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熥定睛看去,只見這位老者鬚髮半白,至少有六旬以上,左腿微陂,身上看起來沒有攜帶武器,穿一身用華貴面料做成的衣服,款式卻是西虜軍中將領穿的十分利落的樣式。此時他正在幾個也不知是下人還是侍衛的人的攙扶下正向他走來。
若僅僅從外表看來,這人就好像一個平常富貴人家的老爺子一般。但他僅僅用不急不緩的步子向前行進,就能讓人感覺到一股氣勢,一股難以準確表達但真切存在的氣勢。
允熥不必問就知道這人定是帖木兒,但藍珍還是走過來說道:“陛下,此人就是撒馬爾罕國大汗帖木兒。”
“朕知曉了。”允熥說了一句,站在原地,等候帖木兒走過來。
他的侍衛走過去,要對帖木兒搜身,攙扶着帖木兒的人對此十分不滿,大聲嚷嚷起來;但帖木兒說了句什麼,這人雖然還是滿臉委屈之色,但也住口不言,將身上所有的武器都掏出來交給明軍,又任由侍衛將他們全身都搜了一遍。只是因爲帖木兒身份特殊,所以侍衛搜他的時候很小心謹慎,但還是將能藏武器的地方都搜了個遍。在這個過程中,帖木兒始終表情平靜。
待搜查完畢後,帖木兒在下人的攙扶下,走到允熥面前,用蒙古話笑着說道:“你就是明國的皇帝朱允熥?”他最後三個字是用漢語說的。
“大膽!豈能直呼陛下名諱!”秦森馬上喊道。
允熥擺擺手,也用蒙古話回答:“我就是明國的皇帝朱允熥。”
帖木兒仔細打量允熥幾眼,也不知想了些什麼,隨即說道:“陛下打算就這樣陪着老夫走到貴軍的大營中?”他的語氣好像是此間的主人一般。
“當然不是。”允熥倒也不生氣。唯勝利者方大度,他此時已經是勝利者了,可以表現自己的大度。即使他對普通的撒馬爾罕國士兵會非常嚴酷,也不影響對帖木兒禮遇。歷史上十字軍東征的時候普通士兵被俘的下場很悲慘,但如同‘完美怪物’路易九世這樣的一國之君即使被俘也會得到很好的待遇,並且允許用錢贖回。
他隨即讓馬伕將自己那輛使用面積三十多平方米的馬車趕過來,對帖木兒一伸手:“請!”
帖木兒也不謙虛,按照不知從哪學來的漢人禮節一拱手,就率先上了馬車。他的下人也想跟上去,但帖木兒將他的手一推,下人收回雙手,侍立在馬車旁,看起來是要跟着馬車一起回去。之後允熥帶着一名侍衛也登上馬車。
……
……
“嘚!駕!”隨着馬伕的一聲口號,拴在馬車上的八匹駿馬同時邁開步子向前行進。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會在這種情形下與你會面。”帖木兒用蒙古話開口說道。
“雖然我的總兵力比不上你,我的國家的國力也比不上你的國家,但在我的預想中,從來沒有想過會打這樣大的敗仗。我一直認爲,此戰頂多就是打成平手,或者成爲長期的僵持戰。即使僵持戰的結果是我軍糧食先接近耗盡,我也不認爲會被你俘虜。”
“說實在的,我雖然預想過會大敗你軍,可也沒有想到會這樣獲勝!”允熥同樣用蒙古話回答,並且不由得用了現代的說話口吻:“我預想中最可能的結果,是拖到你重病纏身甚至病亡,全軍軍心動搖,被我的將領發覺,趁機進攻從而擊敗你們。這樣的話即使獲勝也不可能生俘你。但卻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結果。”
聽到這話,帖木兒神色微變,問道:“你在我身旁埋下了奸細?”
“沒有,真的沒有。”允熥看他還是不太相信,又認真的解釋:“現在你已被俘,我欺騙你沒有任何意義,我確實未曾向你身邊派出過奸細。”
“況且你對身邊的人挑選也非常謹慎,我在短時間內也很難安插人到你身旁。”
“我雖然已經七十二歲了,但在出徵前身體還健康,你是怎麼知道我身體不好的?”
允熥笑了笑沒有答話。他總不能告訴帖木兒,歷史上你明年西曆二月份就病死了,現在雖然還有多半年,但在顛簸的道路上奔波會極大損耗一個人的身體,老年人加速衰退提前病死很正常。
“不管如何,你猜的沒錯,我就要病死了,要是騎上馬向西撤退,根本撐不到返回撒馬爾罕城。既然走也是死,留也是死,所以留下來沒有撤走。又因爲對你、對明國很好奇,所以決定被你俘虜,和你當面交談一番。不過你也不要妄想能夠將我帶回你明國的京城,炫耀赫赫戰功了。”
“實際上,能不能把你帶回京城影響不大,只要你被生俘。”允熥說道:“此戰有非常多的國家注意,我大明的諸番國,無論扶桑、朝鮮、琉球、暹羅、文萊等國都派出使者,此次出征跟隨大軍一道來到西域;此外,我相信你也一定帶了許多使者前來。他們都會知道你被俘虜,將大明的赫赫威名傳出去。”
“確實如此。我帶來了西方十幾個國家的使者,也是爲了在打敗你之後能夠對衆國炫耀。不過現在看來,依照你們契丹人的一句古話,我可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自嘲的一笑。
“我們是漢人,不是契丹人。契丹人是五百年到三百年前在我們漢人的地方北面建立起一個國家的民族。當時這個國家統治蒙古人,蒙古人於是將所有南邊的人都叫做契丹人,隨着蒙古人向西擴張,這個稱呼也就在西方傳播開來。但我們真正的名字是漢人。”
“無論是叫什麼,都指的是你們生活在整個大陸最東方那一片適宜耕種的平原上的人,並且契丹人這個稱呼並沒有貶義。”
“那也不成,不能讓幾個蒙古人擅自給我的民族改名。”允熥說道。
“就依你。”帖木兒對於稱呼並不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