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錯認月光?
水青琥珀眸子半垂,藏去全部的真實。再擡眼,淡淡含笑。
一個她素未謀面,卻已經熟知的人。一個開始不是她的宿敵,卻已經成爲她宿敵的人。親眼看到才感嘆,原來月華皎潔,在這裡卻遍地灰飛。儘管,那頭漂亮銀髮,那張吸引天使的俊美臉龐,其實是魔鬼的心。
本.羅伊,外形如此光明,她卻只能看到他眼裡的黑暗。
“韓水青。”中文,很標準。
“羅伊先生。”英文,很標準。
而她,比他,禮貌。
“你可以講中文。我從十五歲開始學習貴國語言,算是半個中國通。”本.羅伊在英國從不說中文,連最親近的泰瑞和托馬士也不知道。
“你這麼說,我可以認爲你是爲了知己知彼嗎?”水青細眉兒彎彎,閒聊般語氣花完,刀鋒般字句隨後而來,“明明心裡對黃皮膚黑頭髮厭惡得要命,對不對?”
“藍斯.雲對你說的還真不少。”本.羅伊灰冷的眼裡劃過狠冽。
“他沒對我說這個,不過我看得出來。你不像個僞君子,當壞人的樣子挺自得,挺驕傲,挺放得開。所以,只要有眼睛的人,應該都心裡有數,不好意思說出來罷了。”說中文是吧?半個中國通是吧?那可真好,她說話不用費腦,張嘴就成串,“你也不用跟我一層層往裡請。咱們有句話,聞名不如見面。沒見面時,你就已經對我不客氣了,現在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來,可有帶畢業禮物?”
泰瑞向他報告對韓水青的評估時,有提到她的口才會令人頭疼。
本.羅伊不耐煩,一揮手,好似就能趕開纏繞大腦的神經痛,說道:“囉嗦的女人。你腦袋有病,怎麼能說到畢業禮物上去?”太拉拉雜雜,他記不太清內容,只有最後一句,讓他不解。
“本羅伊先生。”水青發揮唐僧唸經的本事,“是你先說中國通的。你既然很通中國,就該知道中國文字豐富,語言多姿多彩,一個字能變化出多種意義。你不記得我剛纔那些話沒關係,不過提到畢業禮物,我那是比喻。顯然,你沒有文化底蘊,只能理解字面的意思,而不能明白我暗示的意思。有句古話,無事不登三寶殿,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我跟你沒見面,你就已經當我仇人,又整我論文,又整我老爸。現在,突然跑過來打招呼,不會真來參加畢業典禮吧?既然不是真有那份好心,總是應該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這就是我說的禮物的含義。”
“……”本.羅伊目瞪口呆。
“你看吧?不懂就不要裝懂。不通就不要裝通。讓人誤會和你有共同語言,卯起勁來探討這個偉大國家的深邃文化,結果說了半天,瞎子點燈白費蠟,你完全有聽沒懂,豈不是浪費好一番脣舌和腦力。雖然你壞得沒藥醫,語言就不要再讓人討厭了吧?”水青肚裡能撐船,笑翻了的船。
“……”本.羅伊繼續白癡化。
“彙總一句就是,請你用英文說明你的來意,別給我兜圈子。我今天很煩,煩到沒心情跟你囉嗦。”真是的,隨便什麼人都能理解祖國文字?尤其是眼前這位。他說中文,讓她更厭惡他十分。
她這還叫不囉嗦?本.羅伊背脊發涼,大太陽底下,就地汗冷。不過,他很能審時度勢,知道說中文絕對扯不過韓水青。冷冷得,開倫敦腔。
“不問我從哪裡來?”他的音色彷彿帶着那個城市的雨霧,自心底陰鬱。
“……”水青真想拿起手袋就去敲他的頭。她說了那麼多,就是讓他別再拐彎抹角。他還跟她來這套。不開竅,是不是?
“我以爲女人的好奇心——”很旺盛。
“閉——嘴”從牙縫裡擠出來,忍耐才能堅持,水青“不恥下問”,“你從哪裡來?”
“我看你剛纔在打電話。”他知道她心神不定,所以能讓他貓玩鼠。
“狗——”罵出一半來,她都不恥了,他卻沒完沒了,“啊——你——,鼻子這麼靈。”
“聯絡不到他?”臉皮一抽,本.羅伊繼續不幹不脆。他想擾亂水青的情緒,然而沒發現她的眼睛越來越清澈。
水青被他兜來兜去,反而有時間冷靜。只要稍微想想,就能猜到一些。可是怎麼會呢?她提醒過簡蒼梧的。
“我聯絡不到他。”她心情沉澱了,慢慢有自己思想的節奏。
“看來男朋友來不了了,你的畢業典禮。”他感覺到了,她心態上的不同。
“看來是呢。”她不想再說了,他一定不會有什麼好話。
“我坐他的車來的。”繞再遠,終點只有一個。
的話短到剩下語氣詞。不然,本.羅伊跑來幹什麼呢,如果不是爲了打擊她?而她,何需提供話柄。
“你不驚訝?”本.羅伊不認爲韓水青能想得到。
“你們是親戚,飛過來見面正常,坐一部車也正常,我爲什麼驚訝?”說了什麼吧?他對簡蒼梧說什麼,索性放她鴿子了?
“很沉得住氣,韓水青。”本.羅伊可不是欣賞她,“你和簡蒼梧是男女朋友,可他完全不知道你的事,聽我說了以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把我在大門口放下,就開車走了。”
“我的什麼事?”公司的事,她本來就對簡蒼梧說得少。“難道是論文的事?你怎麼跟他說的?有沒有告訴那是你的計劃?或者是我爸的事?你交代了自己的惡行沒有?如果你都跟他坦白了,我會尊敬你,而且向你致敬的。”
“也沒什麼不能承認。”只不過,說法上很有技巧。
她信他能坦白纔有鬼。
“還有建築材料的事。”本羅伊一直站在花廊的另一頭,一步未動。
水青也一樣。
兩人都沒有站得更近的意思。
“承蒙關心,我真感動,男朋友都不知道的事,你——全都知道了。”簡蒼梧是爲了她沒有告訴他這些事而生氣?會嗎?就算會,也不止這樣。這個蘿蔔一定還說了別的。
“韓水青,我這次來,是想把誤會澄清。”突然,話鋒一轉,本羅伊出乎意料要求和?
水青笑了,她是被氣笑的,“本先生(笨先生),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我太明白,求解。”
“本來我以爲你和藍斯是情人。你知道,你有藍水那麼一大筆股份,誰都會想到那方面去。而我同藍斯.雲,我承認,絕不可能相處和諧,會一直你爭我鬥到老。我這人,脾氣有點壞。對於我討厭的人,也會討厭和他關係非常好的人。所以,我纔會做了幾件損害你和你家裡人的事。現在就清楚了。”本羅伊的視線有些飄忽不定,“你是簡蒼梧的女朋友,我是他的堂姐夫,我們其實不就是一家人?”
“這個話題,我們討論過了。”他上次打電話來告訴她簡蒼梧的身世時,也是這麼說的。
“韓水青,我不會再針對你做任何事。我跟簡蒼梧說過抱歉了,相信他會轉達給你。”狡猾的毒蛇,藏起了毒牙,“簡蒼梧有點生氣你瞞着他,一時想不通才走了。放心,他會回來。我看得出,他很喜歡你。”
“第一,道歉這種事,不應該由別人來轉達。現在本人就在你面前,隨時準備接受你的歉意。第二,簡蒼梧爲什麼到了校門口又走了,我覺得你還有話沒說。不如趕緊說完吧,我還要和爸媽去合影。”雲天藍已經往她這兒看了好幾眼。
她的姿勢很奇怪吧。站在那兒,又不打電話,卻動着嘴皮子,會以爲她自言自語。
“回答我一個問題。”本羅伊的毒,連周圍的花兒都發蔫。
水青等他說下去。
“簡蒼梧和藍水的股份,你選哪一個?”幾乎能看到灰冷色眸子中間的黑線,蛇望。
“你還真是不肯放棄啊?”好吧,這個人很壞,壞到她恨得牙癢,但他壞得夠堅持,夠有原則,挑起她一定要讓他慘敗的意志
“答案?”他在心裡盼望自己想要的那一個選項。
“兩個我都選。”她很貪心?“別說我只能選一個。簡蒼梧和藍水,可不是魚肉和熊掌。難道,我是簡蒼梧的女朋友,就不能是藍水的股東?”
“因爲我只能讓你選一個。如果你選簡蒼梧,我們就是親戚了。如果你選藍水,也就是選擇成爲藍斯的盟友,那麼我們就處於敵對。”選吧,選一個讓人絕望的答案。
“我爲什麼一定要回答你的問題?爲什麼一定要二選一?爲什麼當你的親戚,就不能當敵手?”再說,她可一點都不想當他親戚。
“你這樣,真讓我爲難。”他站的角落,已經沒有陽光了,“我可以這麼理解嗎?在你心裡,藍斯比簡蒼梧重要。”
水青側過臉,堆成雲錦的紫花藤後,暗影重重。風兒陣陣搖,掀紅翻綠,剪出修長俊逸。
“你想問,爲什麼不自己開口?”她的眉深鎖起來,心裡又難受,鼻子酸了。
手指一尖,指着冷笑着的本羅伊,“他是什麼人,你居然相信。真可笑”
暗影一動,花香浮。
“你走吧,今天我不想見你。”
水青轉身,拉着過來叫她的雲天藍,加入闔家歡喜之中。
藤下,一雙男子的皮鞋,黑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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