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樑愈忠心底卻是忍不住暗暗詫異了,因爲娘這趟縣城之行,對曦兒這態度,較之以前,那可真是大有改觀啊,如先前那事,擱在以往,譚氏保準揪住曦兒的耳朵,要狠狠訓斥一番,而這回,不僅沒有半句訓斥,反倒還耐心的再說了一遍,天,太陽正從西邊出來了啊!
客棧門口停靠着一輛青布馬車,馬車外面站着一個車伕,看那一身裝扮,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家僕。
錦曦微微側目,難不成是樑禮輝過來了?
樑愈忠和錦曦一路把譚氏和年哥兒送上了客棧二樓他們的客房,屋子裡,燈火通明,坐了好幾個人。
有老樑頭,樑愈洲,樑禮勝,樑禮輝也過來了,身邊還帶着一個約莫二十三歲光景的,一身光鮮,頭戴朱釵,略施粉黛做少婦打扮的年輕婦人。
瞧見譚氏一行進門,樑禮輝趕緊起身,那少婦也隨即站起來,臉上掛着大方得體的淺笑。
經過一番寒暄,得知那年輕婦人當真是樑禮輝的妻子,周縣丞的獨女周氏雲芝。樑禮輝領着那周氏給譚氏下跪磕頭敬了茶,又跟樑愈忠和錦曦照着輩分一一打行禮,錦曦作爲堂妹,自然也得還禮。
“原本就盤算着,等開春天氣暖和了,回村去拜望爺奶和諸位叔叔,恰巧爺奶來了縣城,這兩日一直想來拜訪,無奈總是嵯峨了。晌午禮輝家來與我說,爺奶明日便要啓程回村去,我便急了,再如何也央求他帶我過來給爺奶磕個頭,算不得正式拜見,待天暖和了。我們夫婦二人定當回村再拜。”周氏在那跟老樑頭和譚氏解釋着。說話恭敬中帶着幾分敬重,
給人很舒服溫順的感覺。
老樑頭一邊抽旱菸一邊連連點頭,顯然對這個出身官家的孫媳婦相當滿意。譚氏沒有如老樑頭表現的那般,但也面色平和的點點頭,隨便敷衍了兩句,便讓樑禮勝把年哥兒抱去後面的牀鋪上安睡、這邊,一大家子人陪着老樑頭,在燈下說些閒散話。
周氏早從樑禮輝那,聽過這錦曦堂妹的事蹟,周氏縱然因在乎樑禮輝。而愛屋及烏,不敢對樑家這邊的人有何輕視,但作爲官家的女兒。骨子裡還是對這些從商的商戶帶着幾分輕視。
原本想着,縱然那三叔一家和錦曦堂妹再如何聰穎會謀利打理鋪子,也終究不過是市儈的小民,逃脫不開銅臭之氣。
因爲見識過樑愈駒的貪婪陰沉,樑愈林的潑皮無賴。周氏虛構的樑愈忠理當是一個銅臭十足的商戶,那錦曦堂妹也必定是不識大體的鄉下丫頭,只不過腦瓜子比旁人精些罷了。但此番一番見禮,和寥寥幾句招呼的話語,周氏心裡暗暗驚詫。
且不說這擁有三家鋪面的三叔,是個寬厚質樸的漢子。面前的這個豆蔻少女,也不僅生的眉清目秀,打扮和說話更是大方得體。不多言不多語。笑容親和,目光澄亮,渾身上下隱隱透出些靈慧之氣來,跟周氏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周氏正打量錦曦的同時,錦曦也在暗暗觀察着這位官家小姐出生的大堂嫂。從她的穿衣打扮來看。似乎跟那些不知柴米油鹽貴的官家小姐有點不一樣,都道人的眼睛是通往心靈的窗戶。周氏雲芝的眼睛裡,雖然或多或少會有些出生上的優越感,但卻不見官家小姐慣有的跋扈專橫。
樑禮輝坐着,她站在他身後,臉上始終掛着端莊賢淑的淺笑,聽着這些人絮叨村裡的事情,周氏饒有耐心的聽着,沒有半點不耐煩的跡象。
錦曦把周氏跟以前的洪氏放在一塊暗做比較,怪不得樑禮輝會爲了周氏甘願入贅周家,這周氏雲芝單從這些表象來看,着實是不錯的。不過,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周氏到底如何,這還得從長計議。
感應到周氏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轉,錦曦擡眸,跟周氏的目光遇上,衝上淡淡一笑。周氏微微一愣,隨即面色微紅,朝錦曦若有似無的點點頭。
從老樑頭那告退出來,錦曦一路走的步伐生風,緊趕慢趕終於回了鋪子,果不其然,已經打烊的鋪子裡,大傢伙都在,老習慣,圍着一張大桌子,等候錦曦回來一道盤賬覈算今日的盈利!
錦曦茶都沒抿一口,就覈算起來,孫玉寶在一旁把算籌撥的噼裡啪啦,其他人都屏住呼吸,緊張又期待的等待着結果,樑愈忠也拉了條凳子坐在錦曦身後,鋪子裡一時只聽到呼吸聲和算籌的聲響。
好一會兒,錦曦合了賬簿,出聲打破了這鋪子裡的安靜。
“今日統共做成的買賣,賬面毛利是二兩四百六十文。扣除掉料子,柴火,調料及其他的成本,純利該是一兩七百八十文錢!”錦曦宣佈。
大傢伙在聽到這個結果時,反應各異。
“沒法跟去年年底火鍋鋪子那會子比,那會子最多的一日,咱可是純賺十五兩銀子呢!況且今日這賺頭裡面,我覺着大頭還是外面的燒烤佔去了,今日我這鋪子裡面賣飯菜,食客不多!”孫玉霞分析道,對這個結果有點不滿意。
孫大虎甩着痠痛的手腕,倒是很興奮道:“我倒覺着這頭一日,能有這樣就算不錯了,萬事開頭難嘛,何況,咱這鋪子整修後,好多食客都還沒摸到這裡,等時日一久,曉得的人越來越多,生意必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我贊成二姐夫的話,咱不能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慢慢來經營,必定會越來越好的。”孫玉寶正色道。
孫玉霞嘆口氣,無奈的把目光看向錦曦,錦曦把玩着算籌,淡淡一笑,道:“一口吃不成個胖子,咱這鋪子如今走的就是小本經營,薄利多銷的路子。大傢伙別泄氣,打足精神來,要相信咱們的鋪子有那潛力,不能因一時得失而影響全局!”
隔日,老樑頭帶着樑愈洲和樑禮勝他們去了常青巷子裡的方宅,整理那些被褥之類的物件。錦曦則陪着譚氏跟往巷子裡面的楊家宅院而去,探望正在坐月子的樑錦蘭。
聽到風聲的楊氏,早已滿臉堆花的等候在院子門口,第一眼瞧見後面錦曦挎在臂彎裡的篾竹籃子,楊氏目光一亮。趕緊上來攙扶着譚氏就往宅子裡面去。
錦曦手裡拎着的籃子,隨即被楊氏帶過來的丫鬟,給接了過去,錦曦兩手空空的跟在後面,一路走來一路觀看,順便聽楊氏在那絮絮叨叨的說話,話裡話外都帶出楊家的人如何的看重樑錦蘭母子云雲。
楊氏領着譚氏和錦曦,穿過前面的那一排正屋,來到後面的內院,一路上確實遇到了兩個中年僕婦。都過來客氣的跟譚氏見禮,稱呼譚氏爲親家老太太,稱呼錦曦爲小姐。
“好了,你們都下去忙活吧,一會子記得把乳鴿給燉上,記得多放一把枸杞,晌午飯前少奶奶要吃的。”楊氏擺擺手,吩咐那兩個僕婦。
錦曦瞧見那兩個僕婦嘴上應着‘是’,兩人目光交匯處,都透出一股濃濃的不屑。
兩個僕婦走出兩步,又被楊氏給喚住:“那個啥,親家老太太過來探望你們少奶奶,晌午飯記得在原來那些菜色上,再多添幾樣,多放油多放肉,回頭端上桌來寒磣死人,要你們好看!”
等到楊氏領着譚氏和錦曦離去,這邊兩個僕婦低聲竊語道:“親家太太真是寒磣死人了,日日住在這裡不走,還盡當自個是主人家來呼喝我們!”
“嘁,少奶奶怕胖了身形走樣不好看,不能討少爺歡心,那些雞湯鴿子湯什麼的,不都是進了親家老爺和親家太太的肚子?這樣的好便宜,怎麼捨得走?”
“厚臉皮的,撐不死她!”
“快別說了,要是被少奶奶曉得我們在這道論她娘,回頭有咱倆好受的,趕緊的去竈房吧!”
“哼,曉得也不怕,這宅子裡面說了算的,可不止她一人!等回頭少爺把巧惠那丫頭扶了做妾,咱們的日子怕是會比現在好過些,巧惠那丫頭打小就跟咱們在一處!”
“哎呀,往後的事誰說的定呢,少奶奶如今生了兒子,是楊家的寵臣呢,你瞧瞧,少爺原本是要擡巧惠的,這會子不也按捺下了嘛!”
“主子們的事兒咱別說了,亂着呢,趕緊的去竈房做咱的本分吧!”說着,兩人匆匆離去。
樑錦蘭靠坐在寬敞的紅木雕花大牀上,頭上繫着防風的抹額,身上蓋着錦緞的被褥,依舊嫵媚的容顏,許是因爲臨盆時虧損的氣血還沒有補回來,面頰略顯蒼白。
一個丫鬟正在牀邊,小心翼翼的喂樑錦蘭喝東西。
瞧見譚氏幾人進門,樑錦蘭和那丫鬟的目光皆朝這邊看來,錦曦隨即認出那丫鬟,便是那會子在夜市上瞧見的丫鬟翠兒。
樑錦蘭瞧見譚氏,神情大喜,道:“奶,可算把您老人家給盼來了,孫女日日惦記着您呢!”說罷,就要揭開被子下地,楊氏一個箭步上前,趕緊攔住樑錦蘭:“月子裡的人可不得下地,仔細驚了風!”
“娘,奶大老遠過來看望我和小娃兒,我怎麼着也得替小娃兒給奶磕頭呀!”樑錦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