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樹蔭重重,微風習習一陣陣的吹着淡淡涼風而來,長孫府偌大的府邸之中正有小僕三三兩兩的上樹撲蟬,東府此時安靜的,主子們大多都歇了,夏日漫漫,他們總喜午睡一番。抄手遊廊裡兩個小丫鬟正在說着悄悄話,兩個丫鬟年紀相仿,右邊那個小丫頭左看右看確定了無人後,只聽她低低的說到:“姐姐,如意院那邊又有了。”
左邊那個丫頭沉穩,聽了這話倒是穩的很,也低聲問:“可是真的?”
右邊的小丫頭馬上回答到:“姐姐,我定然是不敢騙你的,此事我也是在廚房聽到錦善姐姐和劉媽媽的話,那邊姨娘都已經喝了一月的安胎……”
話說到此時,廊上有人經過,見到左邊的丫鬟喚了聲:“玉笙姐姐。”
玉笙知她是老夫人院子裡的人便站起身來與眼前人寒暄了幾句,纔想起身後還站着的小丫頭,便微微側過頭說到:“從此處走到盡頭再向右轉,下了廊子穿過兩道月門便是蓮池了。”
那小丫頭機靈的很,道了聲謝便退了下去。
“玉笙姐姐還是這般可親,難怪咱們這夥兒小丫頭都喜歡你。”
玉笙低頭淺笑,不似這般,誰又能在這深宅大院之中走下去呢?
午後姑娘們住的院子裡日光極好,院子裡的銀杏樹嫩綠嫩綠的片片樹葉綴滿枝丫,茂盛的很,院中小花園中盛開了好些花,引得蝶蜂紛至,婢子嬤嬤們每想驅趕,七小姐便嚷着不許,她總愛撲着蝴蝶蜜蜂玩,撲蝴蝶便罷了,偏偏還要捉些蜜蜂來到處嚇唬院子裡的婢子和府上其他幾位小姐。
東府聞春樓裡,長孫鸞筠正坐在如意格子窗前的繡墩上繡着一幅四君圖,長孫鶥菡自然也在其側,懶洋洋的半躺在美人榻上,一邊磕着瓜子一邊跟長孫鸞筠抱怨着:“你說憑什麼那個小丫頭就能得公主青眼,當時怎麼不把她淹……”死。
長孫鸞筠隨手將手邊一團錦線扔了過去,線團磕在紅木踏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這個不長心的丫頭,長孫鸞筠瞪着她冷聲道:“閉嘴,鶥兒,你在胡說些什麼?”
長孫鶥菡拾起那團亂糟糟的綠色絲線加快了了咀嚼瓜子的速度趕忙吞了下去,省的一會兒回嘴時不利落,一雙眼斜瞟着正對她橫眉冷對的長孫鸞筠。
“大家都是長孫家的姐妹,祖母最不喜歡的便是後宅不寧,兄弟姐妹離心,今日是我聽到了,若是明日你這話被他人聽去,你是想下輩子絞了頭髮去尼姑庵做姑子嗎?”
長孫鸞筠卻不打算放過她,自己這個妹妹,她瞭解不不得了,胸無城府,一張嘴又鋒如尖刀,說話又從不經大腦思考,自己今年下就要定親了,剩她一人在長孫府……一想到這些長孫鸞筠就心煩意亂。
見長孫鶥菡欲張嘴,長孫鸞筠站起身來,恨鐵不成鋼的出口教訓到:“我不求你有多聰慧,畢竟這是天生的,可賢良淑德你竟是一樣也不佔,在長孫府是無人敢欺負了你去,可過不了幾年你也是要出嫁的,夫家可容不得你這般胡鬧,不長腦子,你也就安分些,你以爲我和母親會陪你多久?母親就只有你我兩個女兒,將來在長孫府的境況如何,全靠你我在夫家得臉與否?你可知柳姨娘生了崇兒,是父親唯一的兒子,而柳姨娘又不似一般姬妾不喜歡便隨意打發了便是,她的父親可是平洲知府。父親對她又是喜愛的緊,母親整日整的憂心卻又無用,如今雖是主持着家中中饋,可風水輪流轉,誰有知道下一個轉到誰哪裡去呢?父親疼你,可能疼過崇兒嗎?”
長孫鶥菡其實又何嘗不清楚這些,每每見到柳意那女人,她都恨不得把她那張臉抓個稀巴爛,看到她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鶥菡就氣不打一出來,怎麼着?她還以爲她是西施不成?就算姿色還算是能看可那矯揉造作的樣子着實可氣!
鸞筠卻不知她心中是這般想的,看她靜默不語的樣子倒也像是聽進去自己的話了,也便不再多說,免得姐妹之間再生些嫌隙。
鶥菡亦知長姐是爲她好,心中雖仍是忿忿,態度卻軟了下來,說到:“我知道了,以後不說了便是。”
話音還未落就聽得外間雪笙的聲音,鸞筠也不再說下去。
鶥菡喊了玉笙進來。
玉笙是鸞筠的大丫鬟,長相普通,做起事情來卻是麻利,只見她穿着長孫府新制的夏衫,上面是件綠色窄袖小衫領口袖口那裡繡了幾朵花兒,下面套了件粉白的裙子,中間繫着綠絛,身姿輕盈的挪着蓮步走了進來,看見了兩位小姐臉上都是不虞的神色,她有些後悔趁着這時候進來了。
鸞筠自是知她此時進來定有要事,待坐下後便開口問:“玉笙,你此時進來可是有要事?”
玉笙答道:“小姐,柳姨娘她,”說到這裡她看了看一旁聽到柳姨娘三個字就皺起眉來的八小姐怎麼也說不出後面的話來,鸞筠冷了臉:“叫你說你便說,跟誰學的欲言又止。”
玉笙不再猶豫,說:“她又懷了。”
話音剛落,一旁的鶥菡早已經跳了起來,陡然提高了聲音說到:“什麼,那賤人又懷了!”
鸞筠雙手攪着手中帕子,眸子中卻是沉靜,問她:“父親知曉嗎?”
玉笙看着自己的鞋尖,回到:“老爺應該不知,此事便是採琴告訴奴婢的。”
鸞筠的右手驀然用力扯出來帕子,低低的說了聲:“如此,倒也好辦。”
鶥菡蹙着眉毛跑到鸞筠身邊坐下急切的問:“五姐,你怎麼還說好呢?”
鸞筠無奈的看了看自己那個傻妹妹一眼,捏捏她的臉,笑道:“你看看你總是叫人哭笑不得,做起事來也是顛三倒四的,叫我如何放心。”
鶥菡拉下她的手來,不依不饒的問到:“你倒是說說怎麼叫好辦?”
“她不說,那可別怪我幫她說出來了。”
“你是說,她的孩子不是……”
“蠢貨,她的孩子定然是父親的,只是孩子未生出來,一切還都不好說。”
鶥菡看着這樣的鸞筠突然有些崇拜油然而生,不管心中有多焦急,面上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坐在那裡指點江山。
“玉笙,父親跟隨工部王大人一同去往江南查那件堤壩泄洪的案子,你說那一出英雄救美的戲應該已經上演了吧?”
玉笙點頭:“小姐料事如神。”
自從老爺上月得了要去江南的消息,小姐便吩咐她找了個可靠的人提早去了江南,早早的安排好了,這柳姨娘這回恐怕是要遇上勁敵了。
小姐做起事來可真是心狠手辣,就是對着自己的親爹也毫不留情,可自己最服的也便是她這一點了,沒有後路纔會有出路。恐怕她也是急了,畢竟明年這個時候她就要出嫁了,夫人體弱清高,向來不喜與那些個小妾爭風吃醋,一來二去也便失了老爺的心,而八小姐從小被養在老夫人身邊家中上下將她寵得不知所以,一點都不知後宅的彎彎繞繞。也難怪小姐會這般心狠手辣了。
“下去吧,將她看好了,我還有重頭戲要咱們那位姨娘配合着演呢!”
“是。”玉笙躬身退了下去。
鶥菡不知該問鸞筠什麼了,她聽得雲裡霧裡。
鸞筠嘆了口氣,起身回到繡架那邊,拿起繡花針來繡着未完的梅花。
鶥菡卻是忍不住了,問她:“五姐,英雄救美跟父親有什麼關係啊?”
鸞筠笑起來,一雙眼仍是看着手上的針線:“你可見過四叔那位新納的小妾。”
鶥菡當然見過,那個女子簡直就是狐狸精轉世,身個倒是小,可在鶥菡看來倒是窈窕的很,膚白勝雪一張小臉上柳葉眉彎彎一雙眼裡總攜春波櫻桃小口鮮豔欲滴,總之她渾身上下全都是媚骨,說起話來能把人酥死,鶥菡雖是不喜這樣的女子,可是每每見她都會被她吸引了目光。
“若是父親也納一房那般的妾,你覺得比柳氏如何?”鸞筠不欲與她多說,揚州瘦馬的事她還不想讓她知道。
說起來,也多虧了四叔那妾,她才能一路摸到瘦馬的事上去,只餘父親救下的‘美人’。那女子的賣身契已經在玉笙找的人手中,到時候拿捏她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在去的時候她早已吩咐過先給那女子服了半月的紅花,母親身邊養着崇哥兒,那柳氏鸞筠也不打算再留她了,留下來也就是禍害。她雖不懂男子的心,可從四叔那裡她知道,男子和女子一旦有了嫌隙,多少恩愛都可在霎時內灰飛煙滅。
也從那裡知曉了,食色性也,男子都是好色的,而長孫家的男人更甚。
鶥菡仔細想了想,當然是四叔那妾更勝一籌了,可是,父親也不好去搶了過來吧,也不知道五姐是怎麼想的?
卻也老老實實的回答:“柳氏自是比不得的。”
“你倒也不笨,那此事便好辦了。總有新人替舊人,詩有言,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到時,誰會管柳氏呢?你且看着就好,莫要輕舉妄動,常去母親處好好待崇兒,把他當作親弟來看待。”
鶥菡雖然厭惡柳氏,可對於崇兒,她還是甚爲喜愛的,白白胖胖的小不點總是跟在她身後跑來跑去,奶聲奶氣的叫她姐姐,她自是會好好待他的。
口上卻仍是說:“聽你的便是了。”
長孫鸞筠手中的針線飛舞在錦帛之上,心思卻飛到了與自己定親的何家上面。
何家與長孫家都是趙氏燕國開國以來的大家族,根深蒂固盤根錯節,自先皇起便有意打壓世家大族,就她所知的,裴家、餘家兩大家族曾經赫赫於史書,誰家祖上沒出過皇后,誰不曾跟隨□□一同征戰四方,可是到頭來照樣是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所以,如今的長孫家無人在朝廷上擔任要職,何家也是如此,斂盡鋒芒,方可換安穩一世。
可安穩又能是真的安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