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事發半小時後,尚傑接到何夕被綁走的消息,告知他消息的自然不是已經急瘋了只知盲目找人的李亦楓,而是他派去暗中保護何夕的人。

原來何夕堅決不要尚傑提供的保鏢,尚傑也沒堅持,卻在暗中派了族中影衛軍隨行相護,一小時報告一次對方情況。這些影衛除了暗殺竊聽等功力更勝一籌外,僞裝隱蔽的能力更是一般高手拍馬都及不上的,因此何夕一行人一直未曾發現。

但就是這麼彪悍的一隊人居然比何夕一行人還早失去音訊,直到何夕被劫持後,尚傑才重新聯絡到他們。詢問後得知,那期間幾人都被種種理由引去了其它地方,堅持留守的幾名也在何夕一行人遭襲前被放倒……

巧合?哪有這樣的巧合!這局布得堪稱簡陋,但勝在對目標的瞭解,連他家中從不示人的影衛都知道,他幾乎已經可以肯定是誰了……

王允雅,你最好祈禱自己命夠硬!

“鈴鈴鈴”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尚傑的思路。

斂下面上猙獰神色,深吸了口氣,拿起聽筒。

“弗鳴,那個何夕……”即便焦躁急切,卻依舊溫婉柔曼的女聲透過話筒,傳入尚傑的耳中。只是曾經覺得悅耳的嗓音,如今只讓他厭惡。

“我知道何夕在你手裡,,要什麼條件,你才能放了他?”打斷女子的話,尚傑問得直接,措辭毫不留情,“先申明一點,讓我娶你是絕對肯定不可能的。”

“不是,何夕不在我手裡!”被如此駁面子,對面的王允雅氣紅了臉,難堪得差點沒直接掛掉電話,但想起這次目的,不得不強忍下來,“何夕在我大哥手裡,你,好自爲之……”

耳邊聽筒“嘟嘟”聲不止,尚傑卻只是僵着四肢,臉色陰沉得幾欲滴下水來。

王允笙,王允雅口中的大哥,排輩該是王家的長房長孫,但因爲生母是個上不了檯面的交際花,一直不被王家接受,直到那女人死了,醫院又用白細胞抗原做親子鑑定,確定他的確是王家子嗣,這才被接進王家,改姓王。

這種私生子在大家族並不稀奇,他之所以被人們記住,除了他的能力,他的手腕,更因爲,他是個瘋子,或者,準確地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偏執狂!

他對異母妹妹王允雅的寵愛已經到了病態的地步,甚至有傳言王允笙根本就對異母妹妹存了不潔心思。如此,他會對何夕出手,也就不奇怪了。

此刻,尚傑真心希望綁架小夕的是王允雅,畢竟這女人雖然有些黏糊,但腦子還是清醒的,便是綁了小夕,多是出於嫉妒,但慮及兩家關係,慮及何夕在他心中位置,總會有分寸,他要做的不過是損失一些利益,讓這個女人恢復些顏面。

可是王允笙,平時或許還會考慮這些,畢竟這人能以如此不光彩的出身在王家子弟中佔據一席之地,腦子好使是肯定的。但前提是他是正常的,很明顯,他現在不正常了,應該說涉及到王允雅的事情他都會不正常!

這個電話,只怕就是王允雅勸不了王允笙,纔不得不通風報信讓他想辦法的。

尚傑此刻恨不能拍死自己,該死的,怎麼就把這個煞星給忘了呢!

所幸知道了對手是誰,不至於像沒頭蒼蠅似的亂撞,但所謂狡兔三窟,王允笙的“窟”只怕沒三千也有三百了,一個個排查過去,定要花不少功夫。

小夕,你一定要等我……

萬里之遙的某座小島上,玉帶般的河流緩緩流動,以此河爲界,將不大的島嶼一分爲二,氣候迥異,東邊蘭花輕曳,幽馨氤氳,西邊梅花盛放,暗香流轉。河流上游,絕壁之巔,一座城堡臨海而立,雖然壯觀,卻實有些破壞氣氛。

如此如夢仙境中,還是中式的亭臺閣更爲相襯啊……慵懶地趴在窗臺上的何夕望着下如畫美景,無力吐槽。

這個“無力”,不是形容詞,而是狀態詞。何夕醒來,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臨窗遠眺,只見滿眼花草,再遠處便是茫茫大海,猜測自己離瀠水只怕距離不近,不然附近有此勝景,他不可能不知道。

不知身在何處倒也沒什麼,他相信總有人會找到他,或許是尚傑,或許是李亦楓,最多就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令他不安的是,他似乎被注射了類似肌肉鬆弛劑的藥物,渾身軟趴趴的使不出一點力氣。起身下牀走路都要人攙扶,是的,這次的“綁匪”很慷慨,不僅他所處的房間是精心佈置過的,其中擺設都是難得一見的精品珍品,還專門配了僕人供他驅使。

被照顧一日後,何夕發現,這兩個女孩兒居然能夠只憑他的眼神就猜到他的要求,如此厲害的觀色功夫絕非普通人家能培養出來的。這也是爲什麼,何夕沒指望自己手底下那些人能夠找過來的原因。

只怕,這次綁他的人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或許,他根本就是受了尚傑那個混蛋的連累?

想到這個可能,何夕是真恨不能咬死尚傑,以解心頭之恨。只是沒想到當晚,他就被告知,他被綁架的事兒同尚傑沒什麼關係。

“那閣下到底有什麼目的?”看着面前的金髮男子,何夕面色冰冷,聲音更冷,“何夕並不認識閣下,實在不明白你把我請來,是何用意。”

“因爲喜歡你啊。”金髮男子嘴角微翹,眉眼彎彎,在何夕身邊坐下,不顧少年微弱的反抗,毫不費力地禁錮了他的四肢,開心地擁着他的肩膀,埋首頸間,細細地嗅着什麼。

何夕的臉“噌”的就綠了,這什麼情況?啊?什麼情況!自己這是在被吃豆腐?這混蛋綁他過來就是爲了讓他做“壓寨夫人”?啊呸,狗屁夫人,他又不是女人。

佛祖啊,上帝啊,誰都好啊,派個人過來救命啊,他不要跟變態在一起!尚傑,李亦楓,你倆平日不是挺能的嗎,怎麼關鍵時刻一個比一個不頂用啊,都在哪兒涼快呢,趕緊過來救駕啊!

“好香,是蘭花的味道。”就在何夕快要氣暈的時候,男子終於戀戀不捨地擡頭,專注地盯着何夕,棕色的瞳仁裡只有何夕的倒影,“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人,比小雅更美,冷冷的,像梅,幽幽的,像蘭……”

何夕聽了這莫名其妙的“讚譽”,臉更綠了,只覺渾身一陣惡寒,心中翻騰,淚流滿面,美你妹啊美,山坡下面種了滿滿的梅花蘭花,現在又滿嘴的梅花蘭花,這洋鬼子別是個戀物癖。

何夕不知道,他無意中真相了……這王允笙還真是個戀花成癖的“瘋子”。

王允笙的母親是愛他父親的,只是出身太過低賤,從未得過愛人迴應,甚至連見一面都是奢望。只記得他說過君子如蘭,梅性高潔,是他的最愛,便在家中種了這兩種花卉,細細照料,微寄相思。

王允笙那時候還不叫王允笙,他金髮褐眸,迥異於父母東方人的長相,讓王齊遠根本不相信這是自己的孩子,自此,更是不再踏足這對母子居所。

幼年的王允笙看到母親總會偷偷對着兩棵花說話,哭泣,便以爲它們是活的,便也有樣學樣地跟它們說起了悄悄話——因爲私生子的身份,周圍的孩子對他並不友好,他甚至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孩子的王允笙總會夢到花能迴應他,同他說話,幼小的孩子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更加確定花是活的。後來聽故事,知道了西方有花仙子,東方有花妖,更覺得自己的夢是真的。

漸漸長大,終於明白了當年真相,但母親過世,進得祖宅,屢遭排擠,小小少年無奈地承受一波又一波的打擊,至始至終,陪伴他的只有這兩株花卉。後來梅樹因爲不適氣候,蘭花因爲下人照料不周,先後枯死,王允笙難過了許久。

在他心中,兩株沒有意識的花草,其實是比母親更重要的存在,即便地位漸穩,即便羽翼漸豐,他已離不開這兩種香氣。

後來有了自己的小島,遍植兩種花木,卻始終找不到當初的安心感,直到見到自己的異母妹妹,王允雅。

小雅漂亮,溫柔,是族中公認的美人淑女,但真正讓王允笙震動,讓他對這個妹妹無盡寵溺的原因,是她的氣質,像極了幼時夢中的蘭花妖,溫柔,嬌弱,幽然,淡雅,說不出的美好。

但始終,他覺得少了什麼,有些不甘,有些茫然,有些失落。

何夕的出現,讓他終於醒悟。小雅似蘭,自然少了股梅的風韻,但這個看似冷漠高傲,眼底卻帶着微微脆弱的少年,卻偏偏將兩者神奇地融合在一起,在他身上,他同時看到了梅的高潔,蘭的幽雅,美妙的和諧。

這一瞬間,他心跳如鼓,怦然心動。

如果被何夕聽到如此評論,他一定會吐血三升,刻薄吐槽,這得眼瞎到什麼地步才能從他身上看到這些根本不存在的特質啊!可惜他不知道,所以,他只能膽戰心驚,莫名其妙地面對又一頭色狼,欲哭無淚。

“閣下我跟你不熟,你能不能把腦袋和手臂挪開一點!”看着在他身上挨挨蹭蹭的男子,何夕忍無可忍,咬牙切齒,真後悔沒把旺財帶上,不然一定讓旺財咬死他了!

旺財你個焚蛋,樂不思蜀了是不是,早知會碰上這種倒黴事情,他絕不會讓那頭戰寵這時候跑雪山去尋找什麼幸福的,果然是自作自受啊有木有……

王允笙彎了彎嘴角,放鬆力道,卻並未改變動作,依舊緊緊攬住何夕,微垂的眼中,滿滿的癡迷。窗外微風拂過,花瓣飛舞,窗內兩人相擁,鼻息交融。淡淡蘭花香氣愈發濃郁,王允笙眸色漸深,溫柔更甚,手中力道卻不知不覺間加重,勒得何夕身上生疼。

何夕被用了藥,使不上勁,即便心中再牴觸,也只能軟綿綿地伏在王允笙懷中,心中難堪,自然就犯起了倔,明明疼得臉色發白,額上冒出了細汗,竟也不吭一聲,卻是房中兩個女僕看不過去,小意提醒,才讓王允笙回過了神。

心疼地放開懷中少年,俯身想要安撫兩句,但見他神色冰冷,渾身散發着拒絕的氣息,想起調查中何夕多年作爲,不小的成就,不由更加心熱,征服欲熊熊燃起。

剛想繼續交流下感情,就被敲門聲打斷。何夕只聽得兩聲交談,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聽那饒舌的感覺,似乎是法文,但可惜,何夕不會。再睜眼,房中又只剩下他和那兩個女僕了。

出乎何夕的預料,那天以後,洋鬼子就沒再過來。雖心中惴惴,懷疑這傢伙是不是在醞釀新的招數,但畢竟躲一刻是一刻,多拖一分就對自己有利一分,便總是盼着他永遠不要出現,不要出現。

即便對那一大一小兩頭狼很有意見,但出了這種事情,何夕只能無奈地把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實在是這人的段數太高,他完全夠不着。

第四天,何夕發現自己除了被注射鬆弛藥物,似乎還增加了鎮定藥物,那一天,他都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怎麼也打不起精神,只能任人擺佈。無比慶幸這時候那洋鬼子不在,不然這狀況,要出了什麼情況,他真的一點兒沒還手之力了。

可不待何夕慶幸完,模糊的視線裡就出現一抹金色,是那個洋鬼子!何夕心裡一個“咯噔”,只是不等他想明白,就因爲撐不住重逾千斤的眼皮,又一次陷入黑暗,昏睡前,心裡中指比天,靠,他最近一定是撞小人了,焚蛋!

重新恢復知覺後,何夕發現自己又換地方了,這次的房間遠沒有之前的豪華,甚至有些簡陋,巨石條砌成的牆面地面,幽暗的火把壁燈,面前穿着古老西式禮服的金髮青年,讓何夕以爲自己穿到了十四世紀的歐洲,還是地牢裡……

“尚傑果然視你若寶,才幾天工夫,就把我的住處挨個翻了一遍,不少產業連家中長老都不知道,果然厲害。”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作用,何夕覺得青年的神色有些可怕,陰惻惻的,帶着幾分猙獰味道,眼中癡迷仍在,但之前的溫柔早已不見蹤影,只被嫉妒失落瘋狂擠得滿滿。雖然膽怯,卻沒臉在這人面前示弱,只是硬撐着同他對視。

王允笙是個偏執的人,對於自己喜愛的東西,力求完美,不許有一絲瑕疵。毫無疑問,何夕是他至今遇到的最喜愛的人,自然期望最高,但是,昨天忽然有人告訴他,這個人不屬於自己,他早已被尚傑……

王允笙氣瘋了,他的東西,他看上的東西,沒有人可以動!既然不能完完全全地擁有,他寧可不要,可是他又捨不得將如此美人讓與別人,所以,就毀了他。在事物最美最鮮活的時候,毀滅他,人們永遠只會記得他最美最動人的樣子。

如此爲他着想,他應該感謝自己的,不是嗎?

王允笙嘴角帶出一抹殘忍的笑容,邁着優雅危險的步伐,緩緩接近角落石牀上的何夕。看着少年虛弱地倒伏在牀上,費勁地想要靠坐起身,卻只能徒勞喘息,細瘦的肩背微微顫抖。依舊是冷漠的面目,但眼中脆弱驚懼卻逃不出他的眼睛。

有一瞬,王允笙遲疑了,他舉棋不定,明明來之前已經做好決定的,可真正面對的時候,他竟有些下不了手。

何夕看着指着他額頭的銀色槍支,很有些回不過神來,靠,這人受什麼刺激了,四天前還嚷嚷着要劫色,這會兒又變成索命了?你是想鬧哪樣啊,大哥!

只是,冰冷的槍支,生命受到威脅時的警戒本能,總算將他因爲藥物而渙散的神志收回了幾分,定睛看去,此時這洋鬼子眼中,沒了癡迷,沒了嫉恨,沒了失落,只有決絕。可惜,何夕終究太過年輕,沒能看到他眼底的掙扎,其實看到了又如何呢,何夕並不知道這時候要怎麼說服他放下手中的槍。

高度的緊張,讓他恢復了神志,卻不曾恢復力氣,盯着面前的男人,感受着額上的冰冷,何夕的手心爬滿冷汗,卻連攥緊拳頭的力氣都沒有。緊張得過頭了,就有些恍惚,覺得自己其實是在做夢,只是觀感比較真實。

或許這一槍過後,自己就醒了,然後發現,從頭至尾,都是自己的一場夢,他纔不是什麼何夕,他只是鄭錢。玩遊戲玩到感冒發燒都不知道,被哥們兒送進醫院,爲了沒拿到全勤而失落,爲了工會第一美女對自己不關注而煩惱的普通青年……

“噗!”一聲銳物入肉的沉悶響聲,在這個空曠緊張的環境裡,顯得格外清晰,何夕有些奇怪,他這是要死了嗎?可是怎麼沒感覺到疼?難道這洋鬼子這麼好心,還在彈頭上塗了麻醉劑?

溫熱的液體噴濺到何夕面上,讓他有些茫然,有些緊張,有些釋然,可伸手摸了摸,額上並沒有預想中的窟窿。

“哐當”一聲脆響,終於徹底召回了何夕的神志,仰頭看去,眼睛不由睜大,卻見王允笙右肩被子彈打穿,鮮血汩汩。順着王允笙憤恨的視線看去,竟然是好久不見的許起!

何夕呆呆地看着面前場景,回憶方纔情形,似乎那洋鬼子想要開槍殺他,然後就在他已經放棄了掙扎的時候,許起忽然撞門而入,趁洋鬼子一個分心,給了他一槍?

也就是說,他得救了?

何夕低頭看了看痛苦地倒在地上的人,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嗯,心臟還在跳,很有力,他還活着,他,沒有死。

然後,壓抑着的恐懼忽然爆發,他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眶,雙手微顫,他想回家……

許起收起手中槍支,從口袋中掏出一副手套,一邊戴,一邊向何夕走來。何夕抿了抿脣,想問他尚傑在哪裡,又覺得這麼問很容易讓人誤會,還是問什麼時候可以離開比較好。

但不待他張口,就看到許起俯身用戴了手套的手,撿起掉落在腳邊的銀色手槍,緩緩起身,槍管卻是對着何夕!

何夕悚然一驚,不明白他是在發什麼瘋,若是個玩笑,那實在太惡劣了!

“許起,你幹什麼?”看清了許起眼中的森然,何夕心中警鈴驟響,壓下心中懼怕,竭力鎮定,聲音平靜中透出微怒,頗有氣勢,只是眼底未退的恐懼,讓許起翹起了嘴角。

“抱歉,何少,這是族長的命令,我只負責聽令行事。”此時的許起,如同變了一個人,精明強勢依舊,只是多了一股煞氣,讓人心生懼怕。

“爲什麼……”累極了,倦極了,藥物更加迅速徹底地侵蝕起何夕的神經,他有心反抗,卻無力行動。心中苦笑,或許這真的是天意,老天要收他,他再躲又能躲哪裡去?罷了罷了,能有人救他一次已是奇蹟,他也不求第二次了,死就死,剛剛不是想得挺好嗎,怎麼這會兒又怕了?

原來他何夕也是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