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指揮棒的尾端在輕輕顫動之後驀然上挑，左手同時用力一收，整支管弦樂團的宏大聲音在樂曲最高chao的部分戛然而止。
“好，很好，謝謝大家的合作，現在休息30分鐘。”
蔡清德爵士緩緩的放鬆自己的身體，視線掠過樂團的所有成員，向他們微微頷首示意，隨即微笑着說道。
香江節日管弦樂團的大排練廳裡響起一陣嗡嗡的聲音，那是樂團成員放下樂器輕聲交談、翻看樂譜準備下一場排練或者起身離開演奏位置時發出的輕微響動，即使指揮已經宣佈了休息，不過每一位樂手全都是輕手輕腳的動作，沒有任何一個人大聲喧譁。
排練廳裡仍然保持着安靜的低分貝。
蔡清德爵士將自己那支量身定製而成、已經使用了幾十年的烏木材質象牙裝飾手柄的白色指揮棒仔細的放進專門的盒子裡，在指揮台上非常小心的放好，這纔對着鋼琴的位置招了招手，隨即邁步向着排練廳門外走去。
……
回到自己的專用休息室裡，蔡清德將自己舒服的放進藤椅裡面，喝了兩口助手爲他準備好的溫熱的茶水，搖了搖頭這才輕聲嘆道。
“始終還是……欠了一點啊，孫雲，你應該知道的吧？”
作爲指揮，他當然最清楚樂團當中每一位演奏家的狀態和發揮究竟如何，特別是孫雲這個擔任主奏的鋼琴家。剛纔這一首柴可夫斯基《降b小調第一號鋼琴協奏曲》的排練當中，孫雲的整個狀態讓蔡清德心裡隱隱有些擔憂。排練進行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不過孫雲的演奏距離他的巔峰狀態始終還是差了一點什麼。
在純粹的鋼琴演奏技巧方面，孫雲的演奏無可指摘，堪稱完美。經過了葉梓的全面“治療”和隨後半年以來孫雲自己每日不輟的氣功練習之後，在很多大難度的演奏技巧方面，孫雲現在甚至略有提升，而且還在不斷的進步和改善當中。
這是非常罕見的事情。
四十幾歲的演奏家正是演奏家一生當中最成熟最優秀的階段，體力充沛、閱歷豐富，舞臺經驗也累積到了足夠質變的程度，這個階段的演奏家雖然還不見得能夠達到從心所欲的至高境界，但是各方面的素質都已至巔峰，這是最能夠出成績的一段時期。不過單純從演奏技巧來說，這個階段的演奏家一般都早已定型，極少有再做突破的先例。更何況孫雲之前因爲那個難倒了全世界醫生的雙手疑難病症，已經離開了演出舞臺整整十年之久，演奏技巧沒有退步就已經難能可貴了，還能繼續進步繼續改善那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不過孫雲卻真的是做到了。
雖然進步的不多，改善也只是一點點，但是千萬不要忘了孫雲本來就是名揚世界樂壇的一流鋼琴家，本身具有的演奏水平就已經達到了極高的水準。在此基礎上再做突破，哪怕僅僅只是一點點，那也真的是極不容易的了。這一切完全仰賴於孫雲身體素質方面的改善，這當然就跟葉梓當初的“治療”和孫雲隨後每日苦練的氣功分不開的。
但是跟演奏技巧方面神速恢復並且繼續改善相比，孫雲現在的演奏當中總是缺少了一點東西，一點十年以前的孫雲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尋找就能擁有的東西--自信！
對於自己和未來的那份--真正的自信！
現在的孫雲，幾乎每時每刻都陷入了那種無端的焦慮當中，而這種焦慮體現在他的演奏當中，那就是缺乏自信。
這真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雖然手臂上的病症早已恢復，“鋼琴演奏”、“鋼琴家”這些詞語對於孫雲來說已經不再是令人難堪的字眼，重歸舞臺也會在不久的將來真正變成現實，但是……十年來病痛的折磨留在孫雲內心深處的那些傷痕，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完全抹除的。它就像個幽靈一樣，在孫雲進行演奏的時候隨時都會出沒。
有時，因爲某一段曾經演奏過無數遍的熟悉旋律把它悄悄勾起；有時，由於某一個已經深深刻在骨頭裡的演奏動作將它輕輕喚醒；也有時，根本沒有任何理由的，它就突然出現了。
它的每一次出現，都讓孫雲的心裡充滿了陰霾。
……
“我知道的，爵士，”孫雲微微低着頭，聲音極輕的說道：“我知道的。”
蔡清德再次輕嘆了一聲：“孫雲，我不想給你施加更多的壓力，但是距離音樂會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啊，你必須儘快找到一個合適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否則的話……”
否則如何，蔡清德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兩個人心裡都清楚那是什麼。
……
10月10日，那將是孫雲第一場復出音樂會正式舉辦的日子，距離現在還有整整兩個星期，但是實際上時間已經相當緊迫了。蔡清德和他執棒的香江節日管弦樂團，爲了孫雲的兩場復出音樂會已經整整排練了一個多月，孫雲自己也準備了包括柴可夫斯基《降b小調第一號鋼琴協奏曲》、聖桑《g小調第二鋼琴協奏曲》以及孫雲最拿手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在內足夠支撐兩場復出音樂會的重量級作品。
孫雲的復出對於香江古典樂壇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盛事。
幾個月前，孫雲召開新聞發佈會宣佈復出樂壇的消息一經公佈，立刻就受到了香江古典樂迷的熱烈歡迎。對於孫雲這位年僅十五就已舉辦了首場專場音樂會的天才鋼琴家，樂迷們發自內心由衷的喜愛，他們中的不少人都收藏有那場專場音樂會的黑膠唱片，孫雲演奏的那兩首鋼琴協奏曲也成爲了香江樂迷心中的經典演繹。孫雲在國際樂壇的一舉一動都讓他們歡欣鼓舞，他們齊聲歡呼香江樂壇再一次走出了一位世界級的大演奏家。孫雲患病、孫雲不得不離開樂壇的消息讓他們黯然神傷，他們連連哀嘆香江樂壇從此失去了一位蜚聲國際的音樂天才。很多樂迷甚至爲此潸然淚下，也有不少樂迷通過各種渠道爲孫雲尋找着治療頑疾的各種方法。
十年之後，忽然得知昔日的心中偶像終於頑強的戰勝了病魔，準備再一次登上那座輝煌的舞臺，重新開啓自己的演奏生涯，香江的古典樂迷們興奮了、開心了，同時也瘋狂了。
復出音樂會的門票開售之後，在短短兩個小時的時間裡面，大會堂音樂廳兩場音樂會的2800個座位便被蜂擁而至的香江古典樂迷們搶購一空，這樣的場景以往只有世界五大樂團來訪的時候、以及世界頂尖演奏家、歌唱家、音樂家光臨的時候纔會偶爾出現。
在香江古典樂迷的心中，孫雲這個名字絕不亞於世界樂壇那些佔據金字塔尖的超一流演奏家，哪怕這樣的看法超出了孫雲實際擁有的能力和名氣，但是他們就是這樣固執的認爲。
這，是我們香江自己的世界級演奏家，哪怕沉寂十載，那又如何！
這就是香江古典樂迷們驕傲的心聲。
孫雲和蔡清德全都非常清楚樂迷們的心聲，他們如何能夠辜負這一份沉甸甸的期盼呢！他們想做的就是爲樂迷們奉獻兩場高質量的毫不含糊的音樂會，以飱樂迷。
但是現在，如果無法解決那個纏繞在孫雲心底深處隨時可能浮現的幽靈，這兩場音樂會很有可能變成兩場非常尷尬的復出宣言，香江的古典樂迷們可是非常懂得欣賞的。如果真的變成這樣的情況，那麼所有的一切、包括葉梓對孫雲的“治療”和孫雲自己毫不間斷的氣功練習，都將成爲完全的無用功。
這是孫雲和蔡清德爵士、包括即將來到香江爲自己的恩師復出助演的葉梓都絕對無法接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