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豐的話當然是謊言。
下午排練之前易豐還託人傳話過來,想跟蔡清德坐下來事先交換一下意見,再召開董事局會議處理這件事情,只是被蔡清德嚴詞拒絕了而已。現在易豐一開口,就變成“臨時拉來”、對於事情“模模糊糊”的了。
當然,這是正常的應對手段,易豐並沒有做錯什麼。
作爲現場職位最高的一個人,他擁有直接拍板的權利,如果易豐開口就說知道所有的事情,OK,那麼接下去就應該他來做出決定了。這當中就少了很多必要的層次和潤滑,同時也就沒有了根據情況的需要再次修正的餘地。
做事情可不是這樣做的。
到了董事局主席這樣的地位,很多事情易豐當然可以一言而決,不過更多的時候他仍然需要考量和平衡方方面面的各種關係。就像今天,易豐心裡當然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件事情,可是他現在能做出決定嗎?匆忙之間他又能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來呢?
支持蔡清德的想法嗎?
說實話易豐很不願意,他能被孟萊拉過來當成後盾,他的立場那是顯而易見的。
但是支持孟萊嗎?
易豐現在還不想立刻就跟蔡清德直接對上激化矛盾,支持孟萊的建議是一回事情,跟蔡清德直接衝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易豐並不介意在孟萊佔到上風的時候出手相幫,成爲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過孟萊想要讓他當面“鑼對鑼鼓對鼓”的跟蔡清德直接放對,那可就打錯了算盤。
怎麼可能!
易豐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兒,哪會這麼輕易上鉤。
而且現在的情況又有了新的變化,樂團的這些首席們已經被蔡清德的咆哮“鎮壓”,再想旗幟鮮明的支持孟萊,易豐要花的代價那可就大多了。更何況媒體的出現也出乎了易豐的預料,對此他同樣並不喜歡。雖然易豐並不在乎什麼樂團的傳統,但是媒體的過早介入只會讓事情變得複雜變得糟糕,而且勢必會引來蔡清德的強力反對,這絕對不是一種妥當的做法。如果換成易豐來處理,媒體出現的時機還要晚上很多。
既然左右都不合適,那麼“臨時拉來”、“模模糊糊”的說法也就順理成章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先鬥上一場讓我看看情況再說。
這是一個董事局主席應有的手腕。
……
會議室裡靜悄悄的,除了記者們的錄音設備工作時的微微聲響,沒有人急着說話。
“我先來介紹一下情況吧。”孟萊心裡輕輕嘆了一聲,開口說道。他知道如果自己不開口,那就沒有人會開這個口的。
易豐的臨陣退縮(這當然是孟萊的想法),讓孟萊失去了最堅實最有力的後盾,同時也讓他更加沒有了退路,此時的孟萊心裡已經隱隱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不過一想到孫雲目前低落的狀態,再想想現場這八位來自不同媒體的記者,孟萊先例又覺得自己未嘗沒有一搏的機會。
此時不搏,那就徹底沒有機會了。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作爲樂壇同行,我個人對於孫雲前輩目前的情況深表同情,我也願意儘自己的能力幫助孫雲前輩找回以往的演奏狀態。但是……我至今依然還是節日樂團的首席演奏家,我的肩上擔負着全團137位演奏家的信任和重託,那麼考慮問題的時候我就不可能只從自己的角度出發。”
孟萊的顴骨上現出兩團淡淡的紅暈,讓他平日裡非常蒼白的臉色看上去正常了許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侃侃而談,孟萊的情緒微微有點激動。
“站在樂團的角度,我認爲我們應該更加清醒更加理智的看待目前的情況,孫雲前輩的遭遇的確非常令人惋惜也非常令人同情,但這不是我們節日樂團爲他陪綁、跟着他一起滑入深淵的理由。我們應該想清楚什麼纔是適合樂團、對樂團有利的決定,我們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也都應該爲樂團的健康發展負擔起自己應盡的責任來。親情、友情對我們固然非常重要,但是樂團的健康發展纔是我們真正的立身根本。”
“所以我堅持我的提議,這兩場音樂會應該取消,至少也應該推後進行。”
事到如今,孟萊已經毫不掩飾自己的觀點,就連“陪綁”、“滑入深淵”這樣的形容都用上了,就連“親情”都成爲了他攻擊的目標,他也不再繼續掩飾這個提議原本就是他提出的。所有的一切,全都赤lolo的暴露了出來。
“而且我還認爲,作爲節日樂團多年好友和合作夥伴,孫雲前輩應該在自己的演奏狀態出現問題的時候就主動解除雙方的合約,這纔是前輩藝術家應該具有的風範。”
說到最後,孟萊又特意非常認真的加了一句。
……
會議室裡一下子安靜得嚇人,孟萊的最後一句話讓在場所有的人全都怔住了。
這是什麼狗屁邏輯!
打着爲樂團考慮的旗號,前面還在冠冕堂皇的說着什麼“責任”、“親情”之類的大道理,緊接着就能說出這樣毫無底線、不顧別人死活的屁話來嗎?什麼樣的大腦回路才能讓人毫無愧色的說出這樣自私的話來!
孫雲這樣去做,節日樂團這方面的確可以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不會有任何聲譽上的損失,就連金錢賠償也許都用不了很多。可是孫雲呢?孫雲卻將從此徹底陷入沉.淪當中,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放在平時,孟萊的這個說法並不算稀奇,古典樂壇當中經常會出現演奏家、歌唱家或是指揮覺得自己身體不適,臨時取消演出的情況。但是需要注意一點,臨時取消的是那位覺得不適的演奏家、歌唱家或是指揮的演出,演出本身並不會因此取消,演出曲目都不會變化。主辦方的通常做法是請人前來救場,今後揚名國際樂壇的鋼琴家小郎就是因爲救場而無意之中出名的。
但是放到孫雲身上,這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是孫雲的專場音樂會,誰來救場?不可能有人來救場,請來了樂迷們也不會買賬,他們就是衝着孫雲買票的,換個人塞給他們,你們主辦方準備鬧哪樣啊?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兩場是孫雲的復出音樂會,也就等於是孫雲十年沉寂之後的又一次首演。首演對於一位演奏家的重要性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包括在座的這些記者,而這兩場音樂會對於孫雲的重要性更要超過當年的第一次首演,這是孫雲新生的開端。
這樣的音樂會也是說一聲取消就能取消的嗎?而且還要孫雲主動提出取消這兩場音樂會?跟樂迷、媒體等等如何交代倒還是小事,孫雲如何對自己交代呢?答應了取消音樂會,那就等於孫雲自承狀態不好,達不到音樂會的要求,那也就等於變相的承認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孫雲搞出來的。
只要孫雲開口答應,不用等待媒體和樂迷們的事後評論,也不用等到音樂會結束之後,孫雲自己就已經親手毀掉了自己的自信心。演奏狀態丟失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直面的勇氣。真要是這樣,那麼孫雲的狀態就真的是恢復無期了。
只要不是腦殘,任何一個演奏家都絕對不可能答應這樣過分之極的要求,孟萊肯定也清楚這一點,但是孟萊還是當着衆人和孫雲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這簡直就……就簡直了,已經沒有任何語言可以來形容這種行爲的惡劣程度。
這是完全將自己的利益至於別人的死活之上。
這是徹頭徹尾的自私和無恥!
……
蔡清德覺得自己徹底失敗,當年老眼昏花,居然看中了這麼一個東西,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易豐也已經收起了笑容,淡淡的瞥了孟萊一眼,低頭喝水。
阿寬原本坐得距離孟萊最近,這會兒他正使勁兒推着身邊的David,想要再靠過去一點。哪怕多離開一步的距離,那也是好的。
作爲圈子裡的一員,沒有人喜歡也沒有人接受這樣的一個人。
不過,對於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來說,孟萊剛纔的表現那就太夠味道了。
好,好得很吶!
“孫先生,請問您對孟萊先生的說法如何評價?”
“孟萊先生,您是希望孫雲先生主動取消演出嗎?”
“易主席,請問你對此事的看法如何?”
“蔡爵士,對此您有何感想?”
會議室裡一下子又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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