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耳側輕柔地吹過,算是給這個暑氣正重的城市降了降溫。樑仁騎着他的破自行車,眼神時不時地望前面車簍裡的一把康乃馨看。
花店這種東西,雖然盈利上相當可觀,零售可以達到百分之五十到八十的利潤,但損耗率也不是一般的大,直接後果就是,他和杜十愷兩個人分擔了大量的損耗品——比如此刻他車簍裡的那堆。
因爲太長時間沒賣出去,康乃馨的花瓣邊緣已經有點捲了,帶着點暗黃。但如果拿遠了看,這花還是挺有賣相的。樑仁也就挑了這麼一大把,準備帶回家給林澄的母親羅秀珍。
羅秀珍白天在家做裁縫補貼家用,自己拿這些花回去,就當是慰勞慰勞老人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林澄遺留下的情感作祟,樑仁對羅秀珍始終抱有一種親切又心疼的感覺。
又或者,是因爲他上輩子雖是富家公子,卻也極少享受到這樣平常的家庭溫馨吧……
撇開了那些天馬行空的思緒,樑仁將車停靠在巷子門,手裡拿着花,正打算回家,卻忽然聽到從哪裡傳來細細的啜泣聲。
天已經有些黑下來了,巷子裡只有一盞半新不舊的橙黃色燈泡拿鐵絲和電線懸了,掛在頭頂,此刻還一閃一閃的。恰好一陣冷風吹過,樑仁瞬間打了個寒顫。這場景……不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四十五度仰望藍天看都是活脫脫的恐怖片啊!
但是……出於人類犯賤又好奇的本能,樑仁還是順着哭聲傳來的方向走過去。
走了大概十米,樑仁拐了個彎,在左側黑黝黝的另一條小巷裡看到了那個正在哭的傢伙。
那是個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女生,看上去個子小小的,將頭埋在膝蓋裡,長長的頭髮遮住了她的容貌。
“……那個,你還好吧?”爲了避免一不小心又碰到認識的人,樑仁還是使用了林澄那種小心翼翼的語氣。
那個女生的抽泣聲漸漸止住了。她擡起頭來,仰着小臉望着樑仁,慢慢搖了搖頭,又將頭埋下去了。
樑仁心裡掠過一陣失望。本來在心裡還暗暗期待是位大美女的,誰料對方一看就是那種發育不良的小丫頭,只有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還勉強可以看。
不過既然好歹是位女性,而且又是個小丫頭,樑仁也不忍心就這麼走了。他努力把自己的五官皺成一團,問:“你沒事吧?怎麼、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哭呢?”
女生又看了他一眼,才啞着嗓子說:“我……我沒事……”
那聲音一聽就是哭了很久的。樑仁想了想,從手中的康乃馨裡抽了一朵看上去水靈點的遞過去:“喏。”
“嗯?”女生愣住了。樑仁只有開口解釋:“送給你的……別哭啦,沒什麼事情是過不去的。早點回家吧……”
女生猶豫了片刻,最終從樑仁的手中接過那朵粉色康乃馨,原本蒼白的小臉上也綻開了一個笑容:“謝謝你……”
“不用謝。”樑仁朝她回以溫柔的一笑,轉身走出了窄巷。
***
又一日,樑仁神奇地起了個大早,比杜十愷還早到花店,叫晚到的杜十愷嚇了一大跳:“這麼早?”
“我……我想好好幹活,早點還清欠楠哥的錢……”樑仁怯怯地說着。爲了以示決心,他還握了握拳,臉上流露出一片堅決之色。
“好樣的,終於知道要開始努力了啊!”杜十愷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等你再幫我幹一陣,我抽空教你花藝,怎麼樣?”
這家花店雖然說大不大,主要從事的是鮮花和花藝製品的零售,但花藝師還是得有一個的。而像杜十愷,就是專門在培訓機構接受過培訓,所以才被曾宇楠找來當代理店長。至於原本的小張和林澄,都算是打雜工、跑跑腿什麼的,算不上花藝如何。
但是杜十愷這麼說了,樑仁當然自有他的考慮……
“真的嗎?太好了!謝謝你!”樑仁瞬間開心地低呼起來,露出平時不敢太過放肆的笑容。那笑容閃亮亮的,瞬間讓杜十愷覺得眼前一片光芒閃動……
“誒,我說林澄啊,你平時多笑笑吧。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杜十愷表情呆呆地說着。樑仁一愣,低下頭去:“店長……”
“咳、咳咳……”杜十愷加以咳嗽兩聲,轉頭看向了別的地方,留下背後的樑仁表情嬌羞,內心無數頭草泥馬着而過……
我擦!你那個好像在看美女就快要抑制不住鼻血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啊?!
這一天依舊是例行公事,修剪花草、除蟲、澆水、買賣鮮花和結賬……
到了中午,樑仁在杜十愷期待的目光中邁上了去隔壁小餐館廚房的道路。熟稔地和餐館老闆打過招呼之後,樑仁進了廚房就開始忙活,炒了兩個小菜,外加兩個荷包蛋,揣着打了包就往花店跑。他雖然上輩子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但林澄可絕對是從小就乖順內斂,幫着羅秀珍做了不少家務活兒,做個飯不過是小菜一碟。
樑仁纔剛進門,杜十愷立刻化身爲狼,“嗷嗚”一聲撲了上來:“今天做了什麼菜?”
“青椒炒土豆絲,麻辣豆腐,還有一個荷包蛋。”樑仁拎着裝飯盒子的袋子,咬着下脣,“……可以嗎?”
“當然當然!”杜十愷喜滋滋地接過袋子放到桌上,轉身再度撲了上去,“林澄你真是我心中的神啊!你這一來,我們伙食不知道改善了多少!以前每次都只能去附近買盒飯,還是你好,知道找隔壁借廚房做菜。”
樑仁嘴角抽了抽,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出來,往旁邊躲避着:“店長您、您客氣了……不過就是做個菜而已,沒什麼的……”擦!要不是因爲盒飯實在太難吃,本少爺用得着親自下廚麼?!
“哎哎,當然是要謝的啊!”杜十愷終於十分知趣地轉向自己的盒飯,一邊使勁地扒拉着飯粒一邊說道,“對了,那個林澄啊,等會兒吃完午飯,你記得去送花哦!今天也有好幾筆單子呢!”
“好……”樑仁說着,陰惻惻的目光落到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一直“特別照顧”的那束玫瑰花上,“我待會兒就去!”
***
曾宇楠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地摸摸鼻子。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從一早上開始就時不時打幾個噴嚏。這麼熱的天氣,應該不太可能感冒啊?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他神清氣爽地掃視了一遍自己的桌面,就好像凱旋的將軍一般,然後湊到書櫃前,通過書櫃的透明玻璃櫃門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頭髮。
透明玻璃中映出的是一個長相英挺的男人。劍眉兩道,直挺的鼻樑,以及嘴角勾起一絲笑容時的那份瀟灑從容,完全符合商界精英形象。曾宇楠滿意地點點頭,拿上自己的公文包就離開了辦公室。
如約抵達了和Sherry訂好的餐廳後,他等了許久,卻仍然沒見到Sherry,不禁微微扶額。女人就是麻煩,如果這次她再告訴自己是爲了化妝而遲到,還遲到超過半個小時的話,他覺得他有必要再換一個女朋友了……
反正她們充其量不過是牀伴,只要說兩句好話,多送幾束花,再加上他那無人可敵的魅力,沒有女人不乖乖就範的。
不過也就是這樣,他偶爾也會覺得無聊。年僅二十六歲的他身爲國內一家中型公司的財務總監,收入上已經頗爲可觀了,房子也有了,女人更是不用愁,這樣的生活,總覺得缺了點刺激……
正在思考間,他已經看到了Sherry那搖曳多姿的身影。提起精神,曾宇楠露出自己最爲完美的笑容:“親愛的,你來了?”
Sherry喜不自禁地入座,順便將手上那麼一大捧花放到一邊:“哈尼,真抱歉,我來遲了點……”
曾宇楠笑得風度翩翩:“沒關係。等待也是約會的樂趣之一嘛。更何況,是等你……”
Sherry霎時間羞紅了臉,看着曾宇楠的鹹豬手從桌子的另一端爬過來,也沒有拒絕,直到那雙有力而寬大的手覆蓋上她的芊芊玉手,不住緩慢地摩挲着。
“先點餐吧……”Sherry說着,作勢要抽回自己的手,曾宇楠居然就讓她將手這麼抽了回去。Sherry的心裡瞬間掠過一絲失落,而曾宇楠的嘴角,則在一個不被人發現的角度勾起。
Sherry帶着一臉矜持的笑容,從前菜到例湯、魚、凍等,再到甜品和咖啡,點的是標準的法式大餐,一行不少。曾宇楠坐在對面,面不改色地對她微笑。只要這個女人在牀上表現夠好,他不介意對方多花一點自己的錢。
更何況,對女人越大方,才越能把她套牢,不是麼?
等到諸如香煎鵝肝、紅酒焗蝸牛等一盤盤誘人的菜色被送到兩人面前,曾宇楠和Sherry兩人便毫不客氣地開動了。此時正是衣香鬢影,燭光搖曳,曖昧的燈光下回蕩着一曲柔情爵士,情人間氣氛正好。
也不知道曾宇楠說了些什麼,頓時惹得Sherry一陣輕笑。眼光瞥到一邊的玫瑰花束,Sherry又道:“對了哈尼,其實你不用這樣每天送花的,這樣多破費啊……”
曾宇楠笑笑,誠摯地道:“千萬別這麼說,爲了你,我花費再多都是應該的。”
Sherry嬌嗔着:“哎呦,你又拿我開玩笑了。”
“我可沒開玩笑。”曾宇楠收起笑容,定定地注視着眼前的女人。
接收到對方專注的目光,Sherry頓時連呼吸都有些不暢起來。那目光深邃得好像能把人吸進去一樣,叫她一顆芳心在胸口撲通撲通亂跳。慌亂間,她拿起手邊的鮮花,像是想要掩飾自己的失態一般,深深一嗅——
“阿嚏!!!!!!”
一聲驚天動地的噴嚏聲過後,滿桌餐點紛紛丟盔卸甲、舉手投降。在餐桌的對面,曾宇楠粘着滿臉的唾沫,對Sherry緩緩地,緩緩地僵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