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朵覺得挺新鮮，當了十幾年的學生，永遠都是別人在評判自己的對錯，還從來沒反過來做過。
再加上換個老師來也不知道水平怎麼樣，習慣了楊老師教學模式，她還真有點不樂意聽別的老師上課，更何況這卷子本來就是楊老師出的。
於是她點點頭，表示自己贊同第二個方案。
接着於睿也表示沒問題，但虞文佑和叶韻就有點猶豫了。
叶韻怯生生地表示，她家附近有一段路沒有路燈，她不敢回去太晚。
楊老師告訴她不用擔心，應該不可能忙到那麼晚，如果真的忙到天黑她可以先走。
虞文佑見其他三個人都同意了，支吾了半天也同意了，但表情卻有點僵硬，就好像便秘一樣難看。
或許是感受到學生對自己的信任，楊老師心情大好，又給他們一人塞了一個橘子，囑咐他們回去抓緊時間把作業寫寫，免得晚上回家寫到太晚，第二節課下課直接過來就行了，反正第三節曾老師不在，最後兩節都是自習課。
最近學校已經逐漸恢復了以往的上課模式，首先恢復的就是下午的第四節自習課。
於是他們成功地被楊老師拉了壯丁，恍恍惚惚地回去了。
嚴朵還一直擔心楊老師問起試卷上四個字的事，結果人家壓根連提都沒提。
中午回家嚴朵就開始抓緊時間寫作業，下午課間時間也充分利用上了，叶韻也和她一樣，整整一下午連句話都顧不上說。
第二節課下課的時候，她們倆已經完成了八成的作業量，這是在她們全程都十分專注的情況下才有的效果，所以說她們倆成爲同桌其實還真是挺合拍的，起碼認真學習的時候絕對不用擔心會相互打擾。
下課鈴聲剛打響，四個人便收拾好了書包，在同學們詫異的目光下施施然離開了教室。他們幾個口風都緊，全班愣是沒一個人知道他們要去幫老師批改試卷，有人還嘀咕着該不會是楊老師要給他們開小竈吧。
來到楊老師的辦公室，辦公室裡只有楊老師一個人，他看看手錶說“一會咱們到隔壁休息室去，現在時間還早咱們先聊聊”，然後幫他們一人倒了一杯水，又給他們一人塞了一小袋瓜子和軟糖。
軟糖也是從他左邊抽屜裡拿出來的，嚴朵很想偷偷看一眼，那個抽屜裡到底藏了多少零食。高級鑑定術的結果不是說楊老師是個吃貨嗎，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很難想象楊老師坐在辦公室裡嘎嘣嘎嘣吃零食的樣子，但是現在看見楊老師不斷從抽屜裡掏零食、嗑瓜子、剝桔子，居然毫無違和感，她自嘲地想自己八成就是被系統給洗腦了。
師生五人閒聊了幾句，大部分都是楊老師問，他們回答。
聊着聊着楊老師突然間說：“其實你們四個的成績我一直都是放心的，虞文佑和於睿成績一直非常穩定，這一點很難得，嚴朵也一直在穩定地進步，叶韻雖然偶爾有點不太穩定，但也從來沒有大的起伏，當然……”
剛剛鬆了一口氣的四人被這個“當然”一驚，立刻坐直了身體。
“當然你們也各有各的毛病……反正我下個學期可能也不帶你們了，索性多說幾句，你們可別嫌我囉嗦。”
嚴朵剝橘子的動作突然停了，其他人也像被按了暫停鍵。
虞文佑愣愣地問道：“楊老師你下學期不帶我們了？爲什麼？”
楊老師說：“當然是因爲學校的安排，不過還沒定下來呢，我只是先跟你們打個招呼，你們別在外面亂傳，班裡其他同學也先別說。回頭我有空還會找其他同學談談，咱們班有幾個同學我還真不怎麼放心。”
四個人都默然了，嚴朵尤其驚訝，這一回明明沒有家長來投訴爲什麼學校還是要換班主任，總不能是因爲家庭原因吧！
還真的讓嚴朵給猜對了，楊老師之所以這麼說就是因爲之前學校領導層已經跟他打過招呼，說他家裡的問題總是不能解決，已經嚴重影響他的工作狀態，每一屆的一班都是重中之重，不能因爲他的個人原因受到影響，所以如果下學期他還是這種狀態，那學校就要考慮給一班換班主任了。
雖說學校領導也只是丟狠話希望楊老師不要受家庭影響，儘快恢復以往的工作狀態，未必是真的要換掉他，但他本人正處在最消沉的階段，凡事都會往壞的方向去想。
儘管如此他還是放心不下一班的學生，想在換班主任前和同學們挨個聊一聊，雖然一兩次談話的作用微乎其微，但萬一能起到一點作用總是好的。
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姑且不論楊老師最近的工作狀態到底如何，起碼在他們四個眼裡楊老師是一個各方面都無可挑剔的班主任，當然這也跟他們四個都是“好學生”，老師從來沒找過他們麻煩有關。
當然最難過的應該還是楊老師本人，嚴朵這回真的開始同情他了，古人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句話楊老師也曾在語文課上提到過，估計他也想不到自己的事業居然會栽在一場“家庭糾紛”上。
見氣氛突然間變得壓抑了，楊老師還反過來安慰大家：“只是不帶班主任而已，語文課應該還是我帶。”
可惜大家的臉色還是一點不見緩和，楊老師也無奈了，只好轉移話題。
“虞文佑，我覺得你總是在爲你的成績患得患失，成績稍微有點浮動你就會很煩躁，有上進心雖好，但總是爲了成績影響了你正常的人際交往和生活就有點問題了，這說明你在情緒的控制方面需要加強。說句你們不愛聽的，將來你們就業了，工作單位注重的可不是你們的成績。”
虞文佑臉色發青地低下了頭。
“於睿，你這名字倒是沒起錯，頭腦好得很，我帶了這麼多屆也很少碰到像你這麼聰明的學生，你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幹勁。我聽說，同學們叫你於二？”
其他三個人的嘴角都忍不住翹了起來，憋笑憋得很痛苦。
楊老師也笑了：“咱們就是隨便聊聊，不用那麼緊張，瓜子打開來吃啊！不愛吃嗎？我這還有其他零食，魚皮花生要不要吃？”
大家簡直受寵若驚，趕緊搖了搖頭。
但是楊老師還是從抽屜裡又拿了一包魚皮花生，拆開來非要他們一個人抓了一把。
這東西總是抓着手心會變粘，嚴朵等人只好把魚皮花生統統塞進嘴裡嚼了起來，辦公室裡頓時充滿了嘎嘣嘎嘣的聲音。
楊老師繼續評價於睿：“以你的頭腦想考得更好點根本不是難事，但是你對自己的現狀好像挺滿意的，門門課都在五名以內晃悠，是不是覺得反正這樣的成績也不錯了，老師家長都挺滿意的，你就可以偷懶。你這樣又未免太不把成績當回事，考試又不是爲了別人考的，你一副應付差事的態度給誰看呢？說實話有時候我真恨不得你和虞文佑能中和一下就好了，我也少操點心。”
於睿“嗯”了一聲沒說話。
楊老師說：“這次期末考試的時候可別再這樣懶洋洋的，讓我看見你的鬥志，聽見了沒？”
於睿點了點頭，過了會又往嘴裡塞了一個魚皮花生。
“叶韻，我發現你學習的時候特別愛鑽牛角尖，有的老師都向我反映你經常爲一道題跟他們沒完沒了地爭論……其實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以前我上學的時候也幹過這種事，這道題爲什麼只能選A不能選B，我覺得B好像也對，這道題爲什麼一定要這要解，那樣解明明也行，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叶韻點點頭。
“隨時保持懷疑精神並不是壞事，相反我覺得這種品質很可貴，這方面你不需要改變。不過我們也得先來考慮一下現實的問題。中國現在的教育模式因爲種種原因，已經逐漸變成了抓分式教育，就是逮到一分是一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只要合法大家都認可。老師教給你們的東西雖然看起來很死板，但很明顯這種死板的方式更適應現在的高考模式，假如你高考的時候突發奇想用一個新的解題思路來答題，萬一你這個思路並不成熟，出了錯你可能都無法察覺，或者碰上一個並不欣賞你新思路的閱卷老師，你的分不就白白丟了嗎？”
叶韻睜大了眼睛：“那我以後只要按老師說的那樣去學就行了？您的意思其他的我都不用去想？”
楊老師搖頭：“你依然可以按照你的方式學習，千萬不要丟掉你的懷疑精神，如果你有什麼問題你也可以去問老師，沒有哪個老師會因爲這種事生氣的，相反老師們都很欣賞你的學習態度。只要你記得一點，考試的時候腦子要清醒，要隨時記住你是來得分的，千萬不要在該保守的時候思維太跳脫。”
叶韻又點點頭，但她還是不明白：“既然現在的教育模式不好，那爲什麼咱們國家不整改呢？”
楊老師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會這麼問。行吧，今天我就多說幾句，我可從來沒說過現在的教育模式不好，其實中國的高考也算是結合了古往今來以及其他國家的人才選拔制度，總結出來比較適合中國的模式。每個國家的教育都有其不足之處，全世界也都處在摸索階段，只不過大家都只看到別人的長處和自己的不足，所以才心存質疑，難道你們以爲別的國家就沒有人抱怨本國的教育？改革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是說你看哪種方式好就立刻套用到自己身上來，生搬硬套到時候不亂纔怪呢。要我說啊，其實我們國家的教育體系還是有一定優勢的，也許再過幾年，就會輪到別的國家羨慕我們，來我們這吸納先進的教育思路了。”
嚴朵立刻對楊老師刮目相看了，因爲十幾年後，被本國人批得一無是處的高考模式真的在全世界得到廣泛認可，很多國家開始學習中國的教育。雖然缺點還是挺多的……但優勢也是很明顯的嘛……
楊老師又囑咐大家：“這只是我的個人看法，你們聽聽就行了，回頭你們出去誰也不許把我剛纔說的話到處亂傳，聽見沒？”
四個腦袋忙不迭地點了起來。
接下來就輪到嚴朵了。
見楊老師的目光移動到自己身上，她立刻夾緊尾巴做乖乖聽訓狀。
“嚴朵……”楊老師皺了皺眉，“其實我沒發現你有什麼明顯的問題……但是沒有問題也是個大問題。”
嚴朵大氣還沒喘完，就被他後面那句話給弄懵了。
“老師和同學好像對你評價都不錯，脾氣好、聽話乖巧愛學習，有時候我也能感覺到你的性格比同齡人要成熟不少，也許跟你的家庭情況和以前的經歷有關。但你現在只是箇中學生，這個年齡本來就是容易衝動和犯錯的年紀，可我沒有從你身上看到一點熱情和朝氣，更不要說是衝動或犯錯了……”
楊老師說着說着突然擺了擺手，對其他三個人說：“要不你們幾個先到隔壁休息室去，抓緊時間把作業寫寫，我和嚴朵聊好了就過去。”
於是三個人點頭答應了，留下嚴朵一個人，先去了隔壁休息室，兩個房間是相通的，只隔了一扇門。
路上，虞文佑好奇地問叶韻：“楊老師說嚴朵的家庭情況和以前的經歷是什麼意思？”
不就是父母都是再婚，以前很胖所以很自卑很內向嗎，班裡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叶韻用手指頂了頂眼鏡，瞅了虞文佑一眼道：“怎麼辦，我不想告訴你們……”
於睿無語，幹嘛要說“你們”，我什麼也沒問啊……
虞文佑抓抓頭髮，低聲抱怨了一句：“什麼嘛，神神秘秘的。”
辦公室裡就剩下嚴朵一個學生了，她感覺有些拘謹，不自覺地扭動了一下雙腳。
楊老師說：“有些話我覺得還是單獨跟你談談比較好，所以叫他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