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趙家莊的徐夢歸當然不知道自己這些人的身份已經被鬼子識破。他現在正看着眼前的這個不請自來的人,對着兩個民兵問道:“他是什麼人?”兩個民兵搖搖頭,回道:“不認識!我們在莊外和鬼子在拼的時候,俺倆就注意這個人鬼鬼祟祟地從很遠地地方看着咱們,所以戰鬥一結束,俺哥倆就把他抓來了。連長,你看他是不是奸細?”
那人一聽這話,急忙對着徐夢歸擺手道:“不!不!不我不是奸細,我不是奸細,小的是趙老爺家的帳房管事,小的姓賀。”
“趙老爺?”徐夢歸兩條眉毛都快擰在了了一起,從來到趙家莊,他還從來沒聽說過這裡還有什麼趙老爺,聽這賀管事的語氣,這趙老爺差不多應該是個地主,不過在這個窮山疙瘩,就算有地主,恐怕也早被餓跑了。
賀管事見徐夢歸還在懷疑,急忙說道:”趙老爺本就是這莊上的大戶,這莊上的地都是趙老爺家的,現在離年關還有月餘,小的這次來,就是爲了今年的年租,還有和於保長商量下明年的合約。”
這段話徐夢歸前邊還算聽的明白,說白了,這個賀管事就是來給地主趙老爺來收租子的,可後邊的合約他怎麼想都沒想明白是什麼意思?不過既然這個賀管事是地主家的管事,徐夢歸指着兩個民兵,對着賀管事問道:“既然這樣,你認識他們倆嗎?”
賀管事回道:“回長官的話,不認識。小的一直是和於保長商量這些事,莊裡大多人,小的都不認識。”
徐夢歸又指了指自己,問道:“那你知道我們是幹什麼嗎?”
賀管事狀着膽子,上下打量了徐夢歸一番,有些不敢確定地伸出右手,手指呈手槍狀,說道:“你們是…這個?”
徐夢歸笑眯眯地點了點頭。按照他的想法,這個地主家的管事,聽到八路的名頭後,應該會像電視上演的那樣,嚇得屁滾尿流,渾身哆嗦。但現實卻恰恰出乎他的意料,這個賀管事聽到他們的名頭之後,不但沒有哆嗦,臉上竟然還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就像抓住一個多年欠錢不還的佃戶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電視上演的都不是真的,還是地主都轉性了?看到賀管事的表情,徐夢歸忍不住問道:“既然你說你是趙老爺家的管事,那你敢不敢和老於頭當面對質?”
“敢!!這有什麼不敢的!我就是來找他的。”賀管事喜道。
一聽這話,徐夢歸讓兩個民兵看住賀管事,拉着褚秀才出了屋子,迎面而來的一股寒風把兩個人凍得一個激靈。徐夢歸緊了緊領口,衝着褚秀才疑惑地問道:“這個地主家的賀管事,咋不怕咱們?還有那個合約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你不也是貧苦出身嗎?”褚秀才看着徐夢歸奇道。
“哦!”徐夢歸舌頭一打結,急忙套出早就說順嘴的託詞“俺家是鐵匠,沒和地主打過交道。”
褚秀才笑道:“鐵匠就不和地主打交道了?那你還不如我這個書香門第的呢,給你說吧,這地主也分好幾種。一種是都有長期固定的佃戶,不種他們的地,這些佃戶就會餓死。時間久了,這些地主就會被慣出寫毛病,平日裡飛揚跋扈,不可一世;還有一種就是沒有長期的佃戶和長工的地主,那就需要四處找人來,籤個合約。然後讓找來的這些人給他們種地,等產出糧食之後,按比例上繳租子就可以了。如果佃戶家自己有耕牛,钁頭。鐵杴。鋤頭。耙子這些生產工具,上繳租子的比例就會少許多。這些地主一般都會很尊重佃戶,就是地裡種些什麼,他們也不過問,只要年底按合約繳納地租就行。所以他們對佃戶,輕易不肯得罪,不然就沒人給他們種地了。”
“上繳的租子少了,這些地主會不會覺得很吃虧?”徐夢歸疑道。
褚秀才看着眼前這個不知道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的徐夢歸說道:”一樣,他們也省去了不少成本,這些地主其實更樂意找這種自己帶着生產工具的佃戶。”
兩個人說着就已經到了老於頭住的對門,路並不遠,只是兩個人聊了半天,耽誤了些時間。找到了老於頭之後,徐夢歸就告訴他,趙老爺家的賀管事來找他了,老於頭笑呵呵地就放下了手中的活,跟着徐夢歸和褚秀才就來到了自己家中的正屋。(就是徐夢歸他們的臨時駐地)見到賀管事,老於頭很激動,拉着賀管事的手家長裡短地問個不停,賀管事也笑呵呵地一一作答。
不知道老於頭是故意問的,還是賀管事有意說出來給徐夢歸聽的。從兩個人的談話中,徐夢歸得知,原來這個趙老爺真是這個趙家莊的人,和褚秀才說的差不多。這個趙老爺以前家裡很窮,十多歲就跑到外地討生計,到了三十多歲的時候才衣錦還鄉,在二十多裡外購置了房產,買下了莊裡大部分的地,與莊裡的老鄉根據收成,每年籤一次合約。每到年底,纔會派一個管賬先生來趙家莊收租。而這個賀管事和老於頭更是多年舊識好友,所以老於頭見了他,更是熱情非凡。徐夢歸暗道,這個地主不算壞。
聊了半天,最後老於頭說出了今年收成不大好,是不是能減免一些租子,賀管事直接就應承了下來。接下來就是要派一些莊裡的壯小夥子運送這些糧食和租金了。不過莊裡的壯小夥大多參加了徐夢歸招收的民兵,而這次和鬼子的戰鬥,雖說是事先埋伏,大樂鬼子一個措手不及,但仍舊犧牲了四個,傷的也有不少,尤其是被那個鬼子上尉最後砍倒的民兵,傷勢尤爲嚴重,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所幸莊裡還有一個祖傳的老中醫,童萍更是部隊裡的護士出身,才暫時保住了性命。徐夢歸義無反顧地承擔下了這次的押送任務,原本他是不用去的,但徐夢歸也想見識見識這位和他印象中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形象不一樣的地主。
在老於頭和衆多鄉親的相送下,徐夢歸留下了三十多人在莊裡應付突發事件,只帶着尚文。尚武。馬有才還有十多個民兵,押送着四車糧食,跟着賀管事前往二十多裡外的趙老爺家。而這一切,也讓落陽縣偵緝隊的幾個漢奸看在了眼裡,悄悄地抽身一路小跑,向城裡的太君們邀賞請功去了。
二十多裡地,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再加上半途多是山路,極不好走。直到了下午太陽幾近落山的時候,徐夢歸一行人才押着四車糧食,到了趙老爺家附近。賀管事怕趙老爺猛然見到一羣八路,再嚇出個好歹。跟徐夢歸等人說了一聲,先跑回去通報去了。
賀管事氣喘吁吁地進了趙家大院,對着正坐在正廳裡一個七十多歲,穿着體面,低頭扒算着什麼的老頭,喊道:“老爺,老爺!我回來了!”趙老爺仰起頭,擡手把眼上的花鏡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賀管事,笑道:“賀七啊,吵吵什麼,嚇你老爺一跳,怎麼樣,趙家莊的租子收來了沒?”
賀管事拍拍自個的胸口,順了下氣道:“收是收來了,不過是羣八路送來的!”
“八路?”趙老爺聽着臉色一呆,隨即釋然地笑道:“你個賀七,沒事別嚇你家老爺,這裡到處都是人,從哪蹦出來的八路”
“真的!”賀管事急忙把他去趙家莊的所見所聞與趙老爺說了一通。趙老爺聽罷,氣得渾身哆嗦。擡手就扣了賀管事一個腦門,罵道:“賀七啊賀七,你叫本老爺怎麼說你好!這兵荒馬亂,四處都是人,叫你收個租子,你卻招來了一羣八路!這要是讓人知道了,還能有咱們的好?”
“我這還不是聽您對我說的,八路給老百姓賣命嘛!少爺不也參加了以前的紅軍了嗎?不然您給我八個膽子,我也不敢這麼做啊!”
“對!我是這麼說過,可咱那是私底下說的,八路是給老百姓賣命,可他們一走,人就先要了咱的命!就是我那兒子參加了八路,我也敢讓別人知道!你這倒好,直接把八路領到家門口了,你這是要害死你老爺我啊你!”趙老爺連急帶氣,臉色煞白地在正廳裡來回地指跺腳。
賀管事聽罷,也是嚇得魂不附體,忙說道:那…那現在怎麼辦?那羣八路押着四車糧食已經快到了門口了,老爺,您別轉悠啊,你快想個轍啊!”
“那四車糧食咱是要不得了!那羣人來了多少?”趙老爺子突然定住了身問道。
“十多個,其中有十來個還是趙家莊的。”
“那就好!”趙老爺衝着惡狠狠地賀管事說道:”誰說咱們這來了八路?我看,那羣人就是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