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此屋之中滿是血毒!”季憐月邊向來人提聲說道,邊對莫小雨使了個眼色。
來人“啊”了一聲,一個空翻迅速後退,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莫小雨會意地點點頭,三師兄是個大嘴巴,此事可不能泄露於他。她亦揚聲說道:“三師兄,你退遠些便會無事。我們出來以後,你需想法將此門封住,不可讓血毒泄露出去。”
“知道了,我去尋些趁手的傢伙。”喬知葉的話語遠遠傳來,聽其聲音已在數十丈外。
幾經周折,衆人逃離石室,直至來到地宮大殿,才稍作歇息。楊不丹的遺骸因帶有血毒,只得留於石室,以那處爲墓。
莫小雨發現喬知葉不僅揹着丁青山奔出,一隻手中居然還拎着那輛破碎的椅車,不由奇道:“你怎麼把這個破東西也帶出來了?”
“哦,這是我娘,不,是玉手神娘杜纖纖精心打造之物。待我改進改進,應該可以讓丁小弟以此代步。”
“那你現在就把它修好吧。”
“現在?”
“對,現在!”
哇,嬌怯怯的小師妹忽然變得好有氣勢。喬知葉眨了眨眼睛,心中軟成一團:看她那小臉繃的,好想戳一戳呀。
他從小照顧小師妹長大,爲博她一笑,對她向來是有求必應。他將丁青山交與莫小雨後,立即就地取材,動手修車。
季憐月尋了一塊乾淨之處,把徐紹風放下。
路小花上前接過,將他攬入懷中,小心看護。
季憐月盤膝坐下,向她關切地問道:“路姑娘,你可覺得有任何不適?”
路小花搖了搖頭。說起來,她算是最幸運的,因無內力,血毒對她毫無影響。
季憐月又朝莫小雨仔細打量一番,確定她也安然無事,這才安心調息。
與此同時,莫小雨也在關注着他二人,不由說道:“可惜我自制的益氣丹放在馬車上了,要不可以助二師兄調息。”
“二師兄不是有那九轉玄元丹嘛,此時正可服上一顆。”喬知葉一邊修車,一邊轉頭提醒。
“我送人了。”季憐月淡淡答道。
“那般靈丹妙藥都捨得送人,二師兄你也太大方了吧。”喬知葉嘖嘖搖頭。
“所以二師兄纔會有許多肝膽相照的友人,哪像你,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雖然不知他們在聊些什麼,莫小雨對着喬知葉就是一陣搶白。
面前的丁青山,氣息微弱,癱軟於地。她顫手將其衣襟敞開,除去血浸的綁帶,銀針如飛地刺入其周身大穴。隨着銀針一根根深入,她的心亦如針扎:若非因她情急大意,也不會連累大哥再次受傷。
“我怎會是孤家寡人?本公子不僅有許多至交好友,還有不少紅顏知己呢。”喬知葉委屈地摸了摸鼻子。
他一面修車,一面逗莫小雨說話,問起她初次下山的經歷。奈何莫小雨就是緊閉雙脣,一言不發。
看到可愛的小師妹一直繃着小臉,對他理也不理,喬知葉胸中似有隻小貓在撓心撓肺,一心一意地想要哄她開口。
“小雨,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最不愛吃藥了。師兄我總要想盡辦法,你才肯哭哭啼啼地吃上一口。這回遇到血毒人,連老四都中招了,你卻沒事,現在總該明白師兄當初對你有多好了吧?”
莫小雨白他一眼,沒有言語。
喬知葉卻笑逐顏開,似是取得了攻城勝利:好歹她終於看了自己一眼嘛。於是他再接再厲,“天音針你是不是用得差不多了?我這一路走來可是見到了不少。不過你不必擔心,用光了就跟師兄講。我再給你多打造一些就是。”
見她還不言語,他又說道:“小雨,你是不是餓得沒有力氣說話了?聽說你們來了,我趕去買了長安城裡最好吃的點心,就放在馬車裡。你先忍一忍,一會兒出去就能吃到了。”
一句句暖心的話語,似春風拂過凍湖,不知不覺間,莫小雨霧浸雙眸,雨水涔涔而下。
“哎呀呀,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別怕,有師兄呢。”見她流淚不止,喬知葉反而放下心來,這樣愛哭的小師妹纔是小師妹嘛。
莫小雨哭上一場,心中的鬱結似隨淚水流走了大半。抺了抺眼淚,她催促道:“三師兄,此地不可久留,你快點把車修好。”
“謹遵小師妹法旨。”喬知葉一面應着,一面加快了手下的動作。
待他修好椅車,衆人離開地宮。季憐月繼續背起昏睡的徐紹風。喬知葉則幫忙把丁青山安置在椅車上後,好奇地上前查看。他先是“啪啪”拍着徐紹風的後背,繼而又掐起他的臉,口中還不停喚着“小瘋子”,想要將他弄醒。
“你不要吵他!”原本安靜在旁的路小花氣鼓鼓地撥開那隻不安分的手,“小雨說了,他因體力透支加之血毒侵染纔會昏睡不醒,需要好好休息。”
“小雨既是這樣說,那定然不會有事。”喬知葉意猶未盡地罷手,正欲安慰她幾句,卻見她紅着雙眼警惕地盯着他,像只被惹急了的兔子。他訕然撫了下額發,快走在前,裝作引路。
經過季憐月身邊,他不經意一瞥,忽覺不對:二師兄一向潔身自好,端身守禮,然而此時的他,本應一絲不苟的髮際已然散亂,額前沾着一縷被冷汗浸溼的墨發,襯得臉色蒼如白紙。
他不由暗罵自己粗心,連一向堅忍的老四都着了道,即使二師兄內力深厚也不可能無事。喚了聲“二師兄”,他伸出手,欲替他背過徐紹風。
季憐月卻揮手止住他,“三師弟,麻煩你去那邊後院走一趟。我與四師弟在哪處抓到了八名血毒人。當時時間緊迫,只是將其縛在了一起。雖然那幾人並不會武,但血毒人爲害江湖已久,既然遇到,不可放過。你先找間屋子把他們妥善關押起來,待此事了結之後再作處置。”
喬知葉答應一聲,問明地點後,運起輕功先行離去。
待到一行人終於出得森黑的地道,眼前卻依舊是一片墨色。擡頭看,繁星點點,淡月西掛,衆人這才恍然覺出,竟然已在那沉朽如墓的地下度過了大半天的時間。
鼻尖處,腥臭黴腐之氣化爲草木的清香,令人情不自禁地深深呼吸,然而卻無一人開口出言。剛剛所歷之事似數塊重石,沉甸甸地壓於衆人胸口,令人久久無法釋懷。
“山櫻如美人,紅顏易消歇”,楊不丹雖然解開了心結,最終仍是未能逃脫櫻花般的劫命。
丁青山求醫不成,反而愈發傷重。其性命堪憂,前途渺茫。
爲了換骨改命,孩童樣貌的鬼醫下手卻如此狠毒狂執,不僅將普通百姓製成了血毒人,對於楊不丹這樣的高手,也不留半點情份。大夥兒這次算是吃了場大虧。
默然無語中,卻見喬知葉匆匆歸來。
他拿出一條斷繩,向季憐月展示,“二師兄,那處無人,你所說的血毒人應是被人救走了。我尋着蹤跡查到一處地道入口,發現裡面錯綜如網,便未再深追。”
季憐月審視着繩上被利器切過的斷口,面露沉吟:看來還有漏網之魚,必須想辦法將之一網打盡。不過此城的地下水道分佈極廣,若想全面搜捕,所需要人手應不在少數……
“我說師兄,此事也不急於一時。不如先安頓好傷患,再回來報仇不遲。”喬知葉觀察着他面色,在旁說道。
“你說得是,是我過於心急了。”季憐月嘆息着吐出一口濁氣。儘管鬼醫之事還有諸多疑團,但一來此時帶有傷患,不宜多事。二來他亦有些力不從心,只得將其暫且放下。
喬知葉快手將徐紹風自他背上拉來負起,招呼了一句,帶頭往城外走去。
到得停放馬車之處,遠方天際正悄然泛起一絲濛濛微光。灰撲撲的夜幕似被利剪破開,即將如破布般被掀起揭過。
喬知葉放下背上之人後,負手仰望星空,“時辰剛好,咱們慢慢過去,正能趕上城門打開。”
季憐月把丁青山送入車內,又運力將椅車安置於車頂。他突覺眼前一黑,不禁腳下踉蹌,伸手撐住車門。
見他如此,喬知葉連忙扶他上車,自覺地坐上車伕的位置。
一邊趕車,他一邊說道:“小雨,你看到那個紅漆盒子沒有?那是我買的點心。你們先墊墊飢,回頭到了城裡,我再大擺宴席,爲大家接風洗塵。”
莫小雨依言取來紅漆食盒,不覺眼前一亮。
食盒方方正正,以名貴香木製成,做工極爲精緻,僅此一盒便造價不菲。盒蓋上描金彩繪着一位在春花細雨裡翩翩起舞的佳人。繪者畫功卓絕,旋舞中的佳人身姿纖巧靈動,雖看不清樣貌,卻可感知其定然極美。明明只是裝點心的盒子,卻如同珍玩一般,僅看上一眼,便讓人愛不釋手。
打開食盒,內分三層,每層又有九個小格。每個小格之中放有一塊精巧如花的點心。點心只比銅錢略大,細細雕成各色花朵,栩栩如生,甚是可愛。
路小花小心地捧出一塊點心,把玩了許多,才狠了狠心,將其放入口中。只嚐了一小口,她立刻發出滿足地嘆息,“好好吃哦!這怕不是皇宮裡纔能有的點心吧?”
“你還真猜對了大半。”喬知葉聞言得意地笑了起來,“這盒花點出自京城滿樓春雨清歌坊。他家第一齣名的是歌舞,第二齣名的便是這點心了。傳言盒上所畫之人是他家一位名動一時的舞姬。此姬之舞妙不可言,因而得到太子賞識,被太子盛情邀入東宮。聽說她頗受太子寵愛,甚至有時會悄悄回到歌坊,再爲衆人舞上一曲。做點心的老師傅據說曾給王世充做過廚子。當年王世充稱霸一方,所以這位老師傅也算得上是半個御廚了。”
嚼着酥軟的點心,莫小雨滿口生香,心絃亦隨之稍稍放鬆。她撩起車簾,爲喬知葉遞去一塊,不由向他抱怨,“三師兄,你爲何會來得如此之晚?我們一進城,不就找人知會你了嘛。”若是有三師兄在場,鬼醫的那些機關根本不再話下。想至此,她的心口又是一痛。
“這不是有事耽誤了嘛。”喬知葉側頭叼過點心,朝她神秘地一笑,“別看這京城熱鬧繁華,私底下好玩之事可不比明面兒上的少。有些人一旦撥去面紗,竟又是另一副意想不到的模樣。”
這幾日,他一邊賣貨一邊追查賽爾庫的死因,終於被他查到了一些重要的線索。因爲此事,他雖知莫小雨等人已來到長安,卻沒有立刻趕去。待到手頭之事初定,他又想起應該給大家買些見面之禮,於是跑去歌坊。沒想到他家的點心不僅昂貴,還如此緊俏,買個點心都要排上大半天的隊。即使輕功如他,一路飛奔,也仍是錯過了重頭大戲。
“你查到了何事?”莫小雨不覺好奇。三師兄從小經商,最擅打探消息,能讓他這如此一說,定是有了不同尋常的發現。
“只是一些蛛絲馬跡,待事情落定之後再說與你聽。”喬知葉愜意地眯起雙眼,細細品味着點心。
莫小雨深知他的性情,便不再追問。三師兄一向如此,他若是肯說,那是決堤之水滔滔不絕。若是不肯,就會耗子粘牙吱(只)字難吐。
路小花開開心心地吃完一塊荷花型的蓮子酥,猶豫不決地想要再挑一塊,卻見季憐月只將點心拿在手中,並不入口。她不由問道:“你爲何不吃?是捨不得吃,還是不喜歡吃點心?”
“都不是。”季憐月將恍惚的目光從天邊乍露的霞光中收回,轉而專注地看着點心,“只是忽然想起大師姐最愛吃這些細點。”
“你是說艾姐姐啊,真想再見到她!”想到那位朝陽般的女俠,路小花也向霞光望去,“你知道她如今在何處嗎?”
“前些時候,她曾去太子府做客。後來聽說她離開了太子府,卻不知爲何突然沒有了消息。”似是心有所慮,季憐月表情變得黯淡下來。(關於大師姐艾離的故事,請看《赤焰俠情》。)
“你在擔心她嗎?”路小花終於選定一塊桃花型的點心,衝他寬心地一笑,“放心吧!艾姐姐是個有大本事的女俠,一定不會有事的。”
“嗯,她既聰明又堅強,一定不會有事的。”季憐月垂下眼瞼,似是確定又似是自言自語,“她最喜歡遊山玩水,心情不好之時,常會出去散心。過些時候,等她心情好一些了,就會回來的。”
莫小雨正要接口,忽然瞥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幽光,心中驀地一動。她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變成,“師兄,你臉色不太好,我給你把把脈吧。”
“無事。”季憐月避開她的手指,將點心緩緩放入口中,“大約還是中了點血毒,休息一下也就好了。”
莫小雨乖順地點點頭,“那你歇息一會兒,到了地方我再叫你。”
季憐月“嗯”了一聲,吃罷點心,開始調息。
望着他眼下淡淡的青紋,莫小雨胸中涌起陣陣愧疚:爲了她,師兄們都已盡力了。二師兄立即推去與朋友的聚飲,陪她赴險。觀他此刻的樣子,應是力竭所致。雖說她總喜歡故意惹四師兄生氣,但他的一路相助,她全都記在了心裡。還有三師兄,若非他身有要事,也定會趕來。看他一直在逗她說笑,怕是暗自愧疚,心有不安。是她連累了師兄們,他們卻全無一句怨言。大家對她如此之好,她不該總是這般怨天尤人,就算此次求醫未能成功又有何妨。她要成熟穩重一些才成,爲大哥療傷之事不應急於求成,不可再讓師兄們爲她焦心擔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