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樑頭走出門沒幾步,忽地又折了回來,在屋裡四下一尋,衆人都很詫異,不曉得他要找什麼,卻見他最後抄起一條扁擔拽在手中,拳頭握得吱嘎吱嘎響。
“爹,你這是幹啥?咱是去找人,又不是去打架!”樑愈林打了一會小盹兒,這會子醒過來,不明就裡,不免驚訝問道。
老樑頭狠狠一瞪眼,道:“等會指不定會碰到畜生,我就拿這扁擔砍死他!”說完,氣沖沖衝出屋門,瞬間消失在濃濃夜色中。
樑愈林怔了,樑愈洲也撓了撓腦袋,粱禮勝也是莫名其妙,皆望向站在一旁沒有絲毫詫異,卻臉色極其陰沉的樑愈忠。
“老三,你聽明白咱爹這話啥意思嗎?”,樑愈林湊過來問。
樑愈忠皺緊了眉頭,道:“別問那麼多,咱動身吧!”說完,擡腳追着老樑頭去了。其他人對視了一眼,越發覺得詫異,也都紛紛跟了上去。
老樑頭帶着兒孫們再次出發去尋找樑愈梅,內院那塊,被李大夫救醒後的譚氏,聽到老樑頭他們又出去了,怎麼着也不聽勸,不肯在牀上躺着,硬是要往前屋這邊來坐着繼續等。
一衆婦人們便又簇擁着譚氏來了前面大房的堂屋,眼見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晚,這些婦人們惦記着家裡的男人孩子們,坐了不一會便陸續起身告辭了。只有崔家的和張家的,還留在這陪着。
“姑……姑啊……”忽然。屋外傳來女子焦急的叫喚聲,正循着老樑家這邊靠來。
張家的一愣:“是我那侄女喚我!”說完,霍地起身去了屋門口,很快便聽到屋門口傳來說話聲。
“哎呀,春妮兒,這大晚上的你挺着個大肚子咋跑到這來啦?”張家的在外面咋呼道。
“姑,我去你家,姑父不在家,表嫂說你來了老樑伯家這塊,我就尋過來了!”春妮道。
“哎呀。你這傻閨女。天塌下來還是咋地,這大晚上的尋到這塊來了,滑跤了咋辦啊!”張家的略帶責怪道,一邊將春妮兒扶進了屋。
春妮跟屋裡的其他人略略打了聲招呼。反手抓住張家的焦急道:“強子早上出門。到這會子都還沒家來。我燒好了晚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真把我急壞了,咋辦啊姑?”
譚氏沉浸在自己的悲慟世界裡。對外界的一切聲響都沒有知覺,楊氏聽到張大強也不見了,驚奇的豎起耳朵,眼睛一眨一眨的,好似在猜測着什麼。
孫氏在聽到春妮兒的話後,身子驀地一僵,下意識扭頭看了眼錦曦,錦曦朝孫氏輕搖了搖頭,把手搭在孫氏的肩膀上,讓她平穩點。
張大強的爹是張屠戶的弟弟,早兩年病死了,張大強還有個娘,身子骨不好,連菜園都打理不了。張大強和春妮的小家有啥大事,都是張屠戶他們給拿主意,所以,春妮才尋過來。
張家的一聽,急了,又是吃驚又是生氣,道:“啥,早上進山去給你摘野果子,到這會子都還沒家來?那小子,真是不讓人省心!回頭等他家來,我定要叫他伯給好好揍一頓!”
“姑,你別急着要揍強子啊,要不是我說想吃酸山楂,他也不會進山。姑啊,強子不會是在山裡迷了路,或是被啥蛇蟲給咬了回不來了吧?我公公不在了,婆婆不頂事,強子又沒同胞的弟兄姐妹,我挺着個大肚子,想進山去尋,也不成!姑,你可得幫我拿主意啊!”春妮兒說着,掩面嚶嚶哭了起來。
“我家梅兒妹子上晝在家好端端的睡覺,說不見就不見了。你家強子也還沒回來,咱村今個這怪事還都給湊一塊去了呢!”楊氏忍不住插嘴,這話自然是朝春妮兒說的。
兩家隔得遠,春妮兒平素不愛在外走動,自然還不曉得樑愈梅失蹤的事情。聽楊氏這般一說,愣了下。
楊氏還待再說點什麼,春妮兒已經被張家的拉着出了屋門。
“你姑爺今夜在雜貨鋪子王貨郎家喝酒,咱這就找他去,讓他帶着你表哥表弟去找找,你甭急,啥事有姑呢!”
……
張家的走後沒一會,崔孔雀過來接了崔老太家去,蹉跎了這麼久,這時候,村裡人家都已經陸續睡下了。
崔老太一走,堂屋裡就剩下譚氏,楊氏,金氏,還有孫氏和錦曦,以及蹲在屋門口的樑禮青和樑禮柏。
譚氏保持着起初那姿勢,整個身體陷在椅子裡,目光直勾勾盯着屋外的夜色,顯然還沉浸在自己的悲慟世界裡沒能自拔。
誰都不敢再出聲,金氏呆愣愣的坐在那左右張望,楊氏耷拉着眼皮在一旁撇嘴,孫氏的目光一會就朝屋外張望一下,滿面焦憂。錦曦靜靜站在那,微微斂眉,想着這會子,老樑頭他們差不多快進到了柳樹林子裡吧?不曉得樑愈梅是不是正跟張大強在一塊?如果老樑頭親眼得見了他們在一塊的一幕,會不會激怒下當真用手裡的扁擔,去砍張大強?
上回在麥子地裡,樑愈梅拼了命的拽住樑愈忠,以此來幫助張大強逃跑。錦曦不免驚詫,這樑愈梅對張大強,到底是懷春少女對異性的本能吸引呢?還是所謂的動了男女之情?
不過有一點,錦曦幾乎可以肯定,那張大強擱着家裡嬌小玲瓏的春妮兒,而去招惹樑愈梅,根本就是嬌妻有孕,他體內荷爾蒙劇烈攀升,出去找女人發 。
唉,樑愈梅啊樑愈梅,不管你是出於哪一種理由跟張大強攪合到一塊,這一步終究是錯路,這場荒唐事,終究是鬼迷了心竅!
因爲這趟出去找尋,老樑頭一行是有的放矢,大概半個時辰後,青石巷子另一端,傳來一陣狗吠,緊接着,便有一陣雜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在濃濃的夜色中,朝老樑家這邊逼近。
“定是爺他們回來了!”錦曦輕聲道。
屋外,樑禮青和樑禮柏已如兔子般朝聲音的來頭處跑了去,屋裡,楊氏對譚氏大聲道:“娘,爹他們回來了!”
譚氏被楊氏這猛地一嗓子喊的,方纔愣愣回過神來,木然的看着屋裡。見錦曦已經起身朝門口迎去,譚氏擡手用力抹了把臉,起身從凳子上站起,在孫氏的攙扶下顫巍巍朝門口奔去。
沒有舉火把,伴隨着一路的此起彼伏的狗吠,濃濃的夜色中,走出來一羣人。
樑愈洲馱着個女人走在最前面,雖然那女人披頭散髮,又把臉整個的埋在樑愈洲的背上,但是,從那肥碩的身形和身上衣裳喜慶的紅色,不用猜也曉得是樑愈梅無疑。不過,那身衣裳和頭髮,都是溼漉漉的。
樑愈忠和樑禮勝緊跟在樑愈洲身後,瞧兄弟們那架勢,這一路應該是輪換着馱樑愈梅家來的。
“奶,姑找着了!”樑禮柏在門口跳着腳拍掌大叫。
譚氏扶着門框定定望着正朝這邊過來的一行人,目光直直落在最前面,樑愈洲馱着的那個女人身上。
譚氏一捶門框,嘴角 了幾下,然後‘嗷……’的一嗓子,哭喊着衝了過去,從後面扶住樑愈梅往堂屋裡來,心肝兒肉的直叫喚……
“梅兒腳崴到了,得趕緊放到牀上去!”樑愈忠在後面大聲道,樑愈洲早已是累得只有出的氣兒,一卯勁兒將樑愈梅馱到金氏的牀上,然後自己一 跌坐在牀邊的地上,大口的喘氣。
老樑頭走在最後面,進屋的時候揹着雙手,一張臉黑的比竈底還要甚幾分。
錦曦瞄了眼他後背,沒見着那條扁擔。
那邊,金氏屋裡傳來譚氏的哭喊聲,錦曦進屋去,看見樑愈梅和衣躺在金氏的牀上,也不曉得去哪裡鑽了,頭髮蓬亂,上面除了泥巴就是枯草枯葉。
身上的大紅衣裳有些不整,擦脂抹粉的臉上,此刻黑一塊青一塊白一塊紅一塊的,像一隻鑽了竈底的花貓。有一隻腳上沒了鞋子,腳背的地方應該是蹭掉了皮,有血跡從白色的襪子上滲透出來,正躺在那哎喲哎喲的抽冷氣。
譚氏慘白着臉,張開顫抖的雙手,站在牀邊,不知該如何是好!滿肚子的疑問,此刻竟不曉得該從何問起!
楊氏目光瞄了瞄,悄悄退出來,拉着一旁坐着狂喝水的樑愈林去了外面堂屋打聽情況去了。
金氏的小屋裡此刻亂成一團,錦曦趁亂也退到了屋門口,豎起耳朵聽堂屋一隅樑愈林正跟楊氏壓低嗓音嘀咕方纔尋人的過程。因爲這邊太嘈雜,錦曦縱使聽力佳,也還是斷斷續續的傳進耳中。
“……柳樹林子那塊,過了土窯還得往裡走,有一隻斜口大炭洞……就聽到聲音從那炭洞底下傳出來……”
“還好這段時日一直沒下雨,炭洞裡面水不深……邊上有藤條,咱把藤條往裡面扔……下面的人拽住咱就往上提力,先出來的那個,是張屠戶家的侄子,叫強子的那個……後面纔是咱家梅兒……”
“爹當時就火了,氣的罵畜生啊畜生!抄起扁擔照着強子的額頭,打了一個大包,要把他給扔進炭洞裡去埋了,強子嚇得夠嗆了!梅兒哭着攔着不準,說要跟着一起去死……爹火了,一扁擔砍在梅兒的腳背上,當時就見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