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向房裡走的於清瑤停下腳步,回過頭,望着跪在地上的香墜,臉上浮上一層奇怪的微笑。
“盡心盡力侍候我和——爺……”聽到香墜的話,再聯想到雪兒從前說的那些事情,於清瑤如果還聽不出這丫頭是個什麼意思,那就真是個傻子了。
低聲輕笑,她轉回來又坐回原位,淡淡問道:“多大了?”
“回太太,奴婢今年十三了。”
“十三,也是不小了,怪不得……”已經會爲自己打算了。只是這個主意拿得似乎是有些大啊
於清瑤臉上的笑容仍然溫善,可眼眸卻顯深沉,柳絮在旁偷眼瞧着,又去看跪在地上的香墜,眉毛就皺了起來。
“你且擡起頭來,讓我仔細瞧瞧。”於清瑤淡淡笑着,目光在香墜略帶幾分羞怯的小臉上細細打量。眉眼尚未長開,這香墜的臉上還帶着三分稚氣,可是眉檔脣邊卻又有三分****。這丫頭,若再長上幾年,大概也是個和葉吟霜一樣的女子。
“模樣倒生得周正,既然你也知道些規矩,那就留在我身邊吧暫且,就先做個三等丫頭。”看着香墜乍喜又憂的神情,於清瑤淡淡道:“就是柳絮、雪兒這樣的一等丫鬟,也是從三等慢慢做起的。”
香墜臉上一紅,忙叩頭應是。柳絮在旁瞧着,有心同於清瑤說些什麼,可想了想,卻還是按下不說。正在這時候,雪兒自外轉回來,一進門,就聽到香墜在說:“謝太太恩典,以後奴婢定會用心好好侍候太太和四爺的……”
一聽這話,雪兒的臉色就變了。竟是幾步竄過來,出聲叫道:“小……太太,你要留香墜在您身邊嗎?”
看着雪兒漲紅的臉,急切的眼神,於清瑤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雪兒,香墜若是論親,與你本是同宗姐妹,日後你也是有伴了……”
“誰要她作伴呢?”雪兒低聲嘀咕一聲,冷眼瞥了眼香墜,繞過去,扶住起身的於清瑤。也不理留在門外的香墜是不是聽到,竟直接道:“小姐,那個丫頭你留不得。我之前不是和您說過了嗎?這丫頭和她娘一樣,心氣高着呢總是想着麻雀變鳳凰,您要是留她在跟前,哪兒說得好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兒啊萬一咱們姑父他……”之後的話,雪兒到底沒有說出來。只是盯着於清瑤,好像就等着她說立刻把香墜趕出去一樣。
瞧着她的樣子,於清瑤不禁失笑。見雪兒嘟起脣,便忍下笑意。雪兒爲她着想,她自然是知道的。尤其是在雪兒急得忘了必變招呼,直接叫出小姐後,她更是心裡歡喜。可是香墜……
“雪兒,難得這個香墜是個知根底的,模樣長得也還算好,留下來未嘗不是件好事。”
“小姐,”驚訝地看着低語的於清瑤,雪兒怔了半晌,突然悲從中來,想要壓下,卻到底還是流下了淚水。“小姐,你心裡一定很苦……”
雖然已經走進了內室,可是看着雪兒這般模樣,於清瑤還是不由得望向外頭。
沒有去解釋,她只勸道:“快莫要哭了,讓人瞧見,反倒要說閒話。”
她這一說,雪兒立刻止了眼淚:“我不哭,我不能給小姐……不,不能給太太添麻煩”
於清瑤抿脣淺笑,卻沒有說話。
似她這樣,新婚第二日,已想着要給丈夫納妾或是覓個通房丫頭的女人,大概是沒有吧?這樣想,她也覺得自己很是可笑。可是雖是這樣做了,她卻並不覺得自己如雪兒所說——心很苦。
這世上的男人,哪個是不****的?夫妻做得長久了,總會厭倦的。別說本是與她沒有什麼感情的林華清,就是那些曾恩愛得令人豔羨的夫妻,不也是如此?前世今生,她就沒有見過哪個男人不納妾不要通房丫頭的。
不過,這一世,她覺得乖巧了。男人想要妾,想要通房丫頭,那就許他好了。反正,她的心又不在他身上……
目光微瞬,於清瑤把目光轉向窗外,望着那自牆外探進的一枝紅杏,目光有些恍惚。
“太太……”聽到低喚聲,她回過頭,看着正走進來的柳絮,笑着招了招手。
柳絮走近,低聲回了把香墜安置在哪裡後,又看了看雪兒,才道:“太太,雪兒她最瞭解自己的堂妹了,您不妨聽聽雪兒的意思……”
雪兒挑眉,“我剛纔都和小、太太說了……”
於清瑤笑睨着柳絮,覺得她今日肯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枉主僕一場了。也不避着兩個丫頭,她站起身,自腰上墜着的荷包裡取出一隻鑰匙,親自開了梳妝檯裡的一隻漆匣。
匣裡,一疊契書,卻是放着田產地契還有陪嫁人的賣身契。從那一疊賣身契裡撿出一張,於清瑤笑着遞與柳絮。
柳絮抿了抿脣,手指輕顫,卻到底還是沒有去拿那張契書,而是垂下手,低聲道:“奴婢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於清瑤笑睨着她:“之前我就曾答應過你,還你自由之身。如今我不過是兌現承諾……柳絮,你不會覺得我是在試探你,或是誑騙你吧?”
“不是,”柳絮急道,舔了舔嘴脣,聲音有些沙啞:“奴婢是不敢相信……從前盼過想過的,居然這麼輕易就可以實現。我……有些怕了……”
望着柳絮似乎是想哭卻又忍住的表情,於清瑤忽然間明瞭了她的心思。抓起她的手,把那張契書放在她的手上,於清瑤柔聲道:“這張契書,我就交給你。從這一刻起,你就不再是賣身於安樂侯府的丫頭。柳絮,我知道,你對未來很是惶惑。或許,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沒關係啊你可以慢慢地想,總有一天,會想得到的。在這之前,你可以留在我身邊做事,也可以去染坊幫初五的忙……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我都會尊重你的意思。”
柳絮口齒微動,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可是話還沒說出來,就先哭了起來。猛地跪倒在地,她拉着於清瑤的手,低聲道:“小姐,多謝你……我一輩子都記得你的恩德……”
因爲她的淚,於清瑤也覺得眼眶發溼,轉過頭,看到雪兒也捂着嘴哭,她反倒笑了,“你這丫頭,也跟着哭什麼?就算是柳絮要走,也不是這一兩日。更何況,你日後也是要離開的……”一句話沒說完,她自己也淚盈於睫。主僕三人,竟這樣相對而泣。
自外面進來,就看到這樣的場面,林華清挑起眉,“喲”的一聲,“怎麼了?是誰給我家娘子氣受了?爲夫幫你出氣”
轉過頭,擦去臉上的淚,於清瑤笑道:“哪裡有人給我氣受呢倒是夫君,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回來得早嗎?”林華清笑笑:“娘子不會以爲我這一出去,就要夜裡……不,是明個兒早上纔回來吧?俗話說,家有****,夫自早歸。我與娘子新婚燕爾,正是如膠似膝之時,我又怎麼捨得娘子你獨守空閨呢?”
於清瑤目光忽閃,雖然仍能保持鎮靜,可兩個丫頭卻都羞了面頰,忙着要往外迴避。於清瑤也不攔着,只是笑着指了指那藤屜子春登,“夫君,坐啊難得你回來得早,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說。”
林華清笑笑,也不問她是什麼事,就坐在春凳上,把身子歪在後面的隱囊上,笑睨着捧了匣子過來的於清瑤。“娘子,若要論風花雪月,還要在良辰美景之時啊”
類似的輕佻瘋話聽多了,於清瑤就只當什麼都聽不到。笑着放在匣子,她坐在林華清對面,平聲道:“夫君,我所陪嫁的妝田、房產的地契都在這匣中。之前我就曾經說過,這些東西會分與夫君一半。雖然這些東西,嫁妝單上是寫着的。可到底還要和夫君一一說明。”
拿起一張契書,她看過之後,便遞給林華清,“這張契書,乃是把近郊十里鋪的一座農莊轉與我。這座農莊卻是不大,佔地不過五畝,兩院的院子……還有這張,是那農莊附近的田地,共有兩百畝……”
聲音一頓,她看着握住她手腕的林華清,眨了下眼,卻沒有問“爲什麼”。
林華清看着她,忽然就笑了起來:“之前娘子是說過這樣的話,可我好像並沒有答應你吧?”
仔細想想,他倒的確沒有答應過。可是,那時,應是默許了的……
看着低眉默想的於清瑤,林華清搖頭低笑。伸手入懷,他掏出幾張契書,塞到於清瑤手中。“哪,這些交給你保管了。”
瞥他一眼,於清瑤拿起契書,援平後細看,纔不由得一聲低呼:“這兩間鋪子的位置可是很好啊還有這王家莊,是不是就是靠近染坊那裡的……夫君,你這是……難道是父親、母親大人與你的……”
“這你不用管了,”點點頭,林華清仍是沒什麼正形,“我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總不能讓妻子一昧靠着從公里取月例錢過日子吧?不用這麼看着我吧這鋪子和農莊,絕對是從正途得來的……”
於清瑤遲疑,靜默片刻,還是問道:“你真的要把這些交到我手上?……爲什麼?”
看着他,林華清不由笑起來。伸出手,他看着於清瑤,平聲道:“你不是什麼都能知道嗎?爲什麼,不自己來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