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很快到來,高太后出身世家,又在宮闈裡見慣了富貴,對於大肆慶祝興趣不大,再加上,這樣的日子,若要大肆慶祝,姬深後宮裡不說多,妃以上的妃子那是一定要到場的,對於高太后來說,這等於是給她添堵,饒是她一再申明不許大辦,但該到的人裡,總也有她不願意見的,比如說,兩位公主的母妃。
牧碧微還好一點,到底她也算大家閨秀,也不曾公然違抗過太后的意思,就是歐陽氏那件事上,高太后也知道那都是何氏的手筆。
而孫氏素爲高太后所厭,但也沒奈何,孫氏如今已經是右昭儀,僅次於左昭儀曲氏,她的女兒新泰公主雖然不是皇長女,卻是女以母貴,論尊貴比西平公主還勝過。
姬深膝下至今就這麼兩個女兒,祖母過壽,還是五十整壽,叫孫女不出席,到底不好看,公主們年紀都不大,還離不開母妃照應,何況皇家也要皇家的體面,這樣的場合公然將右昭儀打發在外,高太后自覺也不是什麼有臉面的事情。
再者,她也需要考慮姬深的心情。
因此這一日雖然起早就起來嚴妝,從宋賢人——自從作司莫纖纖和青衣蕭氏死後,高太后傷心之下,便將宋氏從青衣晉爲了中使,方賢人死後,索性晉成賢人——往下,整個和頤殿的宮人都換了嶄新豔麗的宮裝,個個口中吉祥話不斷,可高太后依舊鬱鬱寡歡,好在溫太妃早早用過了早膳趕到,一面看太后梳妝一邊說起了過往的許多趣事,才使得高太后到正殿時面上有些許真心的笑意。
正殿上卻已經有些人先到了。
高太后被溫太妃和宋賢人一左一右的簇擁在了中間,到殿上玉座上坐定,拿眼光一掃殿下,便見最靠近自己的地方,端坐着自己唯一長成的女兒宣寧長公主,身旁跟着樓巡與一個年紀比樓巡略小的男童,正是宣寧長公主與樓萬古的次子樓透。
宣寧長公主下面,隔了一個空席,卻是一個穿着丹底玉色纏枝石榴紋交領襦衫、束玉帶、繫着一條華麗鳳尾裙的年輕貴婦,這婦人身旁亦帶着子女,卻是一男一女,女孩子年紀略長,約有十一二歲模樣,容貌生得卻與那貴婦不是很相似,但氣度儼然,皆是一派大家氣象,又不失皇室應有的威嚴——這便是廣陵王的正妻廣陵王妃,左昭儀曲氏的同母姐姐曲伯蘩了。
廣陵王妃身邊所帶的子女皆是她所出,那女孩子便是兩年前向高太后進獻過所謂鳳穿牡丹繡屏的靄陽縣主,男童便是廣陵王世子,如今不過九歲,名叫姬悅。
因着當初先帝繼位前與濟渠王的爭儲,許多宗室受到牽累,先帝登基之後,又因爲感覺到命不久矣,爲了不給姬深留下後患,在位幾年,除了設法既拉攏又限制世家,就是一心一意的將那些年長又有才幹、或者有威望的宗室一概幹掉。
所以如今的宗室十分的凋敝,再加上也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在正殿裡等着太后,廣陵王妃往下,就只有幾個明顯拘束些的貴婦,年紀都不很大,卻是先帝那一代的公主們所出的幾位縣主或郡王妃——先帝對不曾干涉儲君之位的姊妹們頗爲寬容,高祖的女兒中,也有教導子女特別用心的,幾個郡王都是先帝和姬深才登基後奉遺詔所冊,這也是爲着姬深拉攏人心所爲。
在宣寧長公主另一邊,打頭的便是左昭儀曲氏,曲氏與廣陵王妃一母同胞,生的其實很像,只是遠不及曲伯蘩美貌,極爲相似的五官,偏生曲氏使人覺得淡而無味,廣陵王妃卻顯得溫婉秀美。
她下首應該是右昭儀孫氏的地方卻還是空着的,竟如安平王妃一般到的遲了,對於安平王妃的遲到,高太后並沒有流露出什麼不悅,可目光看到了孫氏席上的空缺,高太后的雙眉便很快的皺了一下,再往下,唐氏沒有子女,高太后也很不喜歡她,自然不是非她來不可,卻就輪到了牧碧微。
牧碧微穿了海棠紅錦織金對襟寬袖襦衫,襟袖處都是金線繡滿了如意紋,腰間玉帶輕勒,更顯得盈盈可握,玉帶金勾處,卻是拿紅玉翡翠拼出的兩顆壽桃,晶瑩光澤,栩栩如生,下拖藕色留仙裙,裙裾處繡着或飛或棲或回望或理翅的仙鶴數十,中間雜以松柏,那繡工極爲出色,偶爾風過大殿,吹動裙裾,竟彷彿有鶴欲破裙而出之感。
她梳的是十分簡單的墮馬髻,珠翠不多不少,既不失宮中寵妃、西平公主養母的尊貴身份,卻也沒有壓住了一向崇尚清淡的左昭儀,並不給人以鋒芒畢露之感。
在她手邊一同跪下行禮的西平公主卻是一色縹色衣裙,上以金線繡着無數個壽字,每個壽字的一點,還是絲線攢着種種珠寶而爲,胸前另掛了一個赤金牡丹瓔珞圈,西平因年紀小,只是隨意拿絲絛束着兩個辮子,眉心貼着一個壽桃形狀的花鈿,脣上點了點胭脂,顯得很是精神。
高太后的目光在西平公主身上頓了一頓,見她雖然隨牧碧微跪倒已經有一會,但依舊身形穩固,顯然身體還不錯,穿戴亦不失公主的體面,這才緩和了幾分,又向下看到了列榮崔氏、幾個當年她親自選進宮的世婦,並沈御女,這時候纔出聲道:“都起來罷。”
因今兒是她五十整壽,如今雖然沒到正經拜壽的時候,這樣長時間的行禮倒也正常,衆人並未覺得被爲難,但牧碧微還是察覺到了高太后發現孫氏尚未到時的不悅,她倒是理解孫氏做什麼會晚到——高太后沒出來前,這殿上怕是沒一個待見孫氏的,高太后出來後,更加不會放過孫氏,總而言之,九月十九這一日,擺明了就是孫氏很難過的一天,自然是越晚被爲難越好——反正她再怎麼殷勤,高太后也不會喜歡她,倒不如在規矩所能容許到了不至於被問罪的時辰裡,儘量晚到,既向衆人證明了她的盛寵與有恃無恐,也免得過早到了被衆人圍攻。
牧碧微領着西平還了座,就聽高太后先閒閒向宣寧長公主道:“你也來的這樣早?前日聽說透郎病着,哀家不是使人去說,今兒不必一定過來嗎?”
“母后心疼女兒,女兒可也想着母后。”宣寧長公主是高太后膝下唯一長大的女兒,自幼得高太后喜歡,說話自也隨意,長公主便笑着道,“許是母后今兒壽辰的緣故,原本太醫說透郎怎麼也得再過個兩三日就能好,不想今兒早上女兒去看了,他竟好了,還早早吩咐身邊人替他穿戴畢,就要到宮裡來給外祖母拜壽來着——這都是母后福澤!”
說着看了眼樓透,這樓透看起來的確不及他的兄長樓巡精神,略顯嬴弱,但卻也十分機靈,收到了母親的示意,立刻出列行禮,甜甜道:“外孫樓透,謹祝外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高太后聽了,面上一時間笑了開來,慈祥道:“好孩子,哀家曉得你的心意了,虧得你病中還惦記着哀家。”又嗔宣寧長公主,“透郎雖然好了,也是纔好,怎麼還叫他行禮?你不心疼,哀家可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