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寅既然見到了兩家人的苦日子,就想帶他們到京城去生活,相勸了一晚上,莊家的鮑家的兩位嫂子這才猶豫的應了,依着甲寅的意思天亮了就走,可婦道人家,瓶瓶罐罐都捨不得扔,還有豬呀雞的,總得一天收拾。
甲寅無耐,只好等上一天。
舞陽縣令一大早就帶着衙役來了,甲寅的遊擊將軍嚇不住他,但殿前司飛虎騎指揮使的名頭卻着實嚇了他一跳,這都算是天子近臣了,所以天未明便出了城。
到了莊上,先是對着甲寅客客氣氣的好說了一通好話,然後又對着鄉民洋洋灑灑的講了一通慷慨激昂的大話,這才抄家封門,隨後有衙役推着一輛雞公車來,說是一些土特產,請甲將軍笑納,甲寅見是絹布之類的,心想正好給鮑莊兩家做衣裳,便拱手謝了,那縣令這才舒心爽氣的拘着莊延福一家回城。
不管如何處置,那一家子算是完蛋了。
鄉人們慶幸之餘,看向鮑莊兩家的眼裡就熱切了起來。
鮑家有三女一子,大女兒十三歲了,懂的害羞,揪着露出半截肚皮的衣服躲進竈下死活不出來,二女兒十一歲,比她姐稍好一些,卻也一刻也不在甲寅面前呆,只有九歲的三女兒和五歲的小兒子會湊到洗馬的祁三多面前傻笑。
莊橫家的倆小子就不一樣了,莊生十三歲,人小鬼大,昨夜裡就能纏着祁三多賴馬騎,今早就敢問甲寅借刀玩。
而八歲的莊重麼,果然是莊重的,只會老老實實的坐在門檻上,看着大兄嘿嘿呼呼耍刀。
“大生,去鴨將軍那買只鴨子來。”
“阿孃,不會把雞殺了麼。”
“雞還下着蛋呢,送給你三婆養。”
莊生噢了一聲,一臉不情願的收刀入鞘,甲寅接過戰刀,打趣道:“鴨將軍,好威風,他不會養着上萬只鴨吧。”
“有上百隻呢,那是個瘋子,不過他的鴨子最聽話了,走路都排隊的。”
甲寅就好奇了,反正閒着無聊,就跟着去看看。
踩着田埂路走了約有二里許,見到一個小湖灣,果有上百隻水鴨在湖裡覓食,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傢伙,手執長長的竹竿,正在湖邊站着,一動不動。
甲寅擡頭看看天色,只見烈日當空,白雲朵朵,天氣晴的不能再晴,這人竟然穿着蓑衣?
莊生見怪不怪,高聲喊道:“老安全,買鴨子。”
“何人陣前喧譁,報上名來……”
一聲蒼老的唱腔,差點令甲寅一腳踩空,這什麼鬼名堂。
“我是莊生,買兩隻鴨子,要肥肥的。”
那人扭過頭來一看,傲然點頭,手中長竿一揮,口中繼續唱道:“衆將聽令,方陣迎敵……”
甲寅見其鬍鬚雪白,臉上皺紋密佈,一口白牙卻是十分齊整,雖然神神叨叨,但聽秦越講過知道一口好白牙可不是一般人能養成的,當下心裡一動,靜看那人做戲。
只見那人長竿揮舞,本來還在爭吵着覓食的鴨子嘎嘎鳴叫,迅速的擠在一起排隊,不一會,湖面上一個整齊的方陣便列成了。
“敢問來將,某之兵馬強壯乎?”
莊生不理會他的神經病,探着身子仔細挑選鴨子。
甲寅卻越看越驚奇,這大熱天的,他穿着蓑衣也就罷了,裡面竟然還套着一件棉襖,而臉上手上卻是一滴汗水也無。
再看那竹竿,足有兩丈長,細細長長的,竿頭三尺處,還綁了一個短橫枝,甲寅腦海裡就閃過一件兵器來——槊,這就是槊的模樣子。
莊生很快挑好兩隻,手指着,嘴裡叫着,“這隻,這隻。”
“大帥點兵,庚九、壬五出列……”
那老安全手中竹竿輕揮,在湖面鴨陣中一點一挑,兩隻鴨子就被挑在竿頭上,穩穩的橫到莊生面前。
莊生摸出一串錢來,往地上一丟,兩隻手左右開弓,各捉一隻鴨子在手,那鴨子離了竿子,這纔開始嘎嘎掙扎。
甲寅知道這一回真遇上高人了,當下肅容施禮:“晚輩甲寅,見過前輩。”
那老者毫不理會,在地上撿起銅錢,高聲唱道:“大帥發餉銀吶,銅鈿三十六文。”
莊生提着鴨子,喊道:“甲將軍,你拜他作什麼,這個老安全,夏天穿棉襖,冬天光膀子,晴天套蓑衣,雨天光腚子,十里八鄉都知道,他就是個老瘋子。”
甲寅揮揮手,道:“你先回,我看他放鴨子。”
莊生噢了一聲就往回走,有鴨子吃,走路都帶風,不一會就跑的不見人影了。
老者長竿輕揮,鴨陣四散,嘎嘎聲歡愉熱鬧,見鴨子歡欣暢遊覓食,老者臉上如刀刻斧削般的深深皺紋也隨之舒展開來,身姿卻依舊如槍挺立,手執長竿,不動如山。
甲寅在一塊石頭上坐下,默默的看着他,只覺這名叫安全的人隨隨便便一站,就站出了個攻守兼備的勢子來,越看越覺着這人深不可測,索性閉上眼睛,於腦海裡假擬與其搏鬥,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出刀,他的長竿似乎都可以隨時封殺。
雖然,他不知道他的身手是否有想象中的敏捷,但卻讓甲寅愈發堅定的相信,眼前的就是高人無疑。
甲寅站起來,再次鄭重一禮:“敢問老人家,您使的可是槊法?”
老安全卻似耳聾一般,紋絲不動。
甲寅保持禮數約有十數息,見其依然不理人,想想又有些不甘心就這樣走人,便道:“晚輩三個月前於淮南遇一使槊高手,敢問老人家,其槊出,槍花大如車輪,該怎麼破?”
老安全依舊不動,不理。
甲寅有些沮喪,望了他片刻,想走又不捨,只好又坐下,呆看水中鴨。
祁三多哈哈大笑,橫擔着狼牙棒,似螃蟹般的橫行到甲寅身邊,“這樣一個夏天穿棉襖,晴天穿蓑衣的傻子,也叫前輩,虎子,我看你是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