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魔幻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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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魔幻短篇

草莽英雄

這世界上有沒有不朽的王國我不知道,但我卻切切實實嚐到了亡國之痛。馬路上的人亂哄哄的,無頭蒼蠅一樣跑着,那些貴族老爺再也顧不上罵我們這些賤民不給他們施禮讓路,扭着肥肥的油屁股,拼命往我們這些逃難的賤民堆裡鑽。也許,在此刻,他們最希望天上的魔獸聯軍飛行部隊把他們也當成賤民的一員吧。可是那身光鮮的衣服還是暴露了目標,大塊的石頭帶着風聲從天上落下來,徑直砸向他們的頭頂。

一個魚躍,我撲到了路邊的垃圾堆裡。就在我剛纔奔逃的路線上,魔面鳥投下的石塊將西城的詹姆斯老爺砸成了肉醬。鮮紅的血和白白的腦汁攪在一起,就像酒樓裡泔水桶裡的剩肉。

“哇”,幾個逃命的修士看不得這種場景,跪倒在地上大吐特吐了起來。沒等他們吐完,天上陸續有石塊落下來,將他們也變成了肉醬的一部分。那些石塊受過黑暗魔法加持,出奇的準確,只要被石塊砸中,肯定是死路一條。

在垃圾堆上打個滾,我爬起來繼續前奔,順手將詹姆斯老爺丟下的包裹背到了肩膀上。肉醬和垃圾對我的體能構不成威脅,我是個吃泔水桶中剩餘食物長大的孤兒,長大後以清理垃圾爲職業,這種熟悉的味道反而讓我精神煥發。

至少,今天那些貴族老爺見了我不會遠遠的捂起鼻子,然後讓侍從用皮鞭教導我如何給他們讓路。

“羅密歐,羅密歐,你瞎跑什麼,快跟我來”,一個破鑼般的嗓音傳入我的耳朵,順帶着鑽入我鼻孔的還有股子臭雞蛋味道。不用問,是我的好朋友哈姆萊特和伊沙貝兒。人家聞香識女人,我聞味交朋友。他們兩個也在貧民窟里長大,哈姆萊特比我稍長,伊沙貝兒是哈姆萊特那個瘸腿養父奧蘭多給他揀回來的媳婦。從她到達哈姆萊特家開始,哈姆萊特盼結婚盼了十三年,按嘉摩屢鉢帝國的法律,女子到十六歲才能成親,所以哈姆萊特還要再等上一年才能美夢成真。

我們三個一起玩到大,年齡大致上差不多,其實我們都不知道自己生於哪一天,哈姆萊特的養父奧蘭多,那個貧民窟裡唯一曾經富過的老傢伙把我們的生日安排在他推算出來的幸運日裡,說是這一天過生日能給我們三個帶來好運。不過我認爲,老傢伙這麼做其實是爲了省錢,畢竟每年給三個孩子同時過一次生日比過三次要節約得多,連生日雞蛋都可以只煮一個,分成三份即可。

“去哪”?我茫然地問了一句,避開頭上落下來的石彈,快步跑到哈姆萊特身邊。

“當然是去王宮了,那裡沒了守衛,我們去揀點兒東西,你平時不一直夢想着有朝一日溜進王宮玩一圈嗎”?哈姆萊特大聲回答,根本沒把天空中盤旋的魔面鳥放在眼中。手中糞叉子輕輕一挑,將地面上不知哪個逃難者丟下的包裹準確地挑進了糞車裡。

伊沙貝兒幫助她的未婚夫扶着糞車,蠟黃的小臉因爲興奮而變得通紅。脖子上,掛滿了從肉醬中揀來的鏈子,寶石的,金的,銀的,銅的都有。窮人家孩子就是節儉,既然鏈子的主人已經變成了肉醬,我們沒必要浪費資源,你說是不是。

他們的舉動提醒了我,既然天上的魔面鳥和精靈射手只找衣着光鮮的貴族老爺下手,我跟着躲什麼?將肩膀上背的那幾個揀來的血包裹扔進糞車,我三步兩步奔到路邊垃圾堆邊,將一個帶蓋子的垃圾車推起來,跟到了哈姆萊特身後。

瘋狂逃命的人羣裡,我們兩車三人成了絕對的另類。很多年後,在遊吟詩人的傳唱中,哈姆萊特,羅密歐,伊沙貝兒,這三個名字成爲英雄的代稱。而那天,我們三個膽大包天的賤民想的只有一件事,趁火打劫。

我們只是最底層掙扎的賤民,沒有土地,沒有職業,沒有姓氏,甚至連名字都是從劇場門口的海報上抄來的。帝國的興亡與我們無關。

天空中飄過一個敵軍的飛馬射手,她的目光被我們三個逆着人流前行的傢伙所吸引了,指揮着一大堆魔面鳥,在我們頭上盤旋。逃難的百姓紛紛給我們讓路,免得一會兒石彈落下來,遭受池魚之殃。

“嗨,尊敬的將軍,美麗與您同在”,我揚起脖子,衝着天空高喊了一句。那個飛馬射手是個女性精靈,看了我們破破爛爛的衣服和車子一眼,捂着鼻子飛開了。魔面鳥跟在她身後去截殺那些貴族和修士。哈姆萊特大哥分析得對,在我們身上,那些魔鳥犯不着浪費寶貴的魔法石彈。

王宮並不遠,轉過幾個彎子就到了。平時擠滿了人的凱旋廣場空蕩蕩的,只有一地的屍體和帝旗。敵軍的地面部隊還沒殺到這,守衛王宮的近衛軍已經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這場戰爭打得非常奇怪,幾個月來,在朝廷的告示上,帝國的軍隊百戰百勝,消滅的魔族數量加在一起比帝國的總人口都多,但戰線卻一直向帝國首都推進。“也許帝國是在用空間換取魔族將士的性命吧”,哈姆萊特的養父奧蘭多曾經這樣分析,可是很快他就聽到了魔族的攻城器發出的吱呀聲。在守城期間,他怖了,臨死前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魔族被擊潰,帝國得以重生。還好,他走得早,否則看到今天的樣子,老傢伙準得氣吐血。

彎腰,我揀起了一把長劍,和一套不知誰扔下的鎧甲。哈姆萊特放下糞車,一把將寶劍搶了過去,惡狠狠的扔進了廣場中央的水池中,“找死啊,你想被魔軍當成王宮衛士,就滾遠點兒,別連累我們倆”。

我像戰士,就我這樣?我看着自己那身露着春光的襤褸衣衫,和不安分地從靴子尖端伸出來的腳趾。

“灰頭,快點跟上。那套鎧甲的葉片是鍍金的,不是純金。皇宮裡比這值錢的東西有的是”也許爲了表示歉意,哈姆萊特意叫起了我的綽號。我答應一聲,又在地上找到了一把手柄上鑲嵌着寶石的指揮刀和一雙不錯的戰靴,扔進了垃圾車。寶刀和戰靴的主人肯定是化妝逃走了,被魔族空中部隊殺死在廣場上的都是一些小兵。那些貴族的武技,只表現在欺負我們這些賤民的時候。

跟着哈姆萊特,我們輕車熟路地從宮城的一個小邊門衝了進去。繞過雜役和宮女們的座,直奔皇帝的寢宮。哈姆萊特靠給貴族家倒馬桶爲生,城破之前,每天凌晨都得趕到皇宮側門,從雜役手中接過馬桶。有時候宮廷雜役們不願意幹這些髒活,就會直接讓他進入皇宮裡,將皇帝、皇后、太子和公主的排泄物用木桶扛出來。

“公主也拉屎”?當哈姆萊特第一次在我面前炫耀他可以進出皇宮時,我臉上的表情就像被蠍子蟄了一樣。而他當時的話徹底打碎了我的騎士夢想,“不但拉,而且特別的臭”

從那以後我就明白了貴族和皇族原來和我們一樣,都是人,都拉屎,只是他們吃的東西和穿的衣服比我們好得多。

皇宮裡已經被翻得亂七八糟,看來大着膽子來這裡發財的人絕對不止我們三個。人們憑藉着各自對財富的認識,迅速向包裹裡邊塞着看上眼的東西。沒人阻止我們,空中盤旋的魔面鳥太傻,還沒進化到能辨認財寶價值的地步。而騎在飛馬上的精靈顧不上管我們,他們忙着清理隱藏在街道中的抵抗力量,指引大軍入城。

憑藉哈姆萊特對皇宮地形的熟悉,他的糞車和我的垃圾車很快被裝滿了。本着能拿珠寶不拿金幣,能拿金幣不拿銀幣,能搬玄不搬大件的原則,我們搬了這輩子都沒有想到的財物。真不知道皇帝怎麼想的,逃命的時候,這些值錢的東西他都沒顧上帶。早知道帶不走,他徵那麼高的稅幹什麼?

“小子,別太貪了,諾思帝國的軍隊馬上就要殺過來了,碰見獸人,你們誰都沒命花那些財寶”,一個紅臉大叔衝着我喊道,他身上挎着十幾個包裹,從頭到腳掛滿了首飾。

“知道了,馬上走”,我答應一聲,鑽進一個飄滿香味的宮殿裡。哈姆萊特和伊沙貝兒夫婦已經進去多時了,我怕他們在裡邊犯錯誤,耽誤了大夥撤離。

“嘿,輕點,噎,這裡,就這裡,真笨,笨死了你”?剛一進宮殿門,伊沙貝兒的嬌嗔聲就鑽進了我的耳朵。這兩個傢伙果然沒幹好事,“臭蛋,糞球”,我一邊叫着他們的外號一邊衝進內殿,一把掀開綴滿珍珠的帳子。

兩個發春的傢伙肩抵着肩,頭貼着頭,臉紅得像硃砂一樣。聽到我的喊聲,一同轉過身來,用刀子般的目光瞪向我。

伊沙貝兒的手上,緊緊握着半根漂亮的項鍊,而項鍊的另外半條,卻卡在牀板中。哈姆萊特的手陷進牀逢裡,正努力將縫隙擴大,想把項鍊完好地扯出來。

“不就是條項鍊麼,咱們有半車呢,趕快走吧”,我不屑地說道。目光卻不由自主爲那串項鍊所吸引。這條珍珠項鍊不是我今天見到最大的,卻是最美的,不但每顆珠子都一樣大,圓潤晶瑩,而且閃爍着淡粉色的光澤,隨着目光轉動,一股如煙似霧的流光盤旋飛舞。

“這是我們今天見到的最美一條項鍊”伊沙貝兒生氣地喊,彷彿我沒長眼睛一樣。

“一半卡在牀頭,一半沒進牀板”,哈姆萊特大聲補充,二人不愧是未婚夫妻,配合得如演戲一般利落。

“這說明牀板下有地道”。

“就是找不到機關,說不定地道里的寶物更值錢”。

…….

受不了這對小夫妻我四下看了看,在門口抱起一顆兩米多高的七彩珊瑚樹,“讓,讓開……砸,砸了腳不管”,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我將珊瑚樹扔到了牀板上。

機關的設計者恐怕沒想到有人會這樣不珍惜他的智慧,牀板震了震,吱呀呀裂開了一道大縫隙。伊沙貝兒手疾眼快,將珍珠項鍊迅速地抽了出來。哈姆萊特看到我的野蠻方法奏效,再次將珊瑚樹抱了起來,重重地砸在牀板上。

喀嚓,珊瑚樹斷成了幾截。牀板也碎了,窗底下露出一個漆黑的大洞。點了根蠟燭,哈姆萊特第一個跳了下去。

一道耀眼的白光從地道中發出,緊接着,是一聲淒厲的慘叫。壞了,糞球中了埋伏。我掏出貼身的匕首,一躍而下。眩目的白光再次襲來,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聖光攻擊,這是人族法師對付魔族武士的絕招。我從死去了老傢伙那裡聽說過這一招,潔白的聖光可以讓沒有防備的藍血魔族全身如鋼刀刮骨般疼痛。可惜,我和哈姆萊特都不是魔族,揉揉被聖光晃花的眼睛,我終於看清楚了地道中的情景。

對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綴滿絲帶,翡翠鑲邊的象牙色袍子,頭上身上戴着好多閃閃發光的寶石,金飾,手裡高舉着一個紅寶石手杖。哈姆萊特剛纔措手不及,被女孩手杖上發出的白光晃花了眼睛。聽到我跳了下來,晃晃悠悠地站直身子,和我站成犄角之勢。

相比聖光攻擊,小女孩聲嘶力竭的尖叫對我們更有殺傷力。像被人踩了尾巴一般,她拼命揮舞着手杖,口裡嘟嘟囔囔,大概是威脅我們兩個獸人不要過去,否則會把我們如何如何之類。不過她的手杖除了發聖光以外,只能噴點冰雹和水珠出來。

聽了她的叫喊,一股無名業火衝上了我的腦門。老子的確長得不帥,衣衫破爛。但也不至於醜陋到與獸人爲伍。沒等我有所動作,剛纔失了面子的哈姆萊特鉢盂大的拳頭已經打到了女孩的面前。

“別…”,我和剛剛跳下來的伊沙貝兒同時喊了一聲,不過已經來不及了。眼看哈姆萊特的拳頭就要打到女孩的臉上,手持法杖的女孩身子向後一仰,直挺挺倒了下去。她,居然被我們三人嚇昏了。

“趕快走,一會諾斯帝國的地面部隊就殺到這兒了”,我一邊從女孩手裡掰出法杖,一邊提醒哈姆萊特。細心的伊沙貝兒除了沒收女孩所有的首飾以外,還將地窖仔細搜索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一堆罕見的珍寶和幾套漂亮的衣服。這種情況下,客氣總是多餘的。我和伊沙貝兒用衣服把珍寶包起來,利索地爬出了地窖。

猶豫了一下,哈姆萊特抗起暈倒的少女,跟在了我們身後。

“你揹她幹什麼”,伊沙貝兒猛一回頭,發現了哈姆萊特的舉動,敏感地問道。藉着門口的日光,我看見了少女凝脂般的膚色和小巧的鼻子。就這兩點,已經強過伊沙貝兒太多。

“給羅密歐當媳婦,別白白便宜了魔族”哈姆萊特衝着我駑了駑嘴巴,將那個女孩扔到了我的垃圾車上,順手拔了棵小樹蓋住了珠寶和女孩的衣衫。

騰,從不知道臉紅爲何物的我突然覺得有一股火竄上了面頰,推起車,一邊向外跑一邊抱怨:“誰媳,這麼笨的女人,肯定是皇族那些近親結婚的白癡。鑽地洞不知道帶糧食和水,不用我們挖她,過兩天她自己就得餓瘋了,乖乖跑出來給魔族當俘虜”。

“好吧,扔下她,羅密歐,到時候你可別後悔。走這邊,走垃圾場方向那個小門”,哈姆萊特推着糞車,快步超過我。宮牆外已經傳來嘈雜的打殺聲,伴着羽箭的呼嘯,人類臨終時的慘叫傳入了我的耳朵。是那些拿了財寶從前門跑出去的人,他們剛好被諾斯帝國的士兵堵了個正着。獸人戰士狂笑着,在人類的血泊上且歌且舞。

“算了,我今天就發一回善心,希望將來你別後悔”,看看垃圾車中女孩潔白的手腕,我低聲嘟囔了一句,加快速度跑向垃圾場。穿過皇宮側門,鑽進衚衕,躲避開獸人的追擊,回到了城南,我熟悉的貧民窟。一路上遇到幾撥精靈和獸人戰士,見我們破爛的衣衫和骯髒的垃圾車,他們都遠遠地捂住了鼻子。

第二章責任

回家沒幾天,哈姆萊特就開始後悔他不該一時心軟救了那個小女孩了。這倒不是因爲女孩驕橫跋扈,說實話,在貴族當中,這個女孩算是另類。沿途在我的垃圾車上居然乖乖地沒有叫喊,到了貧民窟後也儘量不擺貴族架子,並且和伊沙貝兒也能談得來。

這讓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那天在地窖裡,她不是真正的被我們嚇暈了過去,而是裝死。城破那天,皇室成員和宮廷侍衛逃的逃,藏的藏,扔下她一個沒人管。所以在認出我和哈姆萊特不是獸人後,她採取這招騙我們帶她出皇宮。

按老奧蘭多生前教給我的常識,貴族的等級與狡猾程度成正比,等級越高的貴族越狡猾。而那天我和哈姆萊特揀回來的恰恰是個公主,貴族裡的頂尖人物。她的畫像和名字就貼在貧民窟前面的告示板上。這所城市的新統治者,諾斯帝國的元帥宣佈,交出珍妮公主的人,無論以前是什麼身份,立刻可以加入諾斯帝國貴族行列,被賜予金幣十萬枚和上位魔族身份。

爲了防止我和哈姆萊特受到敵人的誘惑,珍妮公主可謂絞盡腦汁。她不但幫助伊沙貝兒做家務,把我們那狗窩一樣的棚屋收拾得乾乾淨淨,還指導伊沙貝兒如何梳妝打扮,甚至不惜屈尊認伊沙貝兒爲姐姐。

“姐夫,你不會用我去換金幣吧”,吃下一口粗燕麥和野菜熬成的粥,小公主盯着哈姆萊特,嬌嗲地問。那天她換了一身伊沙貝兒穿過的舊衣服,樣子就像鄰居家的小妹妹,天真的眼中流露出孝子對大人的依戀。無論這幅表情是不是裝的,對哈姆萊特和伊沙貝兒而言,這是一擊必殺的絕技。

“當然不會,你姐夫最討厭貴族”,伊沙貝兒輕輕拍了拍珍妮的肩膀,越俎代庖。

“我就知道姐夫是好人”,小公主開心的笑着,大口地喝着菜粥,彷彿那是她這輩子從來沒吃過的好東西。

兩聲姐夫,十萬金幣泡湯。這些貴族真會做生意。但這還不足以讓我和哈姆萊特後悔,我們最頭疼的是,公主殿下在她的夢裡,將我們當成了童話中的勇者。在確定自己不會被交給魔族之後,她開始在有意無意的閒談間,勸我們幫她復國。

“哈姆萊特,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名字來自一個王子,而你的老師奧蘭多,名字來自世界上最偉大的騎士”?

這是幾天來最常見的開場白,哈姆萊特一抱腦袋,轉身鑽出了板棚。他沒地方去,外邊兵荒馬亂的,無人光顧的貧民窟此時反而是最安全的避難躇。

“至於你,羅密歐,你的名字來自一個純情的貴族,他的故事能讓人哭溼三片手絹”。珍妮見哈姆萊特落荒而逃,將攻擊目標轉向了我,長長的睫毛慢慢下垂,再慢慢張開,開閉之間,碧藍的眼中露出一片汪洋。

“但我認爲他們都是吃飽了撐的,餓肚子的人不懂得浪漫,順便說一句,我的名字來自垃圾仇到的海報,與純情無關”。按貴族禮節,我用這樣的口氣對一個含情脈脈的女子說話,實在過於失禮。但我說的都是實話,並且是最能讓珍妮公主放棄她那復國夢想的實話。

從這幾天的街頭傳言得來的消息,嘉摩縷鉢帝國已經不存在了。皇帝在枯井裡被發現,據說他當時想自殺,但被油肚卡在了井中間,下不去,也上不來。魔族們用繩子將他拉上來後,押送他到諾斯帝國的發源地,北方冰原去做客。那地方一年只有三個月的綠色,我還從沒聽說過有人去了,還能活着回來。

兩顆大大的眼淚在珍妮公主的眼中轉來轉去,這是她的第二招必殺技。小時候我和人在泔水桶裡搶食物,一個乞丐小女孩曾經用這招讓我連續餓了三天肚子,第四天,趁她裝哭的時候,我將她手裡的食物也搶着吃了。所以,對眼淚攻勢我免疫能力甚強。一躬身,我也從板棚中跑了出去。不是怕了珍妮,而是怕在公共水池邊洗碗的伊沙貝兒回來,誤會我曾經對小公主圖謀不軌。

“難道你們對嘉摩縷鉢帝國一點兒都不留戀”,公主收起眼淚,不依不饒地跟在我們身後。正是吃飯時間,貧民窟的空氣裡,四處瀰漫着嗆人的炊煙和爛菜葉子味道。皇宮裡長大的珍妮能在這呆下去,毅力還真令人佩服。

哈姆萊特回過頭,指着這一片破破爛爛的棚屋說道:“珍妮,我們是賤民,你知道什麼是賤民麼”?

在嘉摩縷鉢帝國,第一等人是貴族,第二等是修士和官吏,第三等是平民,第四等人是住在棚屋裡,幹最艱苦工作,人人看不起的賤民。通過幾天的觀察,小公主已經親自體驗了賤民這兩個字,包含着怎樣的苦難定義。

“可是,姐夫,你們是嘉摩縷鉢帝國的臣民”,顯然,她並不理解哈姆萊特的話。我冷笑一聲,接過話頭,“在嘉摩縷鉢帝國,我們是四等人。現在換成了諾斯帝國,我們還是四等人,一樣做奴隸,有區別麼”?

又一層水霧蒙上了珍妮的眼睛,除了委屈,我看到了深深的絕望。我敢保證,這片棚屋區裡,沒人關心皇帝和國家的名字。諾斯帝國來了,一等人是魔族,二等人是他們的盟友精靈和獸人,三等人是北方那些被征服得早,爲魔族南下立了戰功的人族,我們的同胞,稱謂是功民。四等人,是我們這些被征服者,無論平民還是貴族,通稱棄民。

翻來覆去,我們還是第四等。

“如果你們幫我復國,我保證你們成爲貴族,我現在就可以冊封你們爲騎士,以嘉摩縷鉢的名義”。珍妮公主不肯放棄,掙扎着,在絕望中尋找希望。

我和哈姆萊特彼此對望,目光中充滿了嘲弄。

“難道你們不想改變自己的身份,難道你們連夢想也沒有”?公主拿出了課本里的經典演說詞,開始發表演說。

“如果我們將你交出去,現在就可以成爲貴族”

伊沙貝兒不知到什麼時候已經洗完碗回來了,籃子裡除了我們的碗筷,還有一張佈告。上面畫着小公主在皇宮時的樣子,手裡舉着她的紅寶石手杖。那是嘉摩縷鉢帝國的權杖,皇位的象徵之一。現在,獻出她的賞金已經漲到了二十萬,外加貴族身份和德爾菲城城主的官職。

第三章夢想

珍妮那天說錯了,我們不是沒有夢想。只不過,賤民的夢想與貴族從來不同。

我的夢想是開一間糧店,這樣每天早晨醒來我就可以看到各種糧食,聞着糧食的味道,我再不會做餓肚子的夢,睡覺也踏實。

哈姆萊特和伊沙貝兒的夢想比我高尚一點兒,他們的夢想是開間肉鋪,想吃前腿吃前腿,想吃後腿吃後腿。邊吃還能邊看着,不用一小口一小口地細嚼慢嚥。

整個貧民窟裡,只有老奧蘭多的夢想纔是國家強大,可以吞併諾斯帝國。可惜他一覺醒來時,諾斯帝國的軍隊已經攻到了城下,老奧蘭多一口氣咽不下去,活活氣死了。

當城內追捕公主的風聲漸漸小下來時,我們開始着手實現我們的夢想。哈姆萊特交給我二十個金幣,我把他孝敬給了德爾菲城的新任獸人治安官,他看都沒看就給了我四張功民身份紙,讓我隨便添名字。

半個月後,我們在靠近德爾菲城功民聚居區開了家連鎖店,一個店賣糧,一個店賣肉。這座院落是從前貴族的外宅,被獸人沒收後拍賣了。戰爭期間,地產不值錢,買下它沒花幾個金幣。我們將皇宮裡拿來的珠寶深深地埋到了後園裡,等待風波平靜那一天的到來。我估計,這些珠寶賣了錢,買來的糧食肯定夠我們三個人吃一輩子。

我們沒把珍妮計算在內,她不是我們一類人。我們打算等風聲徹底平靜下來時,偷偷送她去南方。

在大陸的南方,亞爾河之南,有個叫佛拉倫爾的將軍輔佐小公主的哥哥查理王子重新建立的嘉摩縷鉢帝國。一場突然爆發的大霧吞沒了諾斯帝國的先鋒人馬,濃霧散去前,諾斯帝國無力南渡。

帝國得以延續的消息讓小公主興奮了好幾天,至少,這樣她就不用嫁給我這個沒有進取心和騎士精神的傢伙。

肉店和糧店門挨着門,我和伊沙貝兒做夥計,哈姆萊特負責進貨,珍妮躲在後院裡,負責會計工作。這個不會做飯,洗衣服也洗不乾淨的小公主並非一無是處,她的生意頭腦很好,並且那些光魔法可以讓我們的糧食和肉看起來更比其他店鋪的新鮮。

人們可以不看戲,不玩珠寶,但不可以不吃飯。所以糧店和肉店的買賣很興隆,每天都有不少進帳。

每個人對現在的生活都很滿意,除了珍妮。拔弄着算數用的木條,她鬱悶地抱怨,“太過分了,我們這幾個月總共才賺了六十三個銀幣,但其中三十七個要上稅,還有得拿出十個來孝敬城裡的貴族,忙來忙去,我們剩得最少,這些無恥的傢伙,太過分了”

“已經不錯了,魔族原來沒有商業法,所有稅收制度都是照搬嘉摩縷鉢帝國的,並且他們還減去了戰爭稅”,伊沙貝兒笑着安慰她。經過幾個月的豐衣足食生活,伊沙貝兒看上去明顯比原來漂亮了,臉色已經從蠟黃變成了粉白,皮膚也細膩如脂。高挑的身材,笑語盈盈的樣子,讓人看到了不由自主地想發呆。

好半天,我才發現小公主珍妮在哭泣,沒有聲音,眼淚珍珠般落下。這次她的必殺技幹掉了我們所有的人,哈姆萊特、伊沙貝兒和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安慰這個不知人間風雨的幸夥。說實話,她不是壞人,我們也很喜歡她。但不同的生活背景,讓我們在不知不覺間,總給對方以傷害。

從那以後,珍妮就再也沒向我提出過做騎士替嘉摩縷鉢復國的要求。有一段時間她變得很沉默,但很快就恢復了活潑開朗的少女天性。哈姆萊特說她長大了,我也覺得她長高了許多。伊沙貝兒做的飯菜肯定比皇宮裡的食物更適合長身體,私下裡,我這麼想。她和珍妮長得像兩朵花一樣,即使是蒙着頭巾走出店門,都會吸引很多人的目光。經常有人到我們的店裡邊,不爲了買東西,只是爲了看一眼伊沙貝兒。但看到哈姆萊特和我幹體力活煉出來的胳膊,年青人們都退縮了。

哈姆萊特一個人,可以搬起一頭死牛。我一次可以扛四袋子小麥,我們以爲力量就是平安生活的來源和保障,但我們都錯了。

南北戰局漸漸穩定,亞爾河上空詭異的濃霧阻擋諾斯帝國南下的腳步,有人說當時帝國長公主貞德以自己的生命祭祀了水神,才引發了這場殺人霧。我對傳說不感興趣,但是濃霧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霧之結界成爲北方軍隊的夢魘,同時也成了南嘉摩縷鉢北上收復失地的障礙。南北雙方都不甘心,卻都無奈地承認了這個現實。德爾菲城又恢復了昔日的繁華,魔族、精靈和獸人與昔日的人族貴胄一樣,夜夜笙歌。

數月後,在小公主珍妮的指導下,我帶着面具去了黑市。將手中最不起眼的幾塊珠寶賣了出去,換了兩袋金幣。我從來沒想到珠寶這麼值錢,想到家裡埋的那些真正的珍寶,我就興奮地兩眼放光。

哈姆萊特帶着面具,費盡心思,在酒館裡找到了地下傭兵組織,裡邊的人收了他四十個金幣,答應了他,等亞爾河下一次霧散時,護送一個人去南方。

前途看起來那樣美好,再等兩個月,伊沙貝兒就可以與哈姆萊特成親,做我的嫂子,我盼望着那一天,幹活分外有力氣。

在哈姆萊特與伊沙貝兒婚期前的一個月,我陪哈姆萊特去治安官那裡申請結婚。“是哈姆萊特和伊沙貝兒啊”,獸人治安官接過他們的功民身份證明和結婚報告,笑嘻嘻的問。這老傢伙還能認出他賣出的證明,對我很是客氣。但他的下一句話就把我打進了深淵,“結婚沒問題,我可以蓋章。恭喜你們,但結婚前一夜得讓伊沙貝兒去勞倫斯老爺家裡,他是你們這些功民的主人”。

勞倫斯老爺,結婚前夜?哈姆萊特和我茫然不解。看見我呆頭呆腦的樣子,好心的治安官詳細地給我們講解了諾斯帝國的法律,在被征服的土地上,被征服民族新娘的初夜權屬於貴族。

聽了這話,哈姆萊特額頭上的青筋一下子就蹦了出來,眼睛裡彷彿有把火在燃燒。見勢不妙,我用力抱住哈姆萊特,讓他保持冷靜。然後掏出兩個金幣放到治安官老爺手裡,“麻煩老爺,我們可以用錢贖,贖那個初夜權嗎”?

“我幫你問問吧,你們彆着急”,治安官看在金幣的面子上答應代爲通融。數天過去了,當一次次收到我們的金幣,收到實在不好意思的時候,他才紅着臉告訴我,事情沒有辦成。“你也知道,伊沙貝兒是附近有名的美人,勞倫斯的侄子等這一天等很久了,多少錢都沒有用”看到我的臉色剎那間變成鐵青,治安官老爺拍着我肩膀規勸:“忍一忍吧,年青人,不就一個晚上嗎?別亂來啊,否則要全家處死的”

不用我說一個字,從我蒼白的臉上,家裡所有人都知道了答案。伊沙貝兒沒有哭鬧,哈姆萊特也沒有再次發狂,我們都是在人腳下,被踐踏過的孩子,我們知道如何生存。

“你們把我交出去吧,這樣你們就都可以被封爲貴族,不用再支付初夜權”,珍妮難過的說道,不知什麼時候,她又換上了那身累贅的公主服,表情很平靜,彷彿被交出的不是她自己。

“好主意”伊沙貝兒笑着說,拍了一下珍妮的頭,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可你是我妹妹,我不會拿自己的妹妹去換自己的幸福”。

“我是嘉摩縷鉢帝國的真正繼承人,皇后和皇帝唯一的女兒。查理哥哥是側妃所生。和我去南方吧,我用皇位和查理交換,讓嘉摩縷鉢不再有賤民這個階層”,小公主一開口,嚇了我們所有人一大跳。“我以天上諸神的名義發誓,此生一定讓嘉摩縷鉢不再有賤民這個階層,讓貴族承擔應有的義務”。

“這是你的夢想吧,小傻瓜”,哈姆萊特拍拍珍妮的頭,笑着說道。他相信珍妮是帝國第一繼承人這句話,魔族貼在外邊的通緝告示當時說的很清楚。但讓賤民消失,讓貴族承擔相應的義務,那永遠是一個夢想,哈姆萊特的養父奧蘭多就是因爲這個夢想,從貴族淪落到賤民,我們知道這有多難,不想讓珍妮重蹈老奧蘭多的覆轍。

在後院裡,我們將珠寶再次挖出來,裝到了垃圾車上。我找到了自己當日揀到的那把指揮刀和鎧甲,戰靴。哈姆萊特去黑市上買來了他需要的東西,在一個骯髒的小酒館裡,我們再次找到了那夥地下傭兵的聯絡人,經過討價還價,金幣支付到了六十個。六十個金幣,僱傭他們護送我們離開德爾菲,潛到亞爾河畔,等待霧散後南渡。

第四章契約

在傭兵首領的帶領下,守門的士兵收了五十個銅圓,就爲我們打開了角門。德爾菲城在身後漸漸變成了一個小亮點,夜幕裡,它看起來就像顆沉睡的珍珠一樣寧靜。從小到大,我生活在那裡,卻從來沒有發現它如此美麗。

“再加把勁兒,在太陽出來前我們趕到別山村落腳,然後沿林區到亞爾河邊的飛雲渡隱藏起來,等明年春天,河上的濃霧散了,就可以過河”。黎明時分,傭兵首領對筋疲力盡的小公主說道。他有一雙很亮的眼睛,通過一晚上的觀察,我想他猜到了穿了男裝的珍妮是個女孩子。

“珍妮,走不動就坐到車上來,我推着你”,看着珍妮那筋疲力盡的樣子,我大度的說。畢竟她和我們這絮野中長大的孩子不一樣,沒吃過什麼苦。

“我不累,就是有點困”,珍妮捂住嘴巴,輕輕地打了個哈欠。她倦懶的樣子有一股說不出的風情,雖然穿着男裝,還是讓好幾個傭兵呆了呆。

一個絡腮鬍子傭兵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咧咧的說道:“是你媳婦麼,小子,真漂亮,怪不得勞倫斯家那個色狼會盯上。”

“不,不,她是我妹妹”,被絡腮鬍子曖昧的眼神看得心底發虛,我趕緊解釋。聽了我的話,幾個傭兵一塊笑出聲來。有一個大個子跳上石塊,在晨曦裡放聲唱道:“漂亮的妹妹,你的眼神讓我不能呼吸,你的笑容讓我迷茫沉醉,請坐上我的水晶馬車,今夜,你將是我唯一的戀人”。

“轟”,大夥一塊對着我的破垃圾車笑了起來,雖然伊沙貝兒把它整理的很乾淨,但只要是嘉摩縷鉢帝國的人,一眼就能出它原來的身份。

伴着陽光與歡笑,我聽到了羽箭破空的聲音。這聲音與周圍的景色如此不協調。嘶,嘶,嘶,剛纔放歌那個傭兵捂着胸口,血透過他的手指下噴向空中,染紅初升的朝陽。二十幾個飛馬射手在半空中盤旋,弓上的利箭閃着幽幽藍光。

“傭兵們,把人留下,我放你們走”,帶隊的飛馬射手不願意起更大沖突,壓下馬頭,開出和解條件。

“達蒙長官,我們是傭兵,你知道傭兵守則麼”,大個子傭兵首領長笑一聲,抽出彎刀。幾個傭兵迅速將我們圍在中間,用盾牌護住我們的身體。

傭兵守則第一條,可以失去生命,不能失去信譽。

輕輕的晨風從南邊吹過來,那一刻,我聽到了風拂過樹枝的聲音。柳笛般,吟唱着深深淺淺的調子。

“你們很勇敢,但德爾菲不能讓這幾個逃亡者,成爲年青人的榜樣”,飛馬射手笑了笑,半空中突然拉高,整隊飛馬拉成一條弧線,遠離,盤旋,圓弧邊緣,一支支羽箭帶着陽光飛來,奪走傭兵的生命。

傭兵們用盾牌搭成一道牆,勉強抵擋着羽箭的襲擊。盾牌後,幾個傭兵從背上取出硬弩,用腳踩着拉開,一聲霹靂,閃亮的箭雨撲向半空。

羽飄,翼折,兩個飛馬射手慘叫着從空中落下。有股粘粘的液體順着我的耳邊流淌,我用手摸了一把,是血。擡頭,發現護在我身邊的絡腮鬍子傭兵已經昏了過去,飛馬射手的羽箭插在他肩膀上,他的盾牌,卻遮擋在我的頭頂。

見慣了死亡的我突然覺得有些傷心,相處不過一夜,這些傭兵彷彿已經是我多年的朋友。撿起一個陣亡傭兵的弩,我瘋狂地向空中射擊。幹活幹出來的蠻力讓我開弩可以不用腳,射擊速度比別人快得多。雖然沒有準頭,但沒有飛馬射手有膽子賭我下一箭射不到他。哈姆萊特抓起另一把強弩站到了我身邊,弩尖隨着飛馬射手的移動而移動,突然,他扣動了扳機。

“蓬”,半空中落下一團血霧,一個飛馬射手不敢置信地捂醉嚨,直直地從馬背上落下。失去了主人的飛馬落荒而逃,遠遠地不知去向。在我身後,小公主珍妮發出了低低的吟唱,一團白光包裹住了絡腮鬍子的身體,他肩膀上那個流着血的破洞漸漸收攏,鮮血止住,呼吸也慢慢均勻。

“天哪,那個女孩是治療法師”,傭兵們發出一聲驚呼,紛紛將受傷者擡了過來,小公主從我的垃圾車裡掏出紅寶石法杖,低低唱出一段好聽的歌詞。白光陸續籠罩住受傷的傭兵,幾個傷勢較輕的傭兵很快醒轉。抓起武器,重新投入了戰鬥。

這場遭遇戰以傭兵們的慘勝而告終,我們付出了七死二十傷的代價,射落了十一個飛馬射手。接下來的一整天大夥都在亡命奔逃中渡過,持械拒捕,射殺半個小隊飛馬射手,這個新聞足以震動整個德爾菲。

傍晚的時候,一小隊獸人騎兵被傭兵們殺散,首領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距離林區還有十餘里,大多數傭兵和我一樣,已經沒有力氣再跑。遙遠的北方,天地間升起了濃濃的煙塵,那是諾斯帝國的正規軍。

一個拿着紅寶石手杖,會使光系治療魔法的女孩。這樣的女孩在人族實在不多見,接到潰敗回去飛馬射手提供的情報,傻瓜也能判斷出傭兵們護送的是誰。

“六十個金幣的代價來保護一座都城,二十萬金幣,頭兒這筆買賣虧大了”,絡腮鬍子掰給我半塊黑麪包,笑着說道,“小子,看不出你膽子還不小,王宮的衛士中,我還沒見過敢與飛馬射手對敵的”。

“我們不是宮廷侍衛,我們是貧民窟的孤兒”,哈姆萊特驕傲地回答了一句,在我們眼裡,那些侍衛纔是垃圾。

“如果你們反悔,咱們現在可以分開走,如果繼續這次合約,到達目的地後,車裡的東西分大家一半”。伊沙貝兒毫不猶豫地將我的一車珠寶當成了佣金。

傭兵們發出了一聲歡呼,早晨小公主掀開垃圾車蓋子的時候,有人看見了裡邊的珠寶。高個子首領冷哼了一聲,重複道:“六十個金幣,合約還沒結束。小費,我們到南岸之後再商量”

一個有趣的傢伙,我和哈姆萊特相視而笑。小公主珍妮坐在我的垃圾車上,拼着最後一點體力,給大家加持祝福魔法。魔法帶來的幻覺讓我們暫時忘卻了疲勞,拼命奔跑,終於在天黑的時候到達了藍月之森。

長這麼大,我從來沒離開家這麼遠。藍月之森是個漂亮的落葉林,據說,這裡的滿月呈淡藍色。嘉摩縷鉢沒有滅亡的時候,每年都有詩人來這裡尋找靈感。

圓月升起來了,果然是淡藍色的,周圍還帶着淡淡的紅暈,就像伊沙貝兒害羞時的笑臉。

“又是滿月,他”,看着天邊的圓月,傭兵首領不解風情的罵了一句。

“大叔,你不喜歡這月色嗎”,小公主珍妮低聲抗議,月光下,她的眼睛顯得又大又亮。

“現在是落葉季節,頭頂上沒有樹葉遮擋,圓月是逃命者的敵人啊”,絡腮鬍子喘息着解釋。他的話音剛落,綴在隊伍最後的傭兵已經發出了驚呼聲。

水藍色的天幕上,遠遠飄來一朵烏雲。沒有風,但是這朵雲卻飄得極其迅速,月光下,詭異得就像吸血鬼的披風。淡淡的腥臭氣味從空氣中飄來,鑽進了大夥的鼻孔。

“是魔面鳥”,有人發出一聲驚叫。不錯,是魔面鳥,魔族的空中部隊,讓德爾菲城守軍失去鬥志的就是他們。月光下,那些罪惡的鳥兒越飛越近,隱隱的,我已經可以看見它們利爪下魔法石彈發出的磷光。

“趕快撤入森林,分散行動,緊貼着樹幹走。彼得,你帶着幾個人保護小公主”,傭兵首領大喊一聲,帶着大家撤入森林。魔面鳥迅速追上,天空中不斷有石塊落下,將躲避不及的傭兵砸得筋斷骨折。

哈姆萊特拿出冬天時射鳥裹腹的本領,將身子隱藏在一棵樹幹後。一個傭兵舉着盾從他眼前跑過,幾隻魔面鳥迅速跟上,將石彈拼命砸向傭兵的頭頂。“叮”,弓弦脆響,兩隻興奮過頭的魔面鳥被哈姆萊特的弩箭穿在一起,臭血淋了傭兵滿身。

“我們還是大陸上第一支被魔族空中部隊追殺的傭兵呢”,老傭兵放聲大笑,拋出彎刀,砍下了另一個只驚慌躲閃的魔面鳥。

“射帶隊的飛馬射手,他們是魔面鳥的指揮官”,傭兵首領邊跑邊喊。爲了吸引追殺者的火力,他不敢躲離我們太近,幾乎整個人都暴露在敵軍射程內。有個飛馬射手看見便宜,帶着魔面鳥向他頭上衝來,翅膀輕輕一展,石頭雨遮住了那片天空。

“砰、砰”,“砰、砰”,被砸斷的樹木倒了滿地,飛馬射手一抖繮繩,滿意地將飛馬拉起。就在這時,一根枯樹樁子下突然閃出道奪目的金光,傭兵首領手中的長劍發出一道劍氣,直取飛馬。

彎弓,搭箭,“砰”,金花四濺,飛馬射手用羽箭射碎了劍氣。就在他一分神的剎那,哈姆萊特手中的弩箭射中了他的脖子。

“噗”,弩箭透嗓而過,飛馬射手吃驚地看了林子中那個狼狽的年青人一眼,不甘心地從飛馬背上落下。他麾下的魔面鳥一鬨而散,振着翅膀逃向遠方。

更多的飛馬射手發現了我們,鋪天蓋地的魔面鳥嘎嘎叫着飛來。逃,沒命的逃,我已經沒有了飢餓的感覺,胸膛熱得像要炸開一般,嘴巴里也泛着淡淡苦味。伊沙貝兒捨命不捨財,推着寶藏盡力向林子深密處鑽。可憐的珍妮早就嚇傻了,坐在我的垃圾車上,小臉比月光還白。

就在這個時候,叢林之間突然傳來了渺茫的音樂聲,像是牧童騎在牛背上,歡快中帶着寂寞。縈縈繞繞的笛聲裡,還帶着少女的輕笑,詩人的低吟,將眼前的刀光劍影襯托得愈發詭秘。

一股濃郁的烤麪包香味鑽入了我的鼻子,肚子緊跟着咕咕咕地叫了起來。明知道前方是個陷阱,我還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傭兵們的腳步向那裡移動。腦子裡暈暈糊糊的,將頭頂上的危險完全置之度外。

淡藍色的火堆,伴着音樂在林間空地上明明滅滅。火堆旁,坐着一羣衣着華麗的人,還有二十幾個英俊的少年,漂亮的美女在篝火旁翩翩起舞。林子間的廝殺聲,天上落下的血雨,還有傭兵倒下時發出的哀嚎,他們充耳不聞。

“躲到篝火旁邊去,不準吃他們的東西,不準喝水”,傭兵首領大喝一聲,率先衝向篝火,逃命的傭兵們如蒙大赦,從林子裡跑出來,拼命向火堆靠近。加上我,一共還剩下十九個人,我們的到來根本沒對主人帶來任何困擾,吹笛子的那個姑娘只是擡頭掃了我們滿是鮮血的衣衫一眼,就繼續她的演奏。彈豎琴那個姑娘更投入,壓根沒有注意到客人的到來。只有一個披着黑色斗篷的老者,眉毛和鬍子差不多長,冷哼了一聲,將手杖插在身邊的泥土裡。

火堆旁,少年少女們的舞蹈令人神醉。那些女孩子身上的衣服很少,藍色的火焰照亮她們裸露的腰肢,裝飾在手腕、腳腕和肚臍上的銀鈴伴着舞蹈的動作,發出悅耳的叮噹聲。伴着這鈴聲的節奏,篝火彷彿有了生命般,一團火苗升起,漸漸地幻化成人形,火焰組成的長髮,火焰組成的面容,火焰組成的四肢,隨着音樂盤旋,舞動。

在我們的頭頂上,飛馬射手和魔面鳥如烏雲般,在月光下兜着。不敢遮擋火堆上的月光,也不敢將弓箭和魔法石彈砸向人羣。

火焰美女勾勾手指,一個銀盃裝滿了美酒,輕盈地飛到我的面前。麥酒的香味勾去了我的魂魄,我剛要伸手去抓杯子,嘩啦一下,被小公主珍妮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她的水系魔法無法進攻敵人,給我洗臉卻綽綽有餘。

頭皮一緊,眼前的銀盃掉到了地上。香氣四溢的麥酒滲進泥土裡,味道更加醉人。圍繞在半空的魔面鳥幾度欲飛下來,被飛馬射手拼命招呼着,不甘心地在篝火外圍拍打翅膀。

藍色的火焰旁,沒有人說話,只有音樂,美酒,英俊的少年,絕色的美女,一切看起來那樣詭異。夜風吹透我溼漉漉的頭髮,吹得我渾身發冷,卻無力將身體從火堆邊移開。一個傭兵跳起來,伸手去抓篝火旁的烤肉,手剛伸到一半,傭兵首領用樹枝將他打了回去。又一個傭兵挑起,連人帶面前的食物一塊跌倒在火堆旁,不顧首領的攔阻,他抓起地面上的食物就向嘴裡塞。小公主珍妮兜頭一捧冷水將其澆醒,食物落地,傭兵訕訕地退下,眼睛卻惡狼一般盯着地下的食物,半分也不肯離開。

咯,咯,咯,幾個傭兵牙齒上下擊打,同時將手伸向面前的銀盤,濃郁的美酒,噴香流油的烤肉,這個誘惑讓人無法拒絕。我一邊用樹枝幹擾他們的雙手一邊招呼小公主放水,遮擋幾下,餓紅了眼的傭兵拔出刀,砍向我的手臂。沒等我接招,腰突然被伊沙貝兒抱住,眼睜睜地看着傭兵們端起銀盤,哈姆萊特拿起酒杯,先前還記得用冷水澆醒我的珍妮也一步步走向火堆,眼中空無一物。

嘎,嘎,天空中魔面鳥愉快地鳴叫,盤旋飛舞,翅膀扇起陣陣陰風。

“不知死活的東西”,一直坐在火堆旁的黑袍老人猛然站起,拔出手杖,口中發出一陣急促的呼嘯,音樂嘎然而止,跳舞的少年少女倏地消失不見,篝火瞬間爆吐,將烈焰美人化成一道閃電,劈半空。老人手杖上發出耀眼的白光,包圍着我,包圍着傭兵,包圍着哈姆萊特和伊沙貝兒。隨着老人的長嘯,光球越漲越大,越漲越大,彷彿在林間空地支撐起一個巨大的光幕。砰的一聲,光幕炸裂,銀白色的碎片向空中亂飛,所有接近白光的東西都被割成碎片,數十隻魔面鳥變成屍體從半空中落下來。帶隊的飛馬射手早早躍起,不敢回頭,拼命拍打着坐騎逃離森林。

光幕消散,冷月在空中射下淡藍色的清光。篝火不見了,食物不見了,美酒也不見了。傭兵們望着馬上到嘴的食物憑空消失,驚訝地合不上嘴巴。撲通,絡腮鬍子跪到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鬍子上一滴滴落進泥土。

“多謝老法師出手相助”,最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傭兵首領對着黑袍法師躬身施禮,態度無比恭敬。

“不必,只是順手而已”,黑衣老人愛搭不理地回了一句,眼睛盯着珍妮問道,“你,你,怎麼會和這些人攪在一起,帝國發生了什麼事情”?

“梅耶大師,您怎麼在這裡?”小公主珍妮像丟了魂魄一般,一步步向黑衣老人走去。突然,嘴一扁,她像個孝子般撲進老法師的懷裡放聲大哭,“梅耶老師,嘉摩縷鉢亡國了,魔族,他們攻破了德爾菲”

亡國了?老人如遭電擊,楞楞地站在那裡,任由珍妮在他懷抱中悲啼。藉着月光,我看到一滴亮晶晶的東西,在他眼角滾落。

“是席德·梅耶大魔導師,沒想到他還活着,剛纔看到他施展的禁咒,我就該想到”,絡腮鬍子在我背後輕輕聲嘟囔,用火刀點燃一堆篝火,將我們自己帶的食物放到火上烘烤。

在吃飯的時候,我從傭兵口裡陸續探聽到消息,知道大夥剛纔在死神面前走了一遭。珍妮依戀的那個老人叫席德·梅耶,大陸上唯一能施展毀滅之光的禁咒魔導師。剛纔擊潰魔面鳥的那一擊,就是毀滅之光的威力。如果不是剛纔他藉着與魔族交手的機會喝醒大家,逼退暗夜精靈,吃了篝火邊的食物後,我們都將成爲暗夜精靈的同伴。

暗夜精靈,這是大陸上用來嚇唬孝子的一種精靈族。我原來以爲她們只在傳說中存在,沒想到今天親眼目睹了暗夜精靈之舞。傳說中,暗夜精靈與人類祖先有過契約,他們不主動攻擊人類,但是如果有人吃了他們的食物,就必須追隨他們到地下居住,成爲他們的族人。而以他們的生活習慣,只有在滿月的時候,纔會走出地面,沐浴月光的精華。

想到每個月纔有一次見光的日子,我感到渾身發冷。擡眼望向席德·梅耶,看見這老傢伙慈祥地摸着珍妮的頭髮,目光滿是溫柔,彷彿在看着自己鍾愛的外孫女。

“老師,咱們一起去亞爾河南岸吧。我哥哥在那裡,我們可以整頓兵馬,將魔族趕回大漠北邊”,剛剛脫離危險,珍妮公主立刻想起了自己肩頭上承擔的責任。這個未來的女王,對光復故土念念不望。

珍妮的話讓席德·梅耶大師有些尷尬,苦笑一聲,這位大魔導師面紅耳赤的說道:“我,我只能送你們一程,天亮之前,我,我必須和大夥分手”。

“爲什麼,難道這世界上還有讓您爲難的事情麼”,沒等珍妮開口,哈姆萊特瞪大眼睛,不解地問。

“哎”,席德·梅耶發出一聲長嘆,帶着萬般無奈的口氣說道:“三年前,我被人暗害,吃了暗夜精靈的食物。現在,我已經是暗夜精靈的族人,每當月圓時候才能回到地面,族人到哪裡,我必須也在哪裡。”

三年前?三年前,好像正是人族和魔族共同進攻獸人帝國的時候,原來在那時,魔族已經啓動了入侵的人族領土的計劃。我突然想起老奧蘭多活着時候的分析。想必席德·梅耶大師的消失,也是魔族南下計劃的一部分吧。

“您必須跟暗精靈走麼,他們,他們剛纔好像對您的魔法很恐懼”。伊沙貝兒輕聲詢問,剛纔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顯然依舊印在她的腦海。

“這是人類祖先和暗夜精靈之間的契約,神明也無力違抗”,大魔導師搖搖頭,打碎了大夥的夢想。看看滿身是血的我們,老傢伙從手指上取下一個戒指,套上了珍妮的食指。“遇到困難,你可以擦一下這個戒指,我的契約獸,那個受戒指約束的傢伙會幫助你”。低頭又想了想,老人割破自己的手指,在額頭上畫了個六芒星,將珍妮的小手按到了六芒星上。隨着咒語的吟唱,六芒星發出兩道白光,分別鑽入珍妮和大魔導師的體內。

“我現在是暗夜精靈,所以你可以和我簽訂主從契約,成爲我的主人。如果你受傷致死,我的生命也會隨着你的靈魂飄散而消失”,大魔導師望着茫然不解的珍妮,冷靜地解釋道:“這樣,我的契約獸也必須守護你,否則,他也會因爲我的死亡而死亡”。

話音剛落,驚天動地的怒吼就在林中響起。伴着吼聲,一個長得如小山般壯實的人馬出現在珍妮身邊。瞪着血紅的眼睛,人馬看看珍妮,又看看老法師,憤怒地咆哮道:“你這個老不死,你成了暗夜精靈,活得沒有生趣,主動找死也就算了,爲什麼還要拉上我”

一邊咆哮,人馬一邊用四個蹄子擊打着地面,每一下,都在土地上敲出個巨大的土坑。大地在他腳下顫抖着,彷彿隨時都會塌下去。

“哈奧森,我知道你會偷懶,纔不得不用這個辦法。這是珍妮公主,我的徒弟。保護她,這件任務足以讓你名垂青史。”席德·梅耶笑眯眯的回答,根本不理睬人馬的憤怒。

“保護她?我現在就把她踩死,拉着你骯髒狡詐的靈魂一塊去冥王那裡報到”人馬怒吼着,在珍妮面前擡起前蹄,氣勢萬均地壓下來。哈姆萊特和我見勢不妙,一同撲了上去,他抱起了珍妮,我手中的寶刀刺向了人馬的脖子。

“別傷害他”,席德·梅耶大師突然大喝一聲,舉起了法杖。躍在半空中的我微微一楞,還沒等做出反應,人馬的尾巴如萬縷鋼絲般,重重地抽到了我的鎧甲上。

第五章成長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谷中,天色已經大亮,大魔導師和傭兵們不知去了哪裡,只有珍妮和伊沙貝兒在不遠處,用石頭搭成的爐竈煮湯。

“你醒了”,聽到我移動身體的聲音,珍妮轉過頭來問。

“嗯”,我答應一聲,臉上感到一陣燥熱。沒料到自認爲身強力壯的我在人馬尾巴下連一招都走不過,想到今後小公主看我的目光,我心底就一陣陣發虛。

“這小子結實着呢,沒那麼容易死”,身後傳來一個粗魯的聲音,我掙扎着回頭望去,那頭人馬垂下腦袋,和我比誰的眼睛更大。

“這是哪?傭兵們呢?”不願意和畜生一般見識,我輕聲問小公主。

“這是人馬山谷,哈奧森的家。”小公主指指人馬,仔細向我解釋,“席德·梅耶老師用魔法陣送我們到這裡的。傭兵們被他送到河邊去了,霧散後就渡河給我哥哥送信,讓他派人來接我。”

“是那老傢伙穿不過亞爾河之霧,才把你們丟給了我。哈哈,這世界也有老騙子過不去的結界。”粗魯的人馬得意的笑着,對席德·梅耶的失敗幸災樂禍。“他跟着暗夜精靈去當鼴鼠了,小子,你如果骨頭沒碎就起來,吃完飯跟我去跑步。除了公主殿下,我可不願意再多保護一個累贅。”,看看伊沙貝兒,他有補充了一句,聲音猛然溫柔得讓人頭皮發麻,“還有你,我眼中最美麗的姑娘,讓我教你如果保護自己,不要指望你身邊那個傻瓜”.

色人馬哈奧森一直記着我失手扎傷了它脖子的仇恨,每天天不亮就逼着哈姆萊特、伊沙貝兒和我去跑步,打獵。每當我腳步稍微慢下來,他那雙大蹄子肯定會立刻踢在我屁股上。當把我踢得忍無可忍時,他就和我決鬥。我只有一雙手腳,而他有一雙手,四個蹄子,還有一條尾巴,以少打多,我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不過在這老色鬼的訓練下,我的腿部力量明顯增加,有時候用力跺下去,已經可以踩碎一塊石板。

說實話,色人馬是個好老師,除了有點色和羅嗦。

“小子,劍不是這麼用的,我怎麼教你們兩個笨蛋來着?當年我的祖上,那可是大力神郝克力斯的老師,我真倒黴,教的學生一個比一個傻,怎麼指望你們保護珍妮。天下最漂亮的美女,你可以先去歇歇,順便到山洞裡,把早晨獵到的山雞拿出來烤了。你是我見過最聰明最漂亮的女士,簡直就是雅典娜的化身,嫁給這個小子,不行,太虧了”。這是教劍術時,色人馬哈奧森最常說的話,當然,最後那句是針對伊沙貝兒的。

人馬山谷中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簡單最快樂的日子。不需要考慮溫飽問題,也沒有該死的領主來找大夥的麻煩。我希望傭兵們迷了路,或捲了我們的路費逃走,這樣我就可以永遠和大夥在一起,包括珍妮,雖然更多的時候她還是與我格格不入。

但我知道這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她和我不是一路人。各自的成長環境決定了我們看問題時的目光。有一天色人馬問起珍妮是否有王位的繼承權,幸夥天真的晃晃她的手杖,說她已經決定把王位讓給現在南嘉摩縷鉢帝國名譽國王查理,她只想做一個快樂的公主。

這話讓老人馬錶情難得的凝重了一回,然後就發了瘋般逼我訓練。我不明白爲什麼,但我知道無論什麼東西,我能得到的,肯定願意和哈姆萊特分享。但如果是王位呢,我不敢確定,畢竟王位只有一個。

珍妮肯定也意識到了什麼東西,所以她看向南方的目光越來越絕望。甚至有一天,她私下跟伊沙貝爾透漏,如果她哥哥不肯派人來接她,她願意永遠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在兩個月後一個春日的早上,那隊傭兵趕了回來。他們在霧散後終於渡過了亞爾河,見到了珍妮的哥哥,現任皇帝查理。查理收到珍妮的信,給了他們很多賞賜,並約定,下一個月圓之夜,派騎士團到人馬山谷來接珍妮南渡。

月圓就在三天後,想到三天後就要離開人馬山谷,我有些戀戀不捨。哈奧森教的東西,我們還沒完全掌握,我棲身的那個山洞,前天剛在牆上塗了白堊,地上鋪了石板。哈姆萊特的石洞裝飾得更漂亮,他想把那裡當作和伊沙貝兒的家。這個山谷遠離戰爭,谷外的人把哈姆萊特和我當成了獵人,沒人知道我們的過去。

“要不,我給你們主婚吧”,小公主珍妮瞭解伊沙貝兒心事,跳起來說。與唯一的哥哥團聚在即,她的心情十分歡暢,捎帶着腦子也靈活起來,知道替他人着想。

“好主意,我好些年沒喝喜酒了,正好在送走你們之前喝一杯”,老色馬哈奧森也過來湊熱鬧,這次,他終於沒罵哈姆萊特笨蛋,伊沙貝兒嫁給他是玫瑰插到了狗屎上。

“可我還沒準備婚紗和戒指啊”,伊沙貝兒羞紅了臉,找了個不成立的藉口。

“穿我的公主服,你們的財寶箱子裡剛好有一對戒指”小公主珍妮大康他人之慨,把那天我們在皇宮裡拾回來的東西當作禮物送給了伊沙貝兒。

伊沙貝爾手巧,花了一天時間,將兩件公主服改成了婚紗,我打了一堆飛禽走獸,傭兵們跑到五十里外的鎮子上買來了美酒,哈姆萊特用鮮花和樹枝搭成了婚禮用的拱門。第二天中午,伊沙貝兒騎在哈奧森背上,由傭兵們護送着,走向哈姆萊特的石洞。

“哈姆萊特,你愛伊沙貝兒,願意娶她做你的新娘,一生保護她,愛她,關心她嗎”,小公主站在鮮花和樹枝拱門下,大聲問道,聲音因爲興奮而略略發抖。

“願意,我願意”,哈姆萊特傻傻的點頭,單膝跪在地上,將戒指套向伊沙貝兒的手指。伊沙貝兒幸福地笑着,一生中,這一刻她最美麗。

我心裡覺得酸酸的,彷彿丟了什麼東西。從小到大,我們三個混在一起,他們結婚了,沒人再跟我鬼混。

天空中微微地颳起了一陣風,吹得我眼睛直想流淚。就在這個時候,老人馬突然跳了起來,大聲喊道,“快跑,快,進山洞”。

已經來不及了,半空中,成羣的飛馬射手撲了過來,羽翼足足蓋住了整個山谷。雨點般的利箭帶着風,射向鮮花搭成的拱門,把擔任來賓的傭兵們射倒在地上。

“你帶珍妮和伊沙貝兒先走”,哈姆萊特大叫一聲,將伊沙貝兒和珍妮拋上馬背。躬身從傭兵身上撿起彎刀向空中拋去,一個飛得太低的飛馬被彎刀開腸破肚,趔趄着,掉了下來。馬背上的精靈射手被摔得筋斷骨折。

我跳過去,撿起精靈射手的長弓,倚在一塊大石頭後,狙擊追過來的飛馬。精靈身上的三十支長箭很快被我射光了,翻身,我撲向另一個摔在石頭上的精靈,用老人馬教導我的手段,一腳踩斷他的脖子,撿起長弓和箭囊,躍到另一塊凸出的石頭下。

就在我離開的剎那,那個死亡的精靈身上插滿了羽箭,春日的陽光照亮白色的羽毛,映出一圈圈粉色的光琿。

“篤、篤、篤”,我頭上響起了有節奏的弓弦聲,是哈姆萊特,他的射術比我好,箭無虛發。但是我知道,我們完了,頭頂上不但有飛馬射手,還有銀翼飛馬騎士,他們按落馬頭,在山坡上追逐措手不及的傭兵。

一個滿身是血的傭兵就在我眼前抱着飛馬騎士跳進下了山崖。臨跌落時,他還對我笑了笑,彷彿完成了他的使命。另一個傭兵揮動雙刀撲向數百個騎士,刀光過處,翻開重重血浪,很快,他自己也被血浪湮沒,如草尖上的露珠,瞬間在人世上蒸發。

如果沒有老人馬的訓練,我支持不到現在,他教給我們的射術簡單有效。沒有人馬指導的劍術,我也無法抵擋那蜂擁而上的飛馬騎士,但劍術和射術再好,我畢竟是一個人,傷口的熱血帶着體溫離開我的身體,眼前的景色漸漸模糊。

突然,我聽到老人馬一聲悲憤的嘶鳴,幾塊巨大的石頭砸過來,將試圖生擒我的飛馬騎士砸成了肉醬。跌跌撞撞衝過那個缺口,我看見老人馬哈奧森在山頂上瘋狂地吼叫着,用雙手和前腿拋出一塊塊巨石,把擋在他面前的飛馬騎士一一砸爛。小公主珍妮高舉着法杖,潔白的聖光從法杖頂端發出,包圍她和人馬,治癒人馬身上一些輕微的傷口。哈姆萊特手持奪來的長刀,衝殺在人羣裡,每次刀光閃動,都帶起一團血霧。

“嗷”,老人馬悲憤地嘶鳴,聲音在人馬山谷中迴盪。陽光下,他驕傲的身軀,珍妮高舉法杖的雙手,還有那團聖潔的白光,美麗得就像一幅油畫。

一個飛馬騎士被我砍倒,同時,我肋下又多了一條傷口。下蹲,迴旋,我的戰刀劃開了偷襲者的肚子,又一把戰刀從頭頂砍來,我躲避不及了,抽刀刺向那個精靈的腹部,準備和他同歸於盡。

一根長長的標槍飛來,將我面前的精靈扎到岩石上。更多的標槍飛過,將飛馬騎士割麥子一樣射倒。擡起頭,我看到四面的山崖上出現了一隊隊人馬,是哈奧森的子孫,他們怒吼着,將手裡的標槍拋向空中。

太陽落山了,接近完美的月亮在山谷的另一側升起。無數暗夜精靈從地下跳出來,加入戰場,席德大師咆哮着,將一個個頂級魔法施展出來,拋入魔族當中。每一個魔法絢麗德炸開,都帶起一片血雨。

半夜的時候,魔族的空中部隊撤離,在人馬谷拋下無數屍體,有精靈的,獸人的,人族的,陪着他們的還有無數戰死的人馬和傭兵。

珍妮跪在山顛,抽泣着吟唱,用恢復術爲受傷者治療。我、哈姆萊特、老人馬哈奧森在她周圍環成一圈,裡,伊沙貝兒平靜地躺着,穿着她親手縫製的婚紗,永遠沉睡在新娘的幸福中。

她的嘴角還掛着微笑,不知她是否夢到了與哈姆萊特生了一大堆孩子,過着有衣服,有糧食的幸福生活。

在今天下午的襲擊中,諾斯帝國的空中部隊把身披婚紗的伊沙貝兒當成了珍妮,大部分攻擊都指向了她。老人馬教會了她武技,還是沒能保證她的安全。

伸手,我拎住了傭兵首領的脖子,他失血過多的臉立刻變成了黑色,“不是我,以傭兵之神的名字起誓”,傭兵首領拼命掙扎,嘶啞地爲自己辯解。

“不是你,還有誰會出賣我們”我的目光如刀,掃向活下來的其他兩個傭兵,兩個一輩子都在刀尖上打滾的傢伙退縮着,無法給我滿意的答案。

“不是他們,我知道是誰”,珍妮擦乾眼淚,話語顯得異常平靜,“是我哥哥查理,我是先皇和皇后唯一的女兒,查理是妃子所生。我已經答應不與他爭奪皇位,沒想到……”,她的聲音如月光般冰冷。

“這就是帝王家,姐夫,羅密歐”,珍妮叫着哈姆萊特和我的名字,彷彿一瞬間長成了大人,“我不想回南方了,你們可以收留我嗎”?

“可以,如果你願意,你永遠是伊沙貝兒的妹妹”,哈姆萊特抱起伊沙貝兒的身體,慢慢走向他們的新房,那是他和伊沙貝兒花了兩個月時間收拾出來的夢之殿堂,他想讓伊沙貝兒在那永遠長眠。

“你們的任務結束了,謝謝你們”,珍妮取出一把珠寶,塞在傭兵頭領手裡,算做他們的小費。傭兵首領接過珠寶,用帶血的外套擦了擦,鄭重其事地將珠寶放進了口袋。“我的任務是護送你們去亞爾河南岸,你一天在北方,咱們的合約就永遠沒結束”,咧了咧嘴,三個倖存的傭兵彼此擁抱着,走下山坡。

第二年夏天,諾斯帝國大軍再次南下,被南方一個叫佛拉倫爾的將軍阻擋在斯帝爾城邊。雙方膠着之際,一夥盜賊偷襲了諾斯帝國在北岸的軍糧庫,將數百萬斤糧草付之一炬。失去補給,士氣低落,諾斯帝國被迫從亞爾河南岸撤軍。

那夥實力強大的盜賊引起了各方勢力的注意,很快,一份相似的調查報告就遞交到南北雙方的皇帝面前。“盜賊集團號稱影盜,首領是三兄妹,老大叫奧托·哈奧森,老二叫莫蘭·哈奧森,最小的是個女魔法師,叫簡·哈奧森。他們都帶着面具,沒有人見過他們的真正面貌。這支盜賊團伙裡軍官和士兵沒有嚴格的等級區別,他們彼此稱對方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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