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點,於清瑤就驚醒了。
睜開眼,她有剎那的恍惚。然後,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躺在牀上,甚至不是坐在自己的房間裡。
捋了下頭髮,她轉過頭去,俯下臉,去看躺在牀上的雪兒。藉着窗外曦微的晨光,她看清雪兒潮紅漸退的面容,有些許的安心。卻仍然探出手,拿起雪兒額上的毛巾,去摸她的額頭。雖然仍然還是有些熱,可是比起昨個夜裡燒得駭人的溫度,已經算是好多了。
輕輕吁了一聲,於清瑤緊張的情緒鬆馳下來。立刻覺得腰痠背痛,連腳都似乎麻了。像這樣坐着睡着,她還是第一次,這會兒只覺得難受得好似有一羣螞蟻在身上爬。
昨晚,她說要親自守着雪兒時,林華清也是用驚訝的目光看她。可是到最後卻還是笑着應了。她知道,自己這樣對雪兒,的確像是好得過頭了。縱是再得寵的丫頭,也從沒有聽過病了是主子來守夜的。可是,她和雪兒,又豈是普通的主僕呢?
前世裡,她們曾相依爲命,互爲慰藉,甚至最後雪兒更爲了護她而舍了性命。這一世,她就是再對雪兒好,也是不爲過的……
從她重新睜開眼,看到雪兒的那瞬間時,她就已經在心裡這樣想了。可是,她這樣留着雪兒在身邊,寵着她,護着她,到底是好是壞?
低聲嘆息,她輕輕撫着雪兒的額頭,低聲喚道:“傻丫頭,你什麼時候能長大呢?”
聽到院裡的微聲,她轉過頭去,側耳傾聽。
“太太還沒起嗎?算了,莫叫她。就是去夫人那裡請安,晚點兒也不要緊……”
是林華清的聲音。目光微閃,於清瑤輕輕抽出一直被雪兒握着的手。雖然她一抽出手,雪兒就立刻皺起眉,頭也似乎受驚般地搖了下,可於清瑤卻仍是站起了身。
她才站起身,門就開了。錦屏捧着水盆進來,瞧見於清瑤,忙道:“太太起身了,我這就去回四爺。”
“不用了,”喚住她,於清瑤淡淡吩咐:“去打了水,我在你這兒洗把臉就好了……四爺那頭,可是吃了早餐?”
她不過隨口一問,可錦屏卻似有些慌了。囁嚅着,似乎不知該怎麼回答似的。於清瑤回頭看她,揚起眉來,“有什麼儘管說好了你是我身邊親近的人,難道有什麼話還不能和我這個主子說的嗎?”
錦屏目光微瞬,轉目看看牀上,這才低聲道:“今個一早,五兒和香墜就去正房裡侍候四爺起身了……”說到這兒,她的聲音稍頓,臉也有些紅,似乎是不大習慣這樣揹着人同主子告密似的。
於清瑤瞥了錦屏一眼,忽然間就忍不住笑起來。這樣的話,若是從雪兒嘴裡說出來,倒也罷了,可錦屏……
“你不是那樣的性子,何必勉強自己呢?錦屏,你有你擅長的。只要你肯用心,去做你最擅長的,那我就已經很開心了……你也算是自幼在於家長大的。深宅大院裡,都是些什麼樣的勾當,你是知道的……雖然在老太太院裡,少許多是非,可有些事,你卻看得更清楚。其實,你從前明哲保身的處事原則也沒什麼錯。以後,也是那樣就好……”
聲音稍頓,於清瑤看着錦屏,柔聲道:“我要的,只有一點——我身邊的人,就要一心一意向着我這個主子除了這個,我容不得。其他的,我自問還算是個好主子……”
“奴婢知道了。”錦屏垂下頭去,想了想,臉上到底還是流露出一抹難言的悵然。擡起頭,她看着已經轉過頭去的於清瑤,心中暗想:或許,太太再不對第二個人像雪兒那樣了吧?
苦笑搖頭,她端了盆轉身出門。
聽着錦屏輕步而出,於清瑤卻是沉下了面色。之前錦屏說的話,她不是沒有聽見心裡去。只是就算心裡長了刺,也不能當着旁人的面表露出來。
更何況,可能根本就是她想得太多了。過去那麼多年,五兒不也是一直侍候着夫君嗎?如果真是要有什麼,早就有了。何必等到現在?
林華清從前雖然****,可是有一點卻是好的。就是哪怕在外頭再如何,卻絕不會**身邊的丫頭。就像之前四兒一樣,如果五兒也逾越了,想來也離出嫁差不多了。
心裡想定了,於清瑤也就翹起了嘴角,在門開時,笑着道:“你箱子裡還有薄荷膏吧?”
沒聽到錦屏答話,她立刻回頭,才知進來的是許婆子。
笑着施禮,許婆子陪着笑道:“老奴知道錦屏姑娘把東西放在哪兒了,這就給太太翻出來……不過這個薄荷膏子味還是大了點,不如胡椒水好用,只用一點點,眼睛就紅了,到了宣華院那頭,根本就聞不出來。”
看着許婆子,於清瑤不由笑起來。纔剛說過錦屏是不擅長耍心眼兒的,這會兒就來了個最擅長的人。不比錦屏,許婆子跟了田氏那麼久,真的是什麼陰損的事都看過了,手上也早就髒了。雖然這樣的人未必討人喜歡,可是有時候,身邊卻還真是缺這麼個人。
“那就勞煩媽媽去幫我弄些胡椒水了。”淡淡笑着,於清瑤看着許婆子的目光甚是溫和。
許婆子瞧見,臉上的笑容也深了,腰也挺了,應話的聲音也大了許多。
於清瑤看着許婆子出門,聽到在門外她大聲和錦屏說話,不由失笑。
雖然是小人,可是倒比那些個藏得深的僞君子來得容易應對……
當於清瑤出現在林華清面前時,林華清嚇了一跳,跳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奔到於清瑤面前,擡手就去挑於清瑤的下巴。
“你的眼睛怎麼了?”扳着她的臉去對着窗口,林華清真是心急了,“我就說有錦屏照顧着,不用你親自去的,你又不聽。看現在這眼睛熬得……”
聲音稍頓,他疑惑地挑起眉,睨着於清瑤的笑臉,低聲問道:“你的眼睛……是胡椒水?”
擡手用帕子抹了下眼睛,於清瑤皺眉:“聞得到味道嗎?”
“有一點……”林華清答了一句,卻立刻掀眉,“清瑤,你是信不過我可以護着你?”
被問得一愣,於清瑤擡起頭,看清林華清的表情,卻不由得微笑。雖然語氣生硬,可是林華清的嘴角委屈地撇着,眼神也十足的委屈,分明並非是生氣。
“我自然相信夫君會護我周全。可是既然要做戲,總是要做足了嘛”笑着挽了林華清的手臂,她輕輕捶着林華清的胸口。笑盈盈地問道:“是覺得失了顏面?還是太心疼我了?”
“你說呢?”林華清攬住於清瑤的腰,柔聲道:“娘子,我知道你是能幹的,不需要**心……呀好像從前我說過後宅的事情還要靠你自己的……”他搖着頭,苦笑:“是我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明明那樣說過,卻又這樣……娘子,雖然說很多事,不用我幫忙,你也能做得很好。可是,在我在時,你儘可以靠在我的肩頭上。”
沒有說話,於清瑤睨着他的笑臉,抿脣淺笑。只是,這樣的笑顏,卻讓她原本佈滿血絲的眼眸顯得有些可笑。
到底,還是在走進宣華院之前,收斂了笑意。跟在林華清身後,她用帕子擦着眼睛,一直是垂着頭的。而走在前面的林華清,陰沉着臉,一臉的怒容。那般神情,讓迎上前來的小丫頭也是駭了一跳,不敢進前。生怕一句話沒說對,就招了飛腳。
林華清大步而入,一掀簾子,就先嚷了起來:“母親,你可得給兒子做主啊”
因着林華清的大叫,原本正懨懨地倚在椅子上的趙氏,就擡起頭來。揮了揮手,示意何氏先收了聲,她看着林華清,皺眉道:“又怎麼了?”
雖然臉上仍是一臉關切之色,可眉眼間到底流露出些厭意。何氏何等精明的人,一看趙氏的臉色,就立刻笑道:“四弟啊你這是又惹了什麼事居然跑到……呀弟妹這是怎麼了?眼睛怎麼這麼好?是哭的還是****未睡?四弟,你不是和弟妹吵架了吧?我就說,你是個不定性的,四弟妹是多好的人,你怎麼還……”
絮絮叨叨的,說的是勸慰的話,可是那上揚的聲調裡,卻始終都透出那麼幾分幸災樂禍的意思。
只是這個時候,卻沒有人理會她。於清瑤在林華清身後,閃身而出,撲通一聲就跪倒在趙氏面前。雖未號啕大哭,可是淚水卻無聲地滑落,更哽咽着道:“母親,兒媳有辱林家家風,還請母親讓夫君休了我”
此言一說,不僅是趙氏大驚,就連早有了心理準備,知道於清瑤是在說假話的林華清也掀起眉來,瞪着她就喝道:“娘子,你這是在說什麼話?什麼叫讓我休了你?你做錯了什麼?還是你當我們林家是那種無情無義,落井下石的小人呢?”
這話說得重了,已經不僅僅是男女之間的事兒,而是關乎家族聲譽的事情了。雖然趙氏神情不振,可是這會兒也不得不強提精神,看着林華清喝道:“好好的,這說的是什麼話?清瑤,你也是的,怎麼好端端的說那些話呢?早先我覺得你是個性子柔弱的孩子,怎麼這兩天……”
話裡話外,帶出了怨:“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趙氏才問出一句,外頭院裡就突然傳來小丫頭的聲音:“夫人,二管家來了……”
趙氏一愣,擡起頭,雖然隔着簾子,看不清楚外頭的情形,可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於清瑤,面上不知不覺間沉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