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海生道長得洛音凡指點,自立扶生派,卓雲姬煉成靈藥,小鎮欲毒得解,洛音凡便不再逗留,別過卓雲姬,帶着重紫回南華。秦珂已率衆弟子先行趕回,聞靈之平安接了閔素秋來,閔雲中甚是欣慰,說起萬劫脫逃,不免又惆悵惋惜一番,好在秦珂並未將重紫修習靈臺印的事說出去,閔雲中等人不知情,也沒有多話。
接下來發生的事,卻令重紫始料不及。
洛音凡沒再提起讓她閉門思過的話,而是重罰了慕玉,依照門規受鞭笞之刑,暫停其首座弟子之職,責令其在祖師殿思過。
重華尊者從不苛責弟子,萬萬想不到會罰慕玉這麼重,衆人都不敢多言,就道理上講,新弟子任性行事,首座弟子非但不阻止,還幫忙隱瞞,的確失職,因此連閔雲中亦無可奈何,所幸秦珂只是受了輕罰。
連累兩人,重紫難過又內疚,幾番求情都被洛音凡嚴厲斥退。
一向溫和的師父突然變得這麼不通情理,這也罷了,更令她不安的是,自從回到紫竹峰,洛音凡對她日漸疏遠冷淡,甚至不再讓她進大殿侍侯。
師父還在生她的氣吧?
重紫悔得腸子都青了,每日規規矩矩與狻猊修習靈臺印,再不亂跑,一心盼着他消氣。
這日趁主峰所有弟子例行集會,她終於瞅個空,偷偷去祖師殿看慕玉。
祖師殿外一個人影也沒,鴉雀無聲。
剛剛走上臺階,那種詭異的恐懼感又涌上來了,重紫放慢腳步,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出一隻清晰的血紅的眼睛……
感覺得到,裡頭的天魔令居然隔着門在笑她!
慕玉他們天天看着它都沒事,怎麼單單她見了有反應?難道是因爲,她和它以前的主人一樣,都天生煞氣?
無論如何,它已經被魔尊用禁術封印住了,現在就一塊破鐵而已,有什麼可怕的!
重紫心虛地想着,望望面前高大的緊閉着的殿門,遲遲不敢伸手去推。
正在此時,那門忽然發出“嘎”的一聲,自裡面打開了。慕玉出現在門內,身穿尋常青白二色袍,溫潤穩重的氣度半點不減。
“重紫。”
“慕師叔……”重紫滿面羞愧。
慕玉低頭看她,含笑道:“急什麼,我沒事,是不是求情被尊者罵了?”
目光如往常那般溫柔,熟悉的聲音聽上去越發親切,重紫一直以來總愛纏着他撒嬌,此刻更覺委屈內疚,忍不住撲在他身上哭起來。
慕玉摟着她:“我沒怪你,又不是什麼重罰,不哭。”
重紫哭得更厲害。
慕玉知道她在想什麼,安慰:“只是暫免,出了這門我還是首座弟子,有什麼可傷心的,別再惹尊者生氣。”
重紫要看他的傷:“你捱了鞭子。”
慕玉阻止:“十道而已,不礙事。”
重紫擦眼睛,許久才低聲道:“是我害你受罰,慕師叔,你爲什麼待我這麼好……”
慕玉道:“你說呢。”
重紫搖頭。
慕玉拍拍她的額頭,微微一笑:“因爲,你是重紫啊。”
重紫還是莫名。
慕玉輕輕將她自身上推開,再安慰幾句便催她回去,同時囑咐少來祖師殿,以免被人看見告狀生事,重紫依依不捨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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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華宮大殿上,洛音凡端坐主位,旁邊几上放着盞熱茶,燕真珠在下面客位,生性大方的她此刻顯得十分拘謹不安,坐得規規矩矩畢恭畢敬,雙手緊扣椅子左右兩邊扶手,一副受寵若驚、隨時都準備要站起來回話的模樣。
尊者往常極少與弟子說話,更別提專程請弟子來紫竹峰做客了,可見是因爲重紫的緣故,愛屋及烏。
茶漸溫涼,燕真珠兀自興奮,洛音凡也擬好了開場白。
他似隨口道:“我聽重兒經常念起你。”
燕真珠“唰”地站起身,回道:“蟲子……師叔天性單純,待人真誠,我很是喜歡她,所以走得近些。”
洛音凡點頭:“坐着說吧。”
燕真珠依言坐下。
半晌,洛音凡又問:“最近修行進展如何?”
老套的長輩對後輩的客套話,燕真珠仍聽得熱血沸騰,“唰”地又站起來:“尚且順利,勞尊者記掛。”
洛音凡道:“若有疑惑,可以問我。”
尊者這麼關心自己?燕真珠激動得熱淚盈眶,連應了兩個“是”。
洛音凡示意她坐。
燕真珠重新坐下。
洛音凡交遊廣闊,經常會客,可是細細算來,這還是頭一次懷着特殊的目的與人套近乎,難免有些不自然,半晌又道:“成峰那孩子資質也還好,近年已有小成。”
成峰是燕真珠的夫婿,見他誇讚,燕真珠再次站起來謙道:“尊者謬讚。”
洛音凡只得吩咐:“不必多禮,坐着說話吧。”
燕真珠第三次坐下,心裡暗暗疑惑。
不對,大大的不對勁!向來少言寡語的尊者居然主動關心起這些瑣事,一改往日淡漠的形象,親切的態度怎麼看怎麼詭異,實在令人費解!當然她也明白,此番洛音凡專程找她絕不是想聊天,因此更加緊張——不愧是尊者,說話都暗藏玄機,就是揣測起來太困難了……
這邊洛音凡說着些無關緊要的事,心裡其實也很尷尬,自己幾時變這麼八卦了?
終於,他決定長話短說,鎮定地切入正題:“重兒是小孩子,這些日子纏着你,想必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弄清是爲重紫,燕真珠反而鬆了口氣,擦擦汗:“尊者說哪裡話,重紫師叔很好。”
洛音凡道:“雖說重兒輩分比你高,但她年紀小,見識不及你多,有許多事是她不懂的,我平日太忙,還望你閒時能多指點指點她。”
燕真珠忙道:“真珠自當照應,不須尊者吩咐。”
洛音凡輕咳了聲,含蓄道:“或有心結,也要勞你指引,萬勿使她存了雜念,耽誤修行。”
解惑應該是師父分內之事吧,哪有讓徒弟找別人的?燕真珠聽得奇怪,只是不好多問,滿口答應。
洛音凡取過幾上茶杯,移開話題:“前日我聽說你在修分.身訣。”
燕真珠答道:“正是。”
“修到第幾重了?”
“纔到八重。”
“分.身訣能修到八重已是不錯,可以暫且擱下,轉修其他術法,”洛音凡輕輕揭開杯蓋,隨口問,“目前所修何術?”
此話既出,擺明了是破例指點的意思,也算看在小徒弟的份上。
哪料到,本該興奮的燕真珠聞言卻面露尷尬之色,據實回答:“陰陽和合,房中雙修之術。”
洛音凡原本正將茶往脣邊送,聞言那手不由在半空僵了一僵,接着又鎮定地繼續,輕輕啜了口茶,再不緊不慢將茶杯還原至几上,面不改色:“罷了,你既忙於修煉,重紫的事不急,過些時候再說吧。”
再忙也不可能大白天雙修,燕真珠趕緊道:“其實沒什麼忙的,重紫師叔若……”
洛音凡打斷她:“她近日修行甚緊,你且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就這樣?他今天叫自己來就是喝茶聊天?燕真珠滿頭霧水離去。
空空的大殿最近突然變得冷清,所有東西都透着股子涼意,似乎連案椅的色彩也比往日冷了很多,洛音凡面無表情站起身,揮袖撤去椅子茶几,走到寬大的書案前坐定,照常提筆處理事務。
“師父。”熟悉的人影匆匆出現在殿門外。
洛音凡微微點了下頭。
重紫連忙走進來,滿臉期待喜悅之色:“師父叫我?”
洛音凡將視線移回書札上,避免與她對視,淡淡道:“怎不去修靈臺印,要偷懶麼?”
頭一次見神仙般的師父有這種不淡定的神情,重紫疑惑地轉動大眼睛:“師父吩咐我早些回來,因怕耽擱,故而不去。”
察覺到她的注視,洛音凡恢復平靜:“真珠近日修行甚忙,不要總去煩她。”
重紫“哦”了聲,瞟見旁邊那杯茶水已半乾,下意識就上前去取:“我重新沏……”
瞬間,杯中茶滿。
重紫緩緩縮回手,愣在那裡。
洛音凡嚴厲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爲師這些年都白教導你了麼!與其在這些瑣事上費心思,不如勤奮修行,多練練靈臺印,今後也免了爲師記掛,天生煞氣雖能助你,卻更能害你,實不可取,更不該心存僥倖,倘若再這麼隨心所欲使出來,不加以控制,他日難免墮入魔道!”
重紫聽得懵了,呆呆地望着他。
“墮入魔道”?師父還是在怪她控制不住煞氣?
看那雙大眼睛裡快速升起受傷的神色,洛音凡自悔說重了,欲言又止,半晌道:“下去吧。”
重紫垂首,默然退出大殿.
接下來兩個月,洛音凡態度仍無絲毫好轉,就算偶爾出殿見到她,也只隨口吩咐幾句便離去,那已經不像是生氣,而是一種有意疏離的感覺,師徒二人關係變得前所未有的生分。
從未覺得他這樣遙遠過,重紫成日發呆,一顆心患得患失,未有片刻安寧,爲他的疏遠,也爲這次出行中遇見的那些事情。
她很聽話地沒有去找燕真珠,燕真珠卻主動找到了她:“這麼久不來,把姐姐忘了?”
重紫解釋道:“師父說你很忙啊。”
自那日從紫竹峰迴來後,燕真珠一直都在琢磨洛音凡的用意,最後得出結論:重紫此行必定遇上了意外,導致心結,所以尊者才委以重任。
此刻難得逮住重紫,她當然不會留意話中問題,直言問道:“你可是有什麼心結解不開的?”
重紫莫名:“什麼心結?”
燕真珠拉着她坐下:“我們離開後,你在林和城是不是遇上什麼意外了?”
意外?重紫沉默許久,忽然道:“我見到萬劫了。”
燕真珠愣。
重紫不安地拉她:“真珠姐姐……”
燕真珠回神,急忙握住她的手:“怪不得,是不是被嚇到了?有沒有傷着……”
“我沒事,”重紫搖頭打斷她,低聲道,“可是,他很像我見過的一位大哥呢,那位大哥似乎……姓楚。”
燕真珠看了她半晌,道:“他本姓楚,沒人告訴你麼。”接着嘆了口氣:“他入魔之前,正是名滿仙界的長生宮首座弟子楚不復啊!”
最不敢想的事情被證實,重紫只覺腦海裡瞬間變作空白,喃喃道:“長生宮?咒仙門?”
燕真珠點頭。
重紫臉色更白了。
沒有人告訴她,萬劫曾是長生宮弟子,沒有人告訴她,他本姓楚。
他們,會是同一個人?
一模一樣的臉,曾經溫柔的微笑,變作今日的殘酷暴戾,那個像神仙一樣拯救她的哥哥,那個海生道長念念不忘的恩人,竟會是人人害怕痛恨的魔界至尊?
燕真珠道:“他百年前出道,當時就很有名了,位居長生宮首座弟子,十年前仙門大會上我曾見過他。”
“記得那日,他穿的身白衣裳,站在那兒就像月亮,在場的仙子們一大半都被他迷住了,我離得太遠,沒看清他的相貌,旁邊有人問是誰,我就順口答是重華尊者,後來才知道弄錯,他原來叫楚不復。”
見過他的人,無不傾倒於他的溫柔,他的美。
回憶當時的場景,燕真珠忍不住笑道:“要說誰能比尊者,怕只有他了,聽說他不僅仙術了得,脾氣也是第一好的,尊者一直很讚賞他。”
重紫發呆:“是嗎。”
燕真珠道:“當然,所以上回我才問你,他長成什麼樣,可惜……”嘆氣。
“八年前,仙門三千弟子受命護送魔劍歸南華,欲行淨化,他跟長生宮老宮主也在其中,仙門無有不放心的,誰知路過陳州時,三千弟子一夜慘死,惟有他活着,卻入了魔,因此被仙門追殺尋仇,他又不肯交出魔劍說明緣故,這些年更殺人不眨眼,數萬人死在他手上,逆輪生前乃天魔之身,將大半魔力封在那柄魔劍裡,想是他得了劍上魔力,魔氣入心,當真萬劫不復了。”
她搖頭:“我們當時聽到消息都不敢相信,那樣的人,怎會入魔。”
重紫道:“我不信。”
燕真珠道:“他雖成爲魔尊,卻並無野心,惟獨鍾情宮仙子,幸虧魔劍是在他手上,但我們終究要奪回來的,一是爲了淨化,二是怕它落入魔尊九幽手中,一旦被九幽得到它,事情就很嚴重。”
重紫道:“因爲劍上魔力嗎?”
燕真珠道:“不全是,仙門都在懷疑,九幽很可能是天之邪。”
重紫道:“天之邪是誰?”
燕真珠道:“千面魔天之邪,是當年魔宮左護法,魔尊逆輪最得力的膀臂,深得逆輪信任,詭計多端,逆輪固然法力無邊,但魔宮上下事務幾乎全是他在處理。”
重紫道:“我沒聽說過他。”
燕真珠嘆道:“其實逆輪雖強,最令仙門頭疼的卻不是他,併吞妖界這些大事無一不是由天之邪參與策劃的,如今人人都知道有逆輪,卻不知有天之邪,只因他已經死了,二十年前,他就被逆輪以反叛之罪設計除去。”
重紫不解:“他真有野心,就不會等逆輪先動手了。”
燕真珠笑道:“功高蓋主吧,逆輪向來剛愎自用,怎容大權旁落。”
重紫道:“他既然死了,怎麼可能是九幽?”
燕真珠道:“南華一戰,逆輪與天尊同歸於盡,魔宮自此陷落,這時有消息傳出來,說當年死了的天之邪是個替身,你想,逆輪死了不到五年,突然就冒出個九幽,能在虛天中開闢魔宮,爲羣魔造就新的容身之地,這等法力,絕非尋常魔王所有。最重要的是,明明勝局已定,六界即將入魔,逆輪可遂平生之志,爲何要自絕後路,決戰前將大半魔力封入劍內?仙門至今都想不通,天之邪跟隨他多年,說不定知曉其中秘密,一旦魔劍落入他手上……”
重紫聽得恍惚,再坐會兒就默默起身回紫竹峰了.
夜幕已降,重華宮冷冷清清,迎面大殿內明珠之光亮起,周圍鴉雀無聲,連風也沒有,看起來就更加寂寥了。
門前有封信。
重紫直勾勾瞪了許久才終於回神,詫異地拿起來看。
什麼人會給她寫信?莫不是靈鶴糊塗,把師父的錯送給她了吧?
信上一筆漂亮瀟灑的行草,清清楚楚寫着她的名字。
重紫疑惑,拆開信封。
沒有信紙,沒有文字,裡面只裝着面鏡子,鏡中一片蔚藍大海,海鳥飛翔,“嘩嘩”的海浪聲讓人身臨其境。海上一座仙山,被海雲所纏繞,虛無飄渺,那景色怎麼看怎麼熟悉,好象在哪裡見過。
鏡頭轉移,一名華服青年長身立於雲中,分外瀟灑。
看到那張欠扁的臉,重紫立時無語。
他在鏡中風流倜儻地笑:“小娘子。”
重紫一聽頭皮就炸開了,險些失手將鏡子丟到地上。
生怕裡面的人再出驚悚之語,她慌忙將鏡子背轉,左望望,右望望,飛快跨進房間,關好門,這才重新將鏡子翻過來。
鏡內的卓昊一直負手看海景,半晌才重新側回身,衝她挑眉:“這麼久,該找到安全的地方了吧,沒外人在,我要說了?”
重紫瞪眼。
卓昊忽然板起臉:“還記得那兩隻烏龜?當初爲你受傷,我可是受了好一頓重罰,面壁思過半年,此番好不容易再遇上你,竟不見你有半分關切之心,害得我……如今茶不思飯不想,總在尋思着怎麼跟你討點補償纔好。”
重紫被肉麻得不行,忍不住想笑,可接下來她再也笑不出來了。
鏡中,卓昊看着她抿嘴一笑,輕聲:“不如,把你娶回來做娘子。”
重紫傻了。
“我只想到這個好法子,妹妹莫要怪我唐突?”劍眉輕揚,眼底滿含溫柔□,語氣帶着幾分認真,幾分誘惑,“真的做了卓昊哥哥的娘子,哥哥必定永遠待你好,讓你欺負,保證再也不看一眼別的妹妹,你……可願意?”
重紫捧着鏡子,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頭一次被人這麼明確地表白,臉頰到耳根都燙得像火燒。
卓昊沉默半晌,忽然又低頭輕笑:“倘若……倘若你不明白,我便等你。”
不可否認,他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當真魅力十足,令人心碎,想必往常就是這麼騙那些妹妹的吧!
眼看那俊美的臉消失在鏡內,重紫咬脣,迅速將鏡子背轉擱至桌上,默默走出門,在階前倚着廊柱坐下,望着高高的大殿發呆。
殿門大開,卻看不到熟悉的身影。
明亮的光線流瀉而出,斜而長,映在白雲地面,彷彿天上皎皎銀河。
此刻,他在裡面做什麼,是伏案疾書?還是淡然品茗?或者是閉目冥想參悟心得吧?又或者,是在修習極天心法?
卓雲姬所求,他至少明白。
而她想求的,他永遠不會明白,更不能讓他明白,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不甘與絕望,就像一隻無形大手,緊緊掐着她的脖子,令她無法呼吸。
縱然如此,她也從未想過要離開紫竹峰,離開他。
燕真珠的話適時浮上來,帶來一絲希望:“……尊者那樣的人,要怎樣美怎樣好的仙子才配得上他,怕是永不會娶了。”
這樣也好,至少,她在他身邊。
只求上天,就讓她以師徒的名義,永遠與他相守紫竹峰.
殿內其實根本沒有人,洛音凡一早便被虞度找過去商量事情了,很晚纔回到紫竹峰,剛走進重華宮,他便看到了這樣一幕場景。
大殿外,小徒弟倚着廊柱,抱膝而坐,已經睡着了。
洛音凡緩步走上階,在她面前站定。
終究是長大了,瓜子小臉線條更加優美,當年細瘦小手如今變得纖長柔軟,縱然穿着寬大白袍也難掩動人腰肢,面前的少女,不再是當年賴在他懷裡撒嬌的小女孩。
發現這些變化,他竟然有一絲惆悵。
與天下所有父母一樣,既盼着孩子長大懂事,又矛盾地希望他們永遠長不大,永遠單純可愛,承歡膝下。
私念已生,卻渾然不覺。
最近她做每件事都小心翼翼的,縱然是在夢裡,小臉仍帶着一絲不安之色,令人心疼。
重罰慕玉,想來她受的教訓也夠了。她的委屈,她的心思,她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裡,這幾個月以來,有意的冷淡,只爲了教她想明白,她卻始終不肯放棄,不讓她進殿,她就天天守在外面等他出來,或裝作玩水,或是看星星。
這孩子,要他怎麼做纔好!
不能讓她走上錯路,總是他失於教導的緣故。
洛音凡靜靜地站着,半晌,揮袖將她送回房間.
第二日重紫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牀上,隱約記起昨夜情形,原本是坐在殿外等他出來的,誰料不知不覺竟睡着了。
是師父送她回房的?
重紫有一絲歡喜,自以爲師父已經開始原諒自己,匆匆梳洗完畢就去找狻猊練功,接連半個月都很勤奮,不敢偷懶。
這日上午,她正在練功歇息的空當裡,忽然聽得秦珂喚她,於是連忙御了星璨飛下紫竹峰。
秦珂臉色很是不好,見了她也不說話。
重紫拉他:“師兄找我做什麼?”
秦珂似有些不太自在,半晌道:“你想不想去青華宮?”
青華宮?重紫被問得懵了:“你是要去辦事嗎?我不能私自亂跑了,師父會生氣的。”
秦珂忍耐:“不是我,是你一個人過去。”
重紫猛然回想起來,臉漸漸漲紅,難道他指的是……前日卓昊來信說的那些話?不會吧!
秦珂緊繃着臉:“那小子名聲不太好,你當真不怕被他騙?”
才寫一封信而已,怎麼連他也知道了?重紫窘得低聲道:“我又沒說要去……”
秦珂意外:“當真不去?”
重紫尷尬地別過臉:“我哪兒也不去,要留在紫竹峰侍奉師父的。”
秦珂臉色好轉,揚眉輕哼了聲:“這樣也好,你還小,青華到底不如我們南華,我已稟過師父,要再上玉晨峰修煉。”
重紫“呀”了聲,驚得擡臉:“怎麼又要修煉,多久纔下來啊!”
見她有不捨之意,秦珂彎了下嘴角:“五年吧,五年過後我定然來找你,再帶你出去玩。”
重紫待要再說,遠處忽然有人揶揄道:“找了半天不見,原來在這兒呢!”
二人轉臉看,卻是聞靈之與閔素秋走來。
閔素秋先溫柔地朝秦珂作禮:“秦師兄。”
秦珂點點頭,看聞靈之:“聞師叔。”
聽說他主動要求再上玉晨峰修煉,聞靈之已經滿心不悅,此番是專程要來勸他的,找了半天不見人,如今見他在重紫這兒,只得勉強壓下氣忿,笑了下:“什麼時候跟我這麼客氣了。”
那張美麗的臉故作關切,重紫在旁邊看着就來氣:“我去練功了。”
雖說跟去崑崙的事遲早會穿幫,但若沒有她告狀,事情就不會鬧大,掌教必然留情,洛音凡只會當她偷跑出去的,也不至於連累慕玉秦珂,如今她害得秦珂受罰,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兒,當真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