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蘇錫十七歲,父親入京任職,便舉家北遷。蘇錫的才華很快得到施展,成爲京城中的焦點。然而想要在京城裡真正的爬到上頭,也是極難的事情。
蘇錫第一次見到蕭若縈,並不是蕭若縈第一次見到蘇錫。
那天路過蕭府,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蕭府外,上車的是蕭若縈,馬車駛進皇宮。後來別人告訴他,那是朝雲郡主。而蕭若縈一直以爲的初見,那不過是蘇錫的一次安排。
“我承認我一開始的動機就不單純,那個時侯,我確實是想要一步登天。平心而論,與你成婚的那幾年,我並未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的確,我在煙山的時候有一個青梅竹馬,但是與你成婚後,我連她的面都沒有見過。你可以怨我不愛你卻娶了你,但事實上那個時候我就知道,如果我不娶你,你必將被嫁去漠西。”
“其實皇上早已懷疑你爹和漠西有不可告人的聯繫,那時漠西的汗王已經密信給皇上要求聯姻,而漠西那邊,定下聯姻的人就是你。那時我們的聯繫尚且不多,後來皇上找到我,希望我能娶你,我答應了,皇上頂着壓力回絕了漠西,那時的後楚其實沒有多大的實力能與漠西抗衡,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個公主嫁過去聯姻,其實她是代替你而去的。”
“我娶你後,名義上已經成爲烈王的人,但實際上我是爲皇上在查證。你一直都以爲你爹最疼你,甚至全京城都知道烈王的女兒是他的掌上明珠,可那不過是給皇上看的,以便讓皇上以爲時時可以拿到你爹的肋骨,但你卻是他隨時可拋的棄子。你可記得,你少時的一次,你爹和皇上關係劍拔弩張,然後你被禁錮在皇宮裡,後來是吟風大鬧一場你才被放回家,如果不是恰巧你爹需要緩和皇上的關係,如果不是吟風,你真的以爲,你爹會爲你怎麼樣麼?”
“我知道這些話很殘忍,你從前的一生始終不過是一枚棋子。縱然我有過欺騙,但是我也曾說過,命運怎樣安排你永遠無法知道,更改了開頭,換掉了結局,你敢肯定一定好過現在麼?漠西的汗王有妻妾三十幾人,那真的就比我的欺騙要好麼?”
“我自然是有我的目的,但是你若什麼事情只論目的不看結果,那麼我只能說,在那個地方,沒有一個人在真心對你。縈兒,你醒醒吧。”
西樓眼神空洞,木然的聽着他口中的那些所謂真相,“可是,你也確實在吟風想讓我活下來的時候,遞了一道摺子讓皇上賜死我。”
“你以爲,吟風是你的朋友,可你又是否知道,當初吟風不知道我暗地裡幫皇上搜集證據,她意外得知了皇上對你爹和漠西的事情知道卻苦於沒有證據時,親口告訴我烈王與漠西的聯繫,說你家是叛賊,讓我找出證據,稟明皇上。你以爲,她在你死前爲你求情,饒你性命。可你知道她要你怎麼活麼?”
“她說你是叛賊之後,要削去你的封號,逐出貴族,並且終生成爲賤民。縈兒,你告訴我,你真的可以忍受全家被殺後,淪落到那樣的境地?當時我不能反駁,因爲那時的皇上對我有猜忌,我若求情你只怕下場更慘。縈兒,我真的沒有別的選擇。”
西樓閉上眼睛,感到眼睛疼得厲害。多少年了,她一直隱忍着心中的悲痛,告訴自己不要哭,有力氣哭不如做點什麼。最近流的眼淚太多,是不是這一生的眼淚,就要在這裡流光呢?
“爲什麼……我不明白她爲什麼……”西樓的眼淚流下。
“你要知道,她在成爲你的朋友之前,她的身份是公主。她得到的太多了,錦上添花的友誼自然想要,但是和她想要的有衝突,她會果斷的做出選擇。
她有野心,而你心裡想的,只是一些無用的情愛。這個詞,在那個時候說出來,是多麼孱弱而可笑。時至今日也不得不說,你真的很天真啊!”
“後來她希望我能做她的駙馬,但是我拒絕了,加之皇上的猜忌,和部下的背叛,我被暗殺在府裡。其實後來我已並非是當初那個想一展抱負的少年,很多事情已經在這個經過裡看開了。不過再多說什麼也沒有用,畢竟都是過去的事了。”
西樓霍然起身,拉着蘇錫喊着,“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說啊,說你是騙我的,都是騙人的……”
蘇錫只是悲憫的看着她,不知此刻還能說些什麼。
那些話一字一句地在她腦子裡敲響着,漸漸的和從前那些回憶中的疑惑連在一起,一切都有了解釋。
西樓掀開披在身上的毛毯,跑了出去。
外面的雪還在下,她大哭着,跑在雪地裡,只感到身心俱是冰涼。
天地都是白色的,冷灰色的雲層,還在續續不斷地下着雪。那些雪片落在臉上,化作水滴落下,卻已經分不清哪是雪,哪是淚。
她狂奔着,用盡自己的一切力氣。她想起了那些過去了很久很久的從前,也是下着雪,白白的慘茫。那一天,她失去了一切。白綾擺在眼前,蘇錫不看她,只留着背影。外頭大雪紛飛,落絮一樣帶着冰冷飄舞着,彷彿是嘲笑她的可悲。她的手觸到那條長長的綾,感到的也只有冰冷。
她終於明白,白色,原來是代表冷,代表絕望。
西樓累了,跌倒在雪地裡,躺着,躺着,任飄雪將她覆蓋。嘴裡還在固執的說,“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真的……”
忽然的,卻是很想笑。
其實她只是封閉了自己,將對過去的一種回憶想象當作了真實。她一直都很想很想回去,一直都告訴自己那纔是她的世界。而那些過去的早已遠去了,她所以爲的真實,已經在命運面前體無完膚。
她本以爲,在這個地方她一無所有。原來在那個她做夢都想回去的,她以爲是她最燦爛年華的那裡,她纔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而她一直告訴自己,她活在這裡,只有兩個目的,贖罪與復仇。原來沒有什麼罪需要她去贖,也沒有什麼仇恨,需要她去復。這一生都不信命,想要將命運掌控在自己手裡,不被別人所左右,卻終究還是掙不過命運。
這一世所做的一切,在那些被三百年的時間所掩埋的過去前,就如同一個笑話。
夏洛不知何時站在她身旁,眼中仍然只有憐憫。
“縈兒,在這一世,你還沒有學會面對麼?”
西樓睜着眼睛,卻若無物。她只看到漫天的雪花如同劫灰一樣落下,如同死去的那一天,如同重生的那一天,也聽說,前世的出生,也是這樣一場大雪。命運就像一根看不見的線在牽扯着,以爲能掌控它,一切卻是早已註定。
“叮——”熟悉的寒刀出鞘聲,刀身已經指着夏洛。雪落在刀鋒上,未曾化去,漸漸附上一層薄薄的雪。
“皇上,你可以離開了。風雪無情,小心傷了龍體。”莫無恆道。
夏洛看着西樓,想了片刻,最終只是說道,“事已至此,你當爲自己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