就是想知道我爲什麼要跟饒力羣私奔,爲什麼要嫁給他,爲什麼在知道他做的那些齷齪事後還是不肯離開他麼?”
“還能因爲什麼。蠢是最主要的原因,再者,當初也是真的喜歡他。”
拉着她的手緊了緊。
枕溪笑,“這樣就沒意思了。”
“所以爲什麼厭惡饒力羣,厭惡枕晗枕全林慧和林徵,你現在知道了。”
“爲什麼對我好。”
“畢竟之前害你被學校開除,丟了學業和大好前途,雖然最後的結果……這輩子從看到你那天起,就覺得,要對你好,一定要對你好,上輩子的事情不可以再發生。”
“我沒怪過你。”
“什麼?”
“我夢中的那個人,沒有怪過你。”
“嗯?”枕溪偏頭看他,被他按着腦袋掰了回來。
“他那麼喜歡你,怎麼會怪你。就是氣,只是氣。”
“是麼。”枕溪靠在他肩上,說:“都過去了。”
“嗯,都過去了。”
……
枕溪第二天清晨就要離開去趕通告,和雲岫說完話,她就早早上了牀。
雲岫從背後抱着她,一直在跟她說話,聲音很輕很柔,催眠的效果一流。
難得的,從出道到現在,睡了個安穩的好覺。
早晨被雲岫叫醒,告訴她要起牀去趕通告。
她把被子拉過頭,悶悶地說:“不想去。”
“那就不去了。”
枕溪在被子裡哀嚎,“你不可以這樣的,你應該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勸我起牀。”
“你一定要起牀的原因是什麼。”
“要賺錢啊。”
“你躺在被子裡也有源源不斷的錢進賬,比你辛苦跑通告要多賺很多很多倍。”
枕溪哼了一聲,“那麼多人喜歡我,支持我,不能讓她們失望啊。”
“你結婚了,這件事本身,就夠她們哭好幾天。”
枕溪把被子一掀,從牀上坐了起來,說他:“一點不會說話。”
“醒了?醒了就去洗漱吃早餐,你經紀人已經到了。”
枕溪吸啦着拖鞋去洗漱,嘴裡唸叨着:“說什麼喜歡我支持我的夢想,你分明就只是想娶個巨星當老婆。”
……
雲岫送她去地下車庫乘車。
他年輕的太太扒在窗戶上可憐巴巴地看他,問他要在韓國留到什麼時候。
“我今天就回去了。”
一隻很軟的手從車裡伸出來拉住他的衣角,撒嬌:
“多留幾天可不可以。”
“我看了你未來一週的通告,你抽不出一點時間跟我見面,你要我留在這裡做什麼。”
“能在同一片土地上呼吸一樣的空氣也好啊。”
“我可一點不喜歡韓國的空氣。”
“行吧,行吧,你走吧!”枕溪賭氣,“你回去跟財報和股票過日子吧。”
“嗯。”
枕溪氣得要關窗,雲岫伸手擋了一下,把頭伸了過去,說:
“公司真的有事,忙完就來陪你。”
“纔不用。”枕溪別過了臉,“過段時間我在國內有通告,到時候我去拜訪您老人家。”
“嗯。”雲岫湊過去吻她,摸了摸她的臉,說:“有時間給我打電話。”
車子啓動,他年輕的太太一直扒着車窗看他,直到完全看不見。
雲岫扭了扭脖子,再擡頭的時候,眼神完全冷了下去。
昨晚有件事沒跟枕溪說,他的夢做得比較晚,所以他沒有像枕溪那樣兩輩子記憶交疊過了十年。
枕溪上輩子是30歲的時候死得,她的記憶就到30歲,之後的事,她完全不知道了。
但他活到了什麼時候,他現在還不知道。
如果他活到了60歲,那枕溪死後那三十年的記憶呢。
就算只活到40歲,之後也該有十年的記憶。
既然他能夢到之前的事,那也該夢到之後的事纔對。
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
他總不能平淡無奇以每天一樣的程式過了很多年,中間呢,有沒有其他重要的事情發生。
他會怎麼樣,他的枕溪會怎麼樣,雲氏會怎麼樣,饒力羣和枕晗會怎麼樣。
應該要有這部分的記憶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