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艾登伊甸園中，不知不覺間已經沒剩下多少人在，外頭荷槍實彈的雜籍傭兵看犯人似得駐守在外圍，而對於內部，就連作爲擁有者的瑞澤藍人自己，也不太清楚其中的事情已經進展到了哪一步。
這個局面和場地，羅素都是下了大力氣。
最高一檔的餐廳內，分坐三邊的男人沉默無言，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也再看不到侍者的影子。
整個空間內安靜得詭異，只有遙遠的留聲機內，傳來歌劇彌賽亞的伴奏底音，微弱而不合拍的電流刺響聲被夾雜在其中，若不是通識樂理，或者擁有極高音準的人來，根本聽不出其中古怪。
“放輕鬆，大家都放輕鬆。”羅素眼裡，那一抹流露血紅色漣漪很快藏起，他翹着蘭花指捏起半滿紅酒的玻璃杯，在空中輕輕搖晃着，“姜，這做人啊總要學會反思，你跟扶桑人之間的舊怨我就不提了。你說你跟我，沒打幾個照面，就能讓我覺得這麼礙事的傢伙，實在是少見啊。”
“礙眼的就除掉嘛，你們不勒顛人不是一直奉行這樣的作法，當年天竺駭人聽聞得七日內死去兩位國王不就是這樣？”
姜沐霖說着，眼神中卻忽然一個閃爍，那張貼冷的臉上，不合時宜的悵然之色轉瞬即逝，似乎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而這一切，羅素和小林邦彥兩人，都看在了眼裡。
“喲，這種事情可不能亂說的，你看你現在提出來，我不爭辯也不是，爭辯了，卻又傷了和氣。”小林邦彥漫不經心地說着，語速也跟着慢下半分，像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我說了，我是個粗人、武夫，這些東西不懂，開口也沒有輕重，擔待吧。”姜沐霖說罷，緩緩起身，“事情談到這裡，大家都知道結果了，艾登伊甸園這地方我呆着刺撓，沒有別的事情，咱們散了吧，明天發個通知，說會談順利結束什麼的，都隨便你們。”
“姜。”小林邦彥倚在椅背裡，再次少見地開口，“來都來了，不喝兩杯？夏國人不是講究以酒會友麼？”
“我們是朋友麼？”
姜沐霖瞥過一眼，隨後沒做停留，轉頭待走。
就他這轉身的動作，左右肩頭一上一下忽地起伏一瞬，就像是擺了個趔趄，只是最終，他整個人仍舊穩穩地站着。
但如此動作，按理說，在這種層次的武術大師身上，就算灌上幾斤白酒也是不可能發生的。
可這身影映在羅素和小林邦彥兩人眼中，他們的臉上卻沒有流露出一絲意外。
蜃。
“海旁蜃氣像樓臺；廣野氣成宮闕然。”
——《史記·天官書》
扶桑對於青行燈那種中大範圍幻境的研究雖然前路尚遠，但在小範圍幻境上已經有了不少突破，多產自夏國南海近岸和東南亞細亞的炁金屬品相“蜃”，就是其中效果最優秀的一支。
雖然仍舊擁有範圍太小以及起效時間長等缺點，但應用在今日的會談上，是再合適不過。
姜沐霖心中的軟肋，與之打過不少交道的扶桑人，多少有一些猜測。
羅素望着那遠去的身影，一隻蒼白的胳膊輕輕舉起在空中，比作手刀虛空落下。
“砰！”
同一瞬間內，數不清的槍響聲疊加在一起，來自四面八方的槍火明滅閃過，玻璃、木板碎裂的聲音在下一秒相隨而至，無數槍線交織在姜沐霖身上，還有很多是故意空放，目的只爲封死他的所有退路。
普通子彈中，甚至還夾雜了不少威力極大的炁爆彈，哪怕姜沐霖，結結實實捱上一發，也很難說會變成什麼樣。
一切都是精心設計。
然而也在這個同時，上一秒身形還有些恍惚的他眼內冷厲之色橫生，那寬大的身形化作漆黑影子，藏在腰中的匕首如毒龍出洞。
一陣清脆的叮噹響聲裡，碎裂幾瓣的普通彈殼紛紛落地，帶有炁爆彈特徵的橙黃色槍焰紛紛貼着他的身子擦過，無一命中。
也在這個間隙裡，他迎着彈雨衝向門邊的木頭架子，抄起那杆自己來時帶着的陀龍大槍。
從這一刻起，子彈對他再無威脅，兇烈的大槍在他掌心裡騰挪如龍，恍惚間叫人錯以爲是一道烏青色的屏障環繞着他張開。
顯然，這次突然發難是失敗了，而姜沐霖的表現，也絲毫不像是入了局。
羅素知道繼續開槍已經沒有意義，他又一擡手，臉上卻沒帶多少驚訝。
蜃沒有絲毫作用，他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個。
於是他開口，淡淡地問道：“閣下究竟是誰？”
遠處的夏國人冷笑一聲，陀龍槍扎進地面，五指抓住自己的臉皮使勁一扯。
藏在下頭的，是一張刀割一般精瘦的臉，冷厲的雙眼給人一種不敢靠近的兇戾氣息。
飛馬神槍，剛拳不二大，李遊雲！
雖然不曾打過交道，但這種臉，對面的兩人卻是再熟悉不過。
“我聽聞李與姜素來不和，閣下怎會爲他赴湯蹈火？”羅素捏着下巴做沉思狀。
“我欠他一個人情而已，況且，就你們這，也配叫赴湯蹈火？不勒顛在遠東的戰力配置早就不是幾十年前了。至於扶桑——我瞧你一眼算拿你當人。”李遊雲一根拇指頂着下巴輕輕劃過，“你們能想的，也就這種陰損法子了。”
“甘拜下風。”
“那，現在換我問問題。”
“請講。”
“你們兩，又究竟是誰？”
羅素和小林邦彥聽到這句話，紛紛一愣，下一刻，臉上又都露出詭異的笑。
又是兩張生物脂臉皮剝落，一邊是羅素家族中的血親，另一邊，則是小林邦彥的副官。
“又想要姜的命，又惦記着別的地方，夠貪心的。”
李遊雲輕聲說了兩句，握緊陀龍大槍的五指忽地大力，身下大地開裂，烏青色的槍尖再度於燈火下閃爍寒光。
“事已至此，還有動手的必要麼？”假羅素看出不對，開口說道。
“來都來了，你們多少發子彈打在我身上，要我幫忙數嗎？”李遊雲盯着他，嘴角一抿，“你知道我聽你絮絮叨叨一整場，心裡想的什麼——”
“我想啊，待會一定要拿槍桿子，砸在你的腦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