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的出口處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等待的人無不滿臉焦急。等候的班機終於降落,陸續有人等到了自己要接的人,有的是情侶、親人或者朋友。一旦看到自己要等的人,原先等待時的焦急和不耐煩都煙消雲散,互相簇擁着離開機場。
其中有個接機的中年婦女,她不慌不忙地站在等候區,眼睛不停地在人羣中掃視。雖然已經年過半百,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除了身材稍微有些發胖外,她依然是面容姣好,風韻猶存。
她的眼神終於定格在出來的一男一女身上,女的和她一般年紀,只是身材略微瘦些,打扮入時,舉止優雅,俏麗迷人。被她挽住胳膊的,是一個身材瘦長的儒雅青年,戴着墨鏡,面貌俊朗,依稀能看出他祖父當年的風采。
“嗨,紫墨。”見他們只顧着自己說話,無視她這個接機人的存在,她只好主動向他們打了個招呼:“死丫頭,終於等到你了,你還知道回來啊。”
“葉蓉,我一眼就能認出是你,這些年你變化不少啊,剛纔我還和威廉談起你呢。威廉,這就是你葉奶奶。”
“葉奶奶你好漂亮,我是威廉。”紫墨的孫子彬彬有禮地打招呼。
紫墨上下打量了一下葉蓉:“如果我沒記錯,你有九十歲了吧。”
“你的年紀更不用說,沒想到我們會保養得這麼好。我家裡天天有一大堆人來向我討教美容秘笈,我都快煩死了。”
“你這幾年過得好不好?”
“你這句話隔三差五就要問一回,煩不煩呢,你看看我不就知道我過得怎麼樣了。”
紫墨抿嘴笑了一下,又問:“凌燃青呢,他現在怎麼樣?”
葉蓉笑嘻嘻地說:“他啊,又老又醜,估計白送給你你都不要了。哎,你家老雷呢,怎麼沒來?他就放心你一個人到處招搖。”
紫墨有點傷感地說:“他去年患了老年癡呆,除了我,誰也不認識了。”
“那你還捨得拋下他回來。”
“他上個月糊塗得更厲害了,連我都不認得。醫生讓他在養老院靜養,不讓我去打擾,說這樣對他的恢復有好處,我這才抽出時間回國看你。”
葉蓉嘆了一口氣說:“沒想到年輕時狂野不羈的他會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你喜歡田園景色,他就在英國爲你建造了一個農場,你們在國外逍遙自在了這麼多年,老了,他竟然得了這種病,連你都不記得了。”
紫墨安慰葉蓉說:“人都有老的一天,我早就想開了。這次回國小住一段時間後我就回去日夜陪伴他,直到他走到生命盡頭。”
“兩位漂亮奶奶,快走吧,再不走機場工作人員就要來轟走你們了。”威廉催促道。
葉蓉笑着拭去眼角的淚,說:“你看看我,光在這和你絮叨了,我的車就在外面,今天我帶了司機,不用開車,我們坐在車裡聊。”
紫墨看着車窗外的景色,感慨說:“這麼些年不回來,街道變化好大啊。”
“人都老了街道當然也要換新顏。”
威廉指着外面的金店問:“葉奶奶,這就是您創辦的品牌嗎?”
葉蓉凝視着外面的招牌,說:“不是我創辦的,是你的太爺爺創立的品牌,我只是爲他發揚光大而已。”
“聽說你早就不管金店的事情了,專門在家伺候凌燃青?”紫墨問。
“是啊,我早就交給我孫子管理了,現在我是專業保姆。”
路過奕潔大廈,紫墨忍不住探出頭去看,大廈早已改頭換面,變成一家百貨大樓。
“我以爲你要利用這個大廈創辦自己的事業呢。”紫墨輕聲說。
葉蓉搖搖頭:“這個地方我看着就心煩,乾脆轉手賣了。”
紫墨問:“那兩個人,怎麼樣了?”
“孫潤潔本來是判了死刑,可是進監獄後查出有了身孕,就改成了死緩。後來因爲表現良好,分娩後又改爲了無期。”葉蓉輕描淡寫地說,像在談論一個陌生人的事情。
“她沒有死,你不氣惱嗎?”
葉蓉含笑着望着窗外:“其實讓一個壞人遭到懲罰,並不一定非要讓他死,死了只有一瞬間的痛苦,活着卻每時每刻都在痛苦。孫潤潔的孩子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孤兒院,林子奕連見都沒見過。他被判了二十年徒刑,後來因表現突出提前一年釋放,他出來後就一直在找孩子的下落,但茫茫人海,又怎麼會那麼容易找到,後來他就回了老家,只是每年探監的日子纔出來一趟。孫潤潔直到三十年前查出肝癌晚期纔出獄,林子奕把她一併接回了老家,現在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那他們的孩子呢?”
“他幼年的時候我去看過他一次,一個很單純的小孩,幸好沒有遺傳父母的壞心眼。他在福利院的資助下上了小學,再後來被好心人領養我就再也沒有這孩子的消息了。林子奕沒有找到他也好,至少他不會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紫墨感慨說:“你能放下仇恨過自己的生活我再欣慰不過了。”
“我這些年是過得風風光光,其實只要自己開心就好,生活是給自己看的,幹嘛要活在別人創造的陰影裡。”
“你這些都是受凌燃青的薰陶吧。”
兩人正談笑着,已經到了葉蓉的住處,這裡也是她父親生前的故居,葉蓉收回財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回了它。
“老頭子,快出來見客。”葉蓉一進客廳就大喊。
一個顫巍巍的老頭在保姆的攙扶下走了出來,他形態老朽,哪有年輕時的一點影子。
“你是?”他擡眼注視了紫墨好久,都沒認出是誰。
“她是紫墨,我早晨告訴過你的。”
“哦,紫墨啊,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那麼年輕,快坐。”
“凌爺爺好。”威廉趴在凌燃青的耳朵邊說。
“你是雷興航的孫子,不錯,比你爺爺好看多了,也比他懂禮貌。”凌燃青讚不絕口。
紫墨以爲凌燃青會坐下來和他們拉家常,誰知他說完這幾句話就要保姆攙着回房間。威廉很懂事的過去扶住他。
葉蓉看着他的背影說:“他年紀大了,出來見一次客都很困難,和你說這一陣話都要耗費他好多體力,他要回房吸氧了。”
紫墨無言以對,鼻子有點發酸。
葉蓉繼續說:“他過了八十五歲以後就經常小便失禁,堅決不讓我和他同牀睡,他是擔心我會嫌棄他,可是我又怎能放心他自己在房間裡呢。沒辦法,我只好在他的牀邊支了張小牀,半夜裡我經常醒來,只有聽到他的呼吸聲我才能再次睡着。其實人怎麼活都是一輩子,我恨慶幸能一直陪伴他,年輕時相濡以沫,老了也有個伴,可惜他有我在身邊,我恐怕要孤獨終老了。”
紫墨說:“幸虧他遇到了你,晚年纔會如此幸福。”
“那你呢,人生有沒有一點遺憾?”
紫墨知道她問的是什麼:“沒有,我越來越覺得,雷興航纔是我一直要找的人。看到凌燃青我才明白,雖然我沒有和他白頭到老,但至少知道了他老的時候的樣子。”
“你說的是他?你知道嗎,他現在被評爲歷史上最年輕的帥皇帝,他和皇后的那段忠貞不二的愛情廣爲傳誦,還拍了好幾部電視劇呢。”葉蓉小心翼翼地問:“電視劇我看過了,歷史上根本就沒有你的任何記載,你不介意嗎?”
紫墨說的很豁達:“介意什麼,我纔是歷史,名譽利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邊的人,和你面前實實在在的生活。”
“你說的對,眼前的人很容易就沒有了,你知道嗎,華辰不在了。”
紫墨喝了一口茶,說:“我聽周樂說了,他活了九十多歲也算高齡了,幸虧他當初棄醫從商幫助周樂創業,如果繼續待在醫院裡,三天兩頭被鬧事的病人打一頓,我看他連六十歲都活不到。周樂在美國還好嗎?你多久沒見她了。”
葉蓉說:“她呀,自從過了八十歲就拒絕和我見面,說我是童顏妖孽,會吸走她身上的靈氣,連爸爸媽媽的忌日都不肯回來,這幾年更是見不着人影,連電話都不打一個,其實我知道,她是老得走不動了,連耳朵都不好使。我每隔幾天就給她的兒孫們打個電話,我真害怕哪一天她突然就不在了。”
紫墨的眼淚終於控制不住滑落了下來:“現在我特別恨自己爲什麼老得那麼慢,我多想和他們一起老去、死去。”
葉蓉拉着她的手來到書房,原來懸掛父母、伯父伯母遺像的地方,又多了一張華辰的照片。
“伯父伯母多了你這個女兒,也算是頤養天年了。以周樂胡鬧的性子,哪肯在他們身邊多安靜一天。”紫墨動情地說。
葉蓉習慣地拿起手絹擦拭了一圈遺像:“每當我想他們的時候,就來這裡擦拭一下照片,上柱香,陪他們說說話,就好像他們依然在我身邊一樣。”
紫墨學葉蓉的樣子,把幾根香插在照片前的香爐上,恭敬地拜了幾拜。
“我現在有多羨慕你,老人們全都在你身邊,你是我們幾個中最受寵愛的人了。”
葉蓉凝望着照片出神:“活着的人要好好地活着,纔不會讓死的人牽掛。”她轉過身握住紫墨的手:“我一直覺得你一定是上帝送給我的禮物,你改變了我的命運,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說的對,最值得珍惜的,是你眼前的人,眼前實實在在的生活。”
紫墨用一隻手覆蓋住葉蓉的手:“其實你纔是上帝送來拯救我的人,所以我要好好地生活,爲自己,也爲報答你們。”
他們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看向窗外,看向未來。
活着的人,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本書完,生活依然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