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隨即又逛到了集市上。集市當然是重點,朱橞在那裡花了最多的錢。
不一會兒,就到了午時。朱橞逛了這半天,肚子也餓了,嚷嚷着要吃飯。見允熥並無反對之意,隨手走進了集市中的一家酒樓。
允熥也不知道這些酒樓中哪家的飯菜較好,對於走進哪家倒是沒有意見。不過他問道:“十九叔,爲何走進這家酒樓?”
朱橞呵呵笑道:“現下是午時,北方人多不在這時吃飯。剛纔咱們從這裡過去,我見這家酒樓並非是裝飾最爲華麗的,但是走進這家酒樓的人卻比剛剛路過的另外兩家酒樓的人要多,可見這家店的飯菜更好;或者,按照你的說法,‘性價比’更高。是以走進這家店。”
允熥剛纔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根本沒想到朱橞連吃飯的地方都提前在觀察,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朱橞卻不管他想說什麼,直接走進了酒樓,允熥也只得跟上。
這家酒樓確實不是裝修最爲華麗的,特別是連單獨的包廂都沒有,只不過在二樓用屏風等物件隔開了一些地方,好似是有包廂一般。一樓大廳自然是都湊在一起的。
允熥他們自然是在二樓坐的。允熥上來見到是隔開的空間,並非是獨立的包廂,就不太樂意:萬一他們有句話說順嘴不小心透露出身份了,讓別人聽了去,可就不好了。但是既然已經上來了,朱橞也不在意,只能這樣了。不過允熥囑咐大家說話小心一些。
午時吃飯的人少,不多時,他們點的菜就上來了。朱橞也不管其它,先夾了一口菜吃進嘴裡,然後說道:“你看,我說吧,這家的菜做的不錯,不比家裡的大廚做的北方菜差。”
允熥也夾了一口,覺得確實不錯,也不與朱橞說話,自己趕緊吃起來。朱橞也沒空和他說話,也津津有味的吃着飯。最後這些菜都沒夠吃,又點了兩個纔夠。
酒足飯飽之後,朱橞拍着溜兒圓肚子說道:“看來以後要多多在民,普通百姓的地方吃飯,這些廚子不比家裡的差。”允熥也贊同的點點頭。
叔侄吃貨正說着,隔壁的地方進人了。允熥一開始也不在意,只是又輕聲囑咐侍衛說話注意。但是他突然聽到隔壁有一人說道:“我羅本平生不愛求人,但是爲了這件事,我求你了。”
羅本?那個寫《三國演義》的羅貫中(羅本字貫中)?允熥疑惑地想着:是那個人嗎?如果是,他爲什麼會在這裡?頓時聚精會神的注意聽起隔壁的說話聲來。
只聽另一個杭州口音的人說道:“貫中,不是我不幫你,要是就是你缺錢花,十貫八貫錢我給你也就給了。但是你是想讓施彥端和你的話本出版,這我可做不到。”
“在商言商,現下大明甫立,人口稀少,識字的人更少,你的《三國志通俗演義》和施彥端的《水滸》確實是好書,但是現在印了根本賣不出多少,肯定是賠錢,賠錢的買賣我是不幹的。”
聽到這裡,允熥確定:就是那個羅貫中!施彥端應該指得就是施耐庵。允熥再無懷疑,聽着羅貫中又絮絮叨叨地想讓那人同意出版,允熥直接一推屏風就到了人家的隔間,說道:“這位可是寫《三國演義》的羅貫中?他不願意幫你出版,我出錢來幫你出書。”
羅貫中本來正在努力勸說,忽然旁邊的屏風一動,身手矯健一躲纔沒被屏風打到。正想呵斥,就聽到了允熥的話。他馬上改變口風說道:“你的話可當真?”
允熥說道:“怎麼不真?”
這時旁邊杭州口音的人說道:“貫中兄,既然有人願意資助你出版,那我就走了,有事再和我說。”說着,這個人一臉的‘終於解脫了’的表情,然後就出去了。
羅貫中隨口說了句:“回見”,就又對允熥說道:“這位仁兄是何人?爲何願意資助我來出書?又是從何處知道我的書的?”
允熥退回自己隔間的地方,說道:“羅,”他看了看,羅貫中少說也有五十多了,叫兄弟不太合適,所以接着說道:“羅老先生還是過來說話吧,這樣說話不太方便。”
羅貫中也覺得這樣不太好,是以跨了過來,又把屏風推回原位,然後在一個侍衛讓出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羅貫中坐下後先是給周圍的人行了一禮,朱橞等回禮。然後對允熥說道:“閣下是誰?爲何願意資助我出書?”
允熥反問道:“你爲何在山東?”
羅貫中不敢得罪大金主,解釋道:“小兄弟是在南方看到過我的書吧。我本是東平人,就是兗州府下邊的東平州。因杭州爲東南人文薈萃之地,是以我去杭州居住幾十年;這二年年紀大了,指不定哪天就故去了,想着葉落歸根,就回了老家。”
“想着兗州城好歹是山東大城,南來北往的過客甚多,指不定就有誰願意出版我的書,所以來到兗州城碰運氣。”
允熥說道:“那我也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皇太孫殿下隨行的侍衛,姓孫。家裡當然是京城人。我在京城的書市上曾經看過《三國演義》這書,覺得寫得非常好;今日剛剛聽到你說到《三國演義》,才知你就是《三國演義》的作者。我願出錢爲你出版這本書,但是有個條件。”
羅貫中重新顯得激動地說道:“什麼條件?”
允熥問道:“你爲何要將劉備等人寫的這般好,將魏武寫的這般壞?”
羅貫中說道:“武侯乃是我輩文人楷模,自然是要大書的;本來因爲歷朝雜記多有記載關羽好色,爲人又傲慢的事情,我本欲將關羽寫的壞一點;但是就在寫作中,有一天晚上,我睡得正熟,忽然夢到了關羽,關羽求我把他寫的好些,並且我驚醒之後感覺腦後涼,心下害怕,所以將關羽寫的好了。”
“既然武侯和關羽都是好人了,那自然他們跟隨的劉備也得是好人了;寫作話本,總要有正邪對立,那隻能屈尊曹,魏武了。”
允熥理解,因爲諸葛亮是劉備三顧茅廬請去的,所以歷代文人都豔羨諸葛亮,自然諸葛亮得是正面人物;至於後邊關於關羽的事情,允熥後世的時候在書上看到過這個小故事,沒想到是真的。
不過,允熥說道:“你可知當今皇太孫尊崇魏武,貶抑劉備?皇太孫也知道你這本書,當時要派人去杭州拿你呢!”
羅貫中大驚:“此事確實?”
允熥忍着笑,說道:“怎麼不實?”
羅貫中喃喃自語的說道:“這下壞了,這下壞了。”
允熥接着說道:“但是殿下愛惜你的文筆,曾說:‘只要這個作者願意改寫爲尊曹貶劉,可讓其出版。’”
羅貫中驚喜地說道:“殿下確實曾經這樣說?那太好了,只是,需要改寫。”他的內心是在劇烈掙扎的,從表情都能看出來。
半晌,只聽羅貫中說道:“我願改寫,只是有一個條件。”
“說來聽聽。”允熥道。
“需連《水滸》也一併出版。”
允熥心想《水滸》雖然也有一些犯忌的話,但是大體上還是‘皇上聖明’,都是奸臣誤國;並且允熥也不敢保證就算在這裡殺了羅貫中就能斷絕《水滸》的流傳,所以說道:“可以。”
羅貫中臉色和緩了些,說道:“那我願意改寫。”
允熥正打算繼續,只聽有人笑起來。允熥回頭一看,果然是朱橞在笑。允熥給他使眼色,讓他止住笑,然後說道:“說不定殿下看了你的改寫後的書,賞你個一官半職呢。”
允熥本以爲羅貫中會高興起來,但是沒想到他黯然說道:“只要書能出版,那此生心願足以,不敢奢求其它。”
允熥不解。這時朱橞湊上來說道:“如果我記得不錯,這個羅本曾輔佐過張士誠,雖然他在張士誠賬下不長,但是陛下不許他們這些曾在張士誠手下,又未投靠本朝、自行散去的人爲官。”
允熥恍然。不過這對於允熥來說不叫事兒,讓他換個名字、改個籍貫就好,老朱整天那麼多事情,豈會注意一個小小的羅貫中。並且他既然當初曾在張士誠那裡出仕,說明還是有功名心的,更容易收納。不過這個事情現在是不好和羅貫中講的。
允熥說道:“即使不能夠爲官,殿下高興了,賞你些錢,也夠你吃穿不愁了,我看你的衣服,日子過得也並不富足。”
羅貫中也重新打起精神,說道:“銀錢什麼的我倒不在意,只要書能出版就好;小兄弟如果沒有其它要說的,那我就回去改書了。”
允熥想了想,說道:“今日沒有其他的話了。哦,這裡有三十貫鈔,權做預付的錢。”說着遞過寶鈔。
羅貫中接過錢,拿出張紙,寫下一行字,遞給允熥並說道:“這是我在兗州的住址,小兄弟可以去這裡找我。我先告辭了。”說着,行禮走了。
等羅貫中走了,允熥他們下樓付賬,也走了。走在路上,朱橞忍不住對允熥說道:“你爲何如此招攬此人?不過是個寫不入流東西的人,書讓他改了就是了,何必如此看重?”
允熥不答話。朱橞見允熥沉默,也無他法,跟着走回去了。
允熥之所以看重羅貫中並不僅僅因爲一部《三國演義》。羅貫中是元末明初的著名戲曲作家,不僅寫小說,也寫了不少的戲曲劇本,著作頗豐。
而戲曲和適合說書人說的小說在允熥未來的計劃中有重要作用,所以允熥要延攬羅貫中。就算羅貫中沒幾年死了,也可以起一個‘千金買馬骨’的作用或者讓羅貫中介紹其他的戲曲、話本大家。
允熥和朱橞一路無話,回到了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