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戶部被洪熙帝責罰,但是作爲六部中僅次於禮部的第二大京城衙門,它又豈是那麼好“欺負”的?
按照洪熙帝的旨意,祿米倉給鬧事的官員發放了新米,也按照實際價格給他們折算了實物,不過所折算的實物是胡椒和蘇木。
在明代,胡椒和蘇木是從國外進口的調味品和染料,通常是隻有宮廷才能享受的奢侈品,每年宮裡用不完的胡椒和蘇木都會拿到祿米倉,讓祿米倉折算成官員的俸祿發放下去。
由於胡椒和蘇木是奢侈品所以市價很高,戶部折算的價格自然也高,本來,胡椒和蘇木在京城市場的消費能力就有限,屬於有價無市。
領到胡椒和蘇木的官員肯定用不上這種奢侈品,故而要拿到市場將其賣掉或者換取其他生活用品,大量胡椒和蘇木的出現使得京城的市場供應體系剎那間就崩潰,市場賣價降到了一個冰點。
這一下,那些領到胡椒和蘇木的官員欲哭無淚,他們爲了生活只好以超低價格把手裡的胡椒和蘇木交易出去,損失慘重。
戶部這樣的做法雖然教訓了那些“挑釁”的官員,維護了戶部的權威,但同時也使得中下級官員心存怨恨,矛盾日益激化。
幾天後,紫禁城,東暖閣。
“皇上,微臣近來接到一些舉報,檢舉京倉和通州倉的官員大肆倒賣物資,從中牟利。”楊士奇側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地向暖他榻上的洪熙帝稟告。
“噢?還有這等事?”洪熙帝聞言眉頭微微一皺,祿米倉衝突事件餘波未平,如今京倉和通州倉竟然也出事。
“皇上,微臣覺得京倉和通州倉乃米糧重地,涉及到京城安危,不容有失。”楊士奇從袖子裡掏出一本奏章遞給了邊上的內侍,沉聲說道。
“可惡,竟然如此大膽,他們難道就不怕掉腦袋!”洪熙帝從內侍手裡接過奏章翻閱了一下,隨即面色一寒,重重地將奏章拍在了桌上,擡頭怒氣滿面地向楊士奇說道,“查,此事一定要嚴查。”
“皇上,交給刑部還是都察院?”楊士奇聞言沉聲請示。
“內閣來查。”洪熙帝沉吟了一下,神情嚴肅地望着楊士奇,“士奇,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務必要查清此事。”
“皇上放心,微臣一定盡力而爲,定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楊士奇雙目閃過一道精光,隨後衝着洪熙帝一拱手,神色平靜地接下了這個差事。
說到查案,那麼京城裡有三個衙門,也就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號稱三法司。
在三法司中,輪到查案,那麼首推刑部,其次是都察院,大理寺次之,所以楊士奇剛纔點了刑部和都察院,很顯然交給這兩個衙門中的一個最爲合適。
不過,洪熙帝信不過刑部和都察院的人,確切的說是信不過這兩個衙門的堂官。
先不說京城高官顯貴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如今六部和都察院聯合起來對抗內閣,如果把徹查京倉和通州倉的事情交給刑部和都察院,十有八九這件案子就會不了了之。
所以洪熙帝纔將案子交給內閣,不僅是想查清此案,同時也是在增強內閣的權威,敲山震虎。
回到文淵閣,楊士奇將在文淵閣值守的李雲天喊了去,告訴他洪熙帝已經下了諭旨,決定徹查此事,讓李雲天暗中進行查訪,務必將貪贓枉法者一網打盡。
雖然楊士奇沒有明說,但李雲天知道,楊士奇的矛頭直指戶部左侍郎白遠仁,京倉和通州倉歸白遠仁管轄,京通倉主事牛安更是白遠仁的心腹,京通倉要是爆出驚天大案,那麼白遠仁的仕途差不多也就到頭了。
屆時,文淵閣大學士金幼孜這個戶部右侍郎就會被扶正,接任白遠仁成爲了戶部左侍郎,內閣就等於攻下了半個戶部。
在六部的左右侍郎中,雖然雙方平級,但是以左侍郎爲尊,僅次於尚書,是六部中的第二號人物。
李雲天要想查京通倉,那麼自然要從牛安入手了,他是京通倉的主事,京通倉的所有賬目都在他那裡。
牛安年過四旬,中等身材,大腹便便,是個不折不扣的酒色之徒,經常流連於京城的各大青樓。
這天晚上,京城的一家青樓。
李雲天和楊雲貴身着便裝,在青樓裡包了一個雅間,出高價請來了這家青樓幾大頭牌之一的如意姑娘作陪。
如意年方二八,長腿細腰、豐胸****,水靈嬌俏,是去年開始在青樓裡掛牌,很快就打響了名頭。
李雲天自然沒有眠花睡柳的心思,他之所以要如意作陪,是因爲牛安是如意的恩客,對如意情有獨鍾,時常來給如意捧場,故而他想從如意身上打探出牛安的一些事情。
說起來,李雲天心裡還有些鬱悶,楊士奇光說讓他查案了,但是沒給他一分錢的經費,所有的錢他都要自掏腰包。
況且,即使楊士奇給李雲天報銷辦案的經費,這上青樓喝花酒的錢也是萬萬不能報的。
要不是陳凝凝和鄭婉柔有錢的話,李雲天要想查這件案子還真的挺不容易。
如意覺得李雲天和楊雲貴與她以前遇見的客人不同,那些一擲千金讓她作陪的恩客無不是想要與她春風一度,可是眼前這兩位相貌堂堂的英俊公子則正襟危坐,一邊聽她唱小曲一邊談笑,目光清澈,沒有絲毫的邪念。
“如意姑娘歌聲柔美,不過在下覺得好像缺了些什麼。”等如意唱了幾首小曲,李雲天給她倒了一杯酒,笑着說道。
“奴家有何欠缺之處,請公子指教。”如意接過酒杯,衝着李雲天嫣然一笑,言語中隱隱約約有些不服氣。
“姑娘缺了此物。”李雲天微微一笑,從一旁立着的隨從手中拿過一個精緻的匣子,笑着遞給瞭如意。
“好漂亮的項鍊!”如意好奇地打開了匣子,隨後眼前一亮,不無驚喜地說道。
匣子裡是一條由上等的南海珍珠製成的珍珠項鍊,鍊墜是一顆紅寶石,晶瑩剔透,完美無瑕,實在是一件精品。
“姑娘喜歡就好。”李雲天見狀笑着說道,這條項鍊是他嬉皮笑臉地從陳凝凝那裡討來的,價格不菲,作爲殺手鐗來“攻陷”如意。
“請公子爲奴家戴上。”如意拿起項鍊,愛不釋手地把玩了一番,笑盈盈地向李雲天說道。
李雲天自然不會拒絕,十分紳士地走過去給如意戴上了那串珍珠寶石項鍊,如意拿着銅鏡左右欣賞了一番,越看越喜歡。
楊雲貴坐在那裡笑着品着酒杯中的酒,案子辦到李雲天這個份上實屬難得,不僅要拿老婆的錢喝花酒,還要拿老婆的首飾送給青樓的頭牌,傳出去的話恐怕也是一段“佳話”。
“公子如此大禮,不知道奴家何以爲報?”如意自幼就在青樓裡接受老鴇的調教,耳濡目染之下心智早已成熟,自然清楚天上不會白白地掉下來餡餅,放下銅鏡後微笑着問李雲天。
“只要能博姑娘一笑,在下也就心滿意足了。”李雲天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提出他的要求,那可就有些煞風景了,笑着回答。
如意又不是三歲的孩童,豈會相信李雲天的話,不過她自然不會點破,笑盈盈地陪着李雲天和楊雲貴喝酒。
“如意姑娘,在下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姑娘能助一臂之力。”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雲天揮退了屋子裡的下人,笑着給坐在身旁的如意倒了一杯酒。
“公子請講,主要奴家能做到的,一定盡力而爲。”如意的嘴角流露出了一絲笑意,嬌聲回答,李雲天終於要亮出他的底牌了。
“實不相瞞,在下家中經營糧食生意,此次前來京城是想結識京通倉主事牛安牛大人,希望姑娘能替在下引薦。”李雲天放下手裡的酒壺,微笑着說道。
“公子,這個忙恕奴家無能爲力。”如意聞言微微一怔,她明白李雲天的意思,隨後衝着李雲天搖了搖頭。
“姑娘只要能辦成這件事情,在下定有重謝。”李雲天見狀心中一喜,沉聲說道。
牛安所做的事情極其隱秘,要是如意開口答應下來,那麼她不是敷衍李雲天就是知道的內情不多,可如意拒絕了李雲天,那麼表明她肯定知道不少內幕。
“公子,不是奴家不想幫你,而是牛大人無法幫你。”如意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道。
“請姑娘明示。”李雲天裝作聽不明白的樣子,衝着如意拱了一下手。
“公子,這杯酒是奴家的,公子想喝的話,只有另外倒一杯了。”如意沉吟了一下,把面前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隨後笑着衝着李雲天一亮杯底。
“原來如此。”李雲天見狀若有所思地點了一下頭,隨後把如意手中的酒杯拿過來,微笑着看着她,“要是如意小姐能割愛的話,那麼在下不用另外找杯子了。”
“公子,你可要知道這杯酒並不好喝。”如意雙眸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好心地提醒着他。
如意剛纔把酒杯裡的酒比喻成京通倉的生意,如今京通倉的生意都已經被瓜分完畢,李雲天想要介入的話只有讓其他人退出去,可別人豈會乖乖就範,屆時少不了一番龍爭虎鬥。
“如意姑娘,商場如戰場,在下要是不去爭取一下的話,那麼永遠也沒有機會。”李雲天不以爲意地笑了笑,風清雲淡地回答,顯得底氣十足,擺明了要爭京通倉的生意。
“那奴家就試一試,探探牛大人的口風。”見李雲天語氣堅決,如意想了想後答應了下來,李雲天既然敢趟這淌渾水,勢必也有所依仗,她也願意結交像李雲天這樣的達官貴人。
“現在還毋須勞煩牛大人,在下會把事情都辦妥了,不會讓牛大人爲難,屆時希望如意姑娘能給在下美言幾句。”李雲天笑着擺了擺手,隨後看似無意地說道,“不知牛大人有沒有外室,在下也好鋪鋪路子。”
“外室?”經李雲天這麼一提醒,如意想到了什麼,不由得自言自語地說道,“牛大人以前醉酒的時候好像說過一次,他在通州有一個家室,還有一雙兒女。”
李雲天聞言,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看來他這次來的收穫比預想得要豐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