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早就有此推測,白宗唐如今聽來,仍然覺得刺耳刺心,此兇手膽子大得讓人心生恨意,四千大軍,於他來說,如無人之境。
只見尹莫幽遙遙地凝視天空那浮動的白雲,淡然道:“兇手用的繩索、弧日刀,可以粗略地鎖定他的身份是烏暘國人,大家可知烏暘國爲何有此國名?”
衆人搖頭。
白宗唐看她有話要說,就吞下口中的話,靜聽她說。
只聽尹莫幽道:“烏暘國人與我們明月國人五官身高極其相似,只是他國崇尚太陽神,以太陽爲最高神祇,故而百姓以渾身被太陽曬得黧黑爲美,貴族因爲不常下海勞作,皮膚稍微白些,但與我們明月國人相比,仍然會暗上許多,稍微留意就能看出膚色區別來;
那人既然敢混入軍營,想必不會黑得如同炭頭,膚色應該與咱們這裡常曬太陽的人接近,也就是說,大家要留意膚色發黑,身高五尺六寸或七寸之人。“
說着她照着自己的個子手掌在頭頂比劃了一下,讓他們看清楚大致身高。
“能在營地出入相對自由,伙頭軍是最好的隱藏之處,另一處就是掌管飼養馬匹的後勤部隊,這兩組人日常相處不夠緊密,有漏洞可鑽;
此人目前身份鎖定爲烏暘國貴族,膚色微黑,身高在五尺六寸或七寸之間,有武藝在身,有把子力氣,以他殘忍的性子,想必——伙頭軍是他隱藏的最好選擇,“說話間,忽然暗道一聲不好,臉上忽然變色道:
“此人隱身飼馬隊的可能性更大!快,總督,請暫時派一隊人馬過去,就說比賽競技,選手要用到馬匹,着令人過去挑選,拖延時間,令李鐵書在那場地,快速部署圍剿,之後派人過去通知他們把馬趕到比賽的空地上。“
尹莫幽那聲音越說越大,儼然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衆人不由驚愕,旋即想到,一旦那兇手隱身馬隊,伺機殺死所有的馬匹,那麼所有的武器輜重將因無馬而寸步難行。
白宗唐聽她分析絲絲入扣,早已對她生出信任來,當即就特意派了近身的親兵,叮囑道:
“留意李鐵蛋口中所說特徵的男子,發現後不可私自動手,穩住人,只裝作帶人過去挑馬,拖延三炷香時間即可。”
那幾名親兵當即領命而去。
“傳令官火速命燕青挑選出來的人馬,背強弓箭壺到賽場集合,聽從李鐵書調度,安排比賽;剩餘人馬,以伍聚集,今日着重演練追擊隊形,開赴比賽場地待命。“
只見火紅色袍服一閃,柏然已經領命而去,不久聽得營地上空響起傳令聲,一時間只聽得刀槍吭鳴,營地一片肅整聲。
其餘衆人直接就往賽場趕去。
尹莫幽自然跟着一起,她腳步慢些,刻意落在後邊,很想很想轉入後方盛放馬匹的營地繞一圈。
她迫切地想看到兇手。
她只朝那個方向走了幾步,聞得風聲近身,當即回頭,只見傳令官在她身後不遠望着她。
尹莫幽沒有說話,擡腳繼續要走,才聽柏然道:“昨夜與
今晨發生的這些事情,李兄弟要小心。”
尹莫幽前行的步子忽地一頓,快速轉身:“什麼情況?”
柏然近前兩步,壓低聲音道:“軍中眼線十分繁雜,不止有世子的人,朝中許多大姓豪族都有眼線,即便有敵方敵國的眼線都不足爲奇;
李兄弟擅查案,善推斷,切記莫要輕易顯露;軍中勢力複雜,趟渾水切記要十分小心。”柏然的聲音少有的嚴肅。
尹莫幽和緩了臉色,道:“我知道,謝了。”說完繼續朝前走。
柏然看她依然沒有回頭的意思,只好跟了過去:“既如此,我陪你去瞧瞧熱鬧也好。”
身邊有士兵喊着號子經過,尹莫幽連忙避讓。
只見士兵們鎧甲鮮明,刀槍鋥亮,人人都面含興奮激動之色,行軍月餘,負重操練枯燥乏味,大夥兒早就想把本事拿出來施展一下,加上不久前尹莫幽領兵贏了演練,此事讓全軍上下更加鬥志昂揚。
有人認出尹莫幽,眼角朝她笑,步伐更加有力。
待隊伍過去,尹莫幽回看柏然:“你去忙你的,傳令官不是應該跟在總督左右嗎?”
柏然目光沉毅,望了她片刻,終道:“世子之命,護你周全。”
尹莫幽挑眉:“很好,也包括替我挑起爛攤子?”
“包括。”
柏然答得乾脆,尹莫幽卻皺了眉,一時無言,她低頭瞧那地上青草,山風輕柔,草尖兒也柔和地撫着弧度,她心裡好像也如生了草,呼啦一聲綠色蔓延萬里,撓得她五臟六腑都是一番奇異莫名的滋味。
眼前似乎閃着廖幕城那傾城魅惑的容顏,華袖落月影隨風舒捲,卓絕風采讓她只覺得晃眼。
“你——你家世子,他——還好?”話問出口,尹莫幽神色有些怔、有些惱,不解這腦子怎麼忽然就不聽使喚了。
真真是犯蠢了,此人與她一樣在此臥虎山中,哪裡能知道廖幕城的近況。
她擡頭望望天色,太陽都升起來老高了,難怪她覺得臉上有些熱,心頭焦躁。
她知道單打獨鬥,自己不是那兇手的對手,對上了也可能只會錯失良機,不如在外圍好好部署。
“你叫柏然?”尹莫幽問那人。
“是。”
“你的職務?”
“暗星門首領。”
“首領——”
尹莫幽皺眉,廖幕城在想什麼?
他前往嶽秋國之事,身邊正是用人之際,竟將心腹大將派來這裡保護她,簡直胡鬧!偶爾聽傳聞說廖世子行事荒誕,她以前不信,今兒真有些信了,這人到底有沒有親疏遠近的分別心?
柏然冷眼瞧着尹莫幽,但見她一身軍服,不見絲毫矯揉造作,一眼望去,倒真似男兒一般。
只有剛纔問世子可好時,神色間多了一丁丁的女兒家的柔情,但此刻皺眉,又變得冷硬。
她是對他保護她不滿,還是對世子派他來保護她不滿?
“今日圍捕狡詐兇手,你
能保自身無事?”
尹莫幽問,面對一時間無法斷定的敵人,需憑一己之力與之周旋,危險性很高!他是廖幕城的心腹,她不能讓他死在這裡。
柏然冷峻的眸中忽有雪影,她這話何意?是認爲他不能自保?
“郡主若想去操心,不如操心世子!”柏然冷道一聲,大步毅然離去,走到兩步停下,頭未回說出一句話,“若有書信送予世子,滿月子時前可交給我。”再去時,腳步如飛,瞬間已經不見。
尹莫幽轉身就朝營地外疾走,只見營地外一片開闊之地上,士兵們鎧甲如鐵、刀槍如林,已經列成攻擊隊形。
尹莫幽看了李鐵書的部署,覺得把兇手逼到臥虎山北麓,正好藉着那片無密林的北坡,施展箭陣的威力,確實能收奇效。
當即就與白宗唐耳語。
白宗唐聞言一愣,瞧着尹莫幽的神色霎時愕然,旋即命身邊一身手極佳的親兵快速執行。
很快,場地靠入口邊一側的樹上,吊着一個穿着青色儒衫、長髮蓬亂遮臉的黑瘦男子,他渾身滴着血水,低垂着頭,面對着賽場僅僅留下的那個入口。
尹莫幽側臉對着入口站着,擡手抓了一根鞭子拿在手裡。
身後,穿着紅色袍服的傳令官柏然帶着一隊人趕着許多馬匹朝這裡走來,走在中間的是兩排養馬人,每個人手裡都捏着繮繩,牽着的馬走成外圍兩排,瞧着着實神駿得很。
在外邊是傳令官帶着的親兵,隨隨意意地散着,卻也是包圍的形狀。
只聽柏然高聲道:“啓稟總督,供選手騎射的良馬已經選好,請問是在場外等候,還是進入場內?”
這話傳入知情者的耳中,許多人瞬間就明白,這隊派往選馬的人員,無法判定兇手。
只見白總督起身,帶着親兵,緩步往外走來,這樣子倒像是要親自看馬。
尹莫幽轉身,視線在那兩排站得整整齊齊的飼馬人面上掃過。
不由凝眉,其中站在最前邊的兩個人都是膚色黧黑,身材矮壯。
如此安排,顯然是柏然當真無法決斷,特意把這二人排在最前邊,以期尹莫幽看到,早做決斷。
只見那兩個面無表情的粗壯漢子軍姿而立,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靠左這個在瞧到白宗唐起身瞬間,眼神閃過一道詭異亮光,瞬間消逝,依舊毫無表情。
如果不是尹莫幽擅長觀察,估計會以爲是自己出現的幻覺。
尹莫幽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依然側面而立,面對那樹上吊着的男子,抖抖手裡的馬鞭,甩出個漂亮的鞭花,那脆響瞬間就把所有人的視線聚集到她的身上,只聽她朗聲道:
“咄,你個奸細,還不速速招來,你明明就是在京城做質子的宇青宇王爺,你還嘴硬!說,來此何圖!”
說着手中馬鞭揚起,烏黑鞭梢毒蛇一樣,刷刷猛然抽打在那人身上,慘叫聲瞬間高亢響起。
“快快招來,不然打死你丟入甘藍江餵魚,讓你死也回不到烏暘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