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清晨,在極淺的夢境中我總是會重複夢見,你漸行漸遠冷漠和憂傷的面容。——席慕容
羅馬依舊如同靜默在時光深處的少女,嫺靜,古典。不徐不慢地一路走來,浮生站在路口的小巷子裡,她還記得他們多年前住的地方,在這條古老小巷子的盡頭,住宅樓下有鴉青色的路燈,每到夜裡都發出暈黃的光線。
那個地方,她記的很清楚,當年就是因爲在那裡發生車禍,他們才一別多年。
“我一直記得這裡。”慕宴看着被保存的很好的住宅區,微微笑道。
浮生走過去,撫摸着冰涼的路燈,擡眼看着三樓的房間,目光隱隱追憶。
“我們上去看看吧,裡面的東西沒有變化,只是11年了,也許有的東西都腐化了。”慕宴握住她的手,低低地說。他的手溫暖乾燥,彷彿有種力量充斥其中。
浮生轉過頭看着他,微微一笑,點頭說:“好。”
一個七年加一個四年,原來竟然有這麼久了,久遠的以爲有一生那麼長。她和慕宴從吱吱作響的木質樓梯走上去,慕宴打開門。
20平米的小房子,還是當年房東將房子改建的,格成一間一間的小房子專門出租給他們這些外地的旅人或者留學生。屋子裡有黴味,慕宴打開唯一的窗戶,被嗆得不停咳嗽。
他們等到風吹散一些灰塵的腐朽味道,才走進去。屋子裡所有的一切還是當年的模樣,到處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染上歲月的味道。 ωwш ¤тт kǎn ¤C 〇
唯一的一張牀,一張桌子,支起來的畫板,幾張畫紙散落在地上,風一吹化爲了灰燼。
早已物是人非。
“就讓他們這樣吧。”浮生看向慕宴淡淡地說,就保持着當年的模樣,誰也不要去碰觸,讓他們埋在歲月的深處。
“好。”慕宴低低一笑。
將那所小房子重新鎖上,他們走到當年初見的廣場,廣場對面的咖啡館正在進行着什麼活動,人很多。
浮生想起那年在咖啡館裡初見的那個中國女子。後來,她離開,洛洛肯定也離開了吧。
浮生走進咖啡館,咖啡館早就換了老闆,換了店員,全然一新的裝修,只有牆上那一整塊的留言板沒有變化。
當年她和慕宴都在留言板上寫過留言,她走過去,才發現似乎找不到當年的留言了。
“找不到了,這是新的留言板。”慕宴也走過來和她一起找。
“你們以前來過這裡,寫過留言嗎?”咖啡館的老闆娘是一個美麗的意大利女人,見他們是東方人,用不甚流利的英文問着。
慕宴點頭。
“以前的留言板寫滿了,這是新換上的。”老闆娘笑道,“那塊留言板被前老闆收藏在了倉庫中,如果你們想找,我可以帶你們去。”
浮生搖了搖頭,看向慕宴。
“不用了,謝謝,我們重新寫一個。”
找來卡片與筆,慕宴寫了短短一行字,將筆遞給浮生。
浮生看着他寫到:末末,浮生安好。她的目光微微一動,在後面繼續寫到:jet‘aiméternellement.evanandsummer。
慕宴的身子猛地一顫,有些驚訝地看向浮生,目光有光影幻滅,看不出悲傷還是驚喜。
浮生微微一笑,將卡片貼在留言板上,反手輕輕握住他的手。
一旁的老闆娘看的懂法語,見狀會心一笑。
“s.j?”老闆娘猛地想起了什麼,突然叫道,“你就是那個summerj?”
浮生微微一愣,只見老闆娘快速地從櫃檯的角落裡抽出一封落滿灰塵的信,問道:“這是留給你的信。”
老闆娘用不甚流利的英文解釋道,這封信是上個老闆轉手前囑託她保存下來的,說交給一個叫做summerj的東方女子。
這幾年從沒有一個叫做sj的東方女子來取走信件,信件一直被放在角落裡,落上了一層灰塵。
浮生接過信件,拍去上面的灰塵,有些不敢置信。上面寫着她的英文名字,還有中文名字,落款時間是四年前的盛夏。
她打開信,雙手微微顫抖。
“末末,我到這個城市時,已是揚塵七月。從春寒一路尋來,原來你離開已有半年。我循着你當年流浪的路途一路走來,彷彿你依舊還在我身邊。
這個城市很寂寞,我去小販那裡買來一隻口琴,坐在當年你畫畫的廣場上,吹着寂寞清冷的曲子,從日出到黃昏,從黃昏到天明。
廣場對面有家咖啡館,咖啡館裡居然出售烈酒,老闆娘是一位美麗的婦女,她說,這酒從來只出售給失意的旅人。
我坐在咖啡館裡喝着烈性伏特加,問老闆娘,還記得那年坐在廣場上畫畫的東方女子嗎?
她說,不記得有那麼一個人了。
末末,那一刻,我開始恐慌,似乎你從來只是我的一個夢,所有人都遺忘了你,唯獨我還記得你,記得你年少時微笑的青澀面龐。
末末,我知曉,你永遠也不會看到這封信,我只是突然就想你了,在每個清晨和黃昏無法抑制地想你。躊躇許久,突然想將這份思念記錄下來,希望它在這個城市的角落裡慢慢堆起厚厚的塵埃,風化成灰燼,然後把這一份愛深深地藏起來,藏到任何人,任何歲月也找不到的地方。
給最愛的末末,願天堂依舊安好。——小白。”
她將信件貼近自己的胸口,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碎掉,滿滿的全是那人張揚肆意的笑容,少年的他靠在簡家結滿青果的樹下,眯眼,似笑非笑地喊道:“嘿,簡夏末——”
痛苦地皺起眉尖,雙眼乾澀,她突然之間垂下面容無聲痛哭起來。
有人輕輕地抱住她,她將頭埋進他的胸口,嘶啞地哭道:“我對不起他,這一生我虧欠他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對不起他,對不起那樣的小白。
慕宴抱住她,淡淡地說:“他是甘願的,末末,一如我。”
不是這樣的,她搖頭,哭到聲嘶力竭。
“簡夏末,你要等我回來。”十八歲那年,她沒有等他,一個人揹包離開了簡家。
“末末,我以爲這輩子都找不到你了。”21歲那年,他找到一身傷痕的她,第一次抱着她痛哭。
“末末會笑了。”22歲那年,她對他露出一個微笑,他抱起她,歡呼地叫道。
“簡夏末,你就是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25歲那年,他憤怒地抱着自傷的她,吼道。
“末末,這會不會是我的一個夢?”26歲的簡夏末輕吻着熟睡的他,決絕離開。
“好久不見,末末。”闊別四年的他站在街角,冷漠地微笑。
原來這些年她一直在傷他,不停地傷他。這樣冷酷的簡夏末。她無聲地痛哭,多麼傻的樑飛白,爲什麼這麼多年都不懂得放棄。
慕宴默默地抱着她,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無視旁人的注視,許久,直到她情緒平靜下來,才牽着她的手走出咖啡館,走向外面的廣場。
廣場上有情侶手牽手走過,一羣白鴿悠閒地散步,然後相約着一起撲翅飛起,雪白的羽翼鋪散開來,遮住黃昏的餘暉。
“宴,愛情真的可以永不褪色,永不變質嗎?”浮生將信件收起來,仰起面容,雙眼微微紅腫地說,“爲什麼這麼多年你們都不懂得放棄?”
慕宴微微一笑,看着她如同十八歲那年的素淨面容,輕柔地說:“我不知道,末末,它對於我永遠是一個猜不透的謎。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會心驚,人怎麼會愛上另一個人,不顧一切愛她的所有。”
“我不知曉旁人的愛,也許愛會褪色,會變質,但是之於我,它是毒,永不能痊癒的毒。”
浮生苦苦一笑,目光微暗地說:“這東西太苦,我只是希望你們都可以遺忘,如此便不傷不疼。”
“傻末末。”慕宴低低一笑,看着廣場的噴泉,低低地說,“末末,我們合影吧。”
浮生看着他蒼白的英俊面容,微微一笑。
他們找了一個路人幫忙拍照,那個意大利人很是熱心,給他們拍了很多張。他們坐在廣場的長椅上,翻看着照片,一張一張,她眯眼笑着,淡淡的哀傷,唯有慕宴笑得很陽光。他一貫是不愛笑的人,卻拍得很是迷人。
他們循着當年的腳步慢慢走過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慕宴的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精神卻越加的好。浮生走的很慢,很慢,不去看他因疼痛而皺起的眉頭。
他那樣驕傲的人啊,浮生仰起頭,淺笑,將憂傷埋在心底。
走遍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他們坐在廣場上,偎依着一如當年,看着落日沉下,夜幕降臨,整個城市華燈初上,有種迷離的美。
“末末,這是第幾日了?”
“第六日,宴。”
“我愛你,末末。”
“嗯。”
“末末,明天睜開眼,我還能看到你嗎?”末末,明天,我還能睜開眼看看你嗎?
後來的後來,浮生忽然想起那一年,他騎機車帶她去旅行,她仰起面容,大笑着,張開雙臂擁抱這個世界。他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末末,前面轉彎了。”
末末,前面真的,轉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