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東村村子不小,沿着環村路,扮玩隊伍一圈下來,天色已黑。依着祖上傳下來的規矩,遠途而來的扮玩隊伍勞累了一天,走到哪裡,哪個村莊就得負責接待食宿,臨走時還要給扮玩隊伍奉上點兒菸酒等以示酬謝。這麼多年了,鄉親們就圖個喜慶,誰也不在乎那點兒東西。每個村都你來我往,互相拜年。
暮色已深,高家峪村的隊伍,已經卸妝收拾妝容收兵回村了。胡家莊子的扮玩隊要回家還隔着高聳的齊長城呢。橋東村的村民就開始紛紛往家裡招呼客人到自己家裡投宿。金額的花船一直冒充是胡家莊子的,二嫚就要領着金額往家裡走。誰知道這時候一羣小姐妹嘰嘰喳喳地圍上來,都要領金額這個身材高挑的大姐姐回家睏覺。
金額在花船裡嬌滴滴地說:“各位妹妹,我已經和這位小姐姐說好了,要跟着她回家睏覺呢!她的閨牀都給俺鋪好了,俺倆要說一晚上的悄悄話呢。明年我再來你們村時再去你們家住好嗎?”
二嫚聽了臉上一陣緋紅,心想金額你可真敢說啊!幸虧天黑了沒人認出來你是男的來。人家要是湊到你臉上看,看出你的喉結來,還不得羞死人呢!
二嫚在花船前面,領着金額急匆匆地往家裡趕。房老先生先看見二嫚領着一位玩花船的大姑娘進門。趕緊吩咐二嫚娘:咱家來扮玩的花船客了,快給萊蕪妞兒燒熱水先讓人家姑娘洗漱一下。
金額輕聲細語地來了句:“謝謝爺爺。”一邊把花船在二嫚家的大門過道里放妥帖了,進了門一步後三扭地就先進了廁所。
金額一下午沒撈着上廁所了,舒舒服服地先解決了尿意再說。就聽二嫚在院子裡和她娘說:“娘,胡家莊子這位姐姐姓王,今晚就讓她和我在我屋裡睡吧!俺想和她說說話!”自從上次金額來提親被拒以後,二嫚委屈得一直和家裡人鬧情緒,還沒好好喊個娘呢!二嫚娘聽了很高興地同意了。
金額出了廁所,知道二嫚家的洗手盆在哪,就扭捏地自己舀水洗了手後匆忙進了二嫚的閨房。進了閨房金額和二嫚緊緊相擁,有情人終於相聚,道不完的相思,說不盡的離愁。
不大會兒二嫚娘就在外面招呼二嫚:叫着“王姑娘”出來吃飯。
二嫚答道:“娘,王姑娘扭花船腳底下都起泡了,不願意出來吃飯,我端一些讓進屋給她吃吧!”
二嫚娘說着話就要推門進來:我看看王姑娘的腳咋了,不行我就用你爺爺的針先給她挑破了,你再給她上點兒草藥就好了。金額腳上幸虧穿了一雙借來的大號繡花鞋,急忙把鞋脫了鑽進二嫚的被子裡。聽二嫚娘進來了,儘量細着嗓子說:“大娘,俺跑了一天的路實在太累。俺的腳沒事,俺先睡會兒覺歇歇行嗎?”
二嫚娘聽完說:“行啊,孩子你先早歇着吧!一會兒我讓二嫚把飯給你送進來。”剛出門時,二嫚娘看見地上的繡花鞋,嘟囔了一句:這姑娘哪裡都長得漂亮,就是腳丫子長得大了點!
二嫚娘一出門,金額和二嫚都噗哧一下笑出聲來。幸虧高家峪人愛扮玩,翠花家裡有這麼一雙大號繡花鞋,沒想到今天還真發揮了大作用。二嫚也不能露出太大的破綻,和金額說了一會兒話,就出去吃飯了。自己吃完後,二嫚知道金額飯量大,給他盛了一大碗粉皮燉肉;另外,又拿了一小箔籮饅頭進來。大鋼問姐姐:王姑娘飯量這麼大,這麼能吃啊?
“人家從萊蕪到咱村扮玩扭了一天,餓了肯定吃得多,你要相中了人家王姑娘,姐姐今晚給你說說。”二嫚說了一句,抿着嘴笑着進了屋。
進了屋,二嫚插上房門把金額喊起來。金額下了牀坐在牀沿上就開始吃。金額吃完一個饅頭,二嫚接着遞上一個,不大會兒,二嫚家的一小箔籮饅頭被金額吃了個精光。吃完飯,金額嘿嘿笑着說:“老丈母孃蒸的饅頭就是好吃,我數着呢!我吃了八個。”
二嫚愁眉苦臉地說:“我娘是不會答應你喊她丈母孃的,誰讓咱倆八字不合呢!咱咋辦呢,金額哥。”
金額拉過二嫚的手輕輕地說:“二嫚,只有一條路了,我也不在家當石匠幹民兵了,我帶着你咱倆去參加正規軍吧!隊伍上可不講封建迷信,共產黨講自由戀愛。我都做過美夢了, 夢見我在部隊當了團長,你是軍醫,咱倆在部隊上都結婚生子了。”二嫚一聽高興地跳了起來,差點喊出金額哥來,被金額一下捂住了嘴,二嫚就勢依偎進金額懷裡。
大年初八對於金額和二嫚來說是極爲重要的日子。這一晚金額和二嫚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夫妻。巧了,當晚二嫚就懷上了金額的孩子。天快亮了,金額不情願地從二嫚的被窩裡爬了出來。二嫚催他趁着家人還未起牀悄悄溜走。金額躡手躡腳地起來也不進花船了,把花船扛在肩上匆匆返回了高家峪。
自從金額走後,二嫚就像變了個人。她知道自己就要離開娘,就把家裡家外拾掇了一個遍。把爺爺、爹和娘、弟弟的衣服全整理了一遍,還給娘洗了頭,給爺爺裁好了許多開藥房的草紙。感動得二嫚娘讓二嫚歇歇着幹,這麼冷的天別涼着生病。二嫚爺爺以爲二嫚想通不跟金額了,就說過了元宵節就開始張羅,給二嫚另外找一個比金額還要優秀的後生,讓二嫚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正月十六凌晨,天還沒亮又下起了小雪。金額揹着包袱和盤纏已經在村頭等二嫚了。二嫚頭天晚上就用爺爺開藥房的紙和筆畫了一幅小姑娘穿上軍服去參軍的畫兒,給娘塞進了門縫裡。二嫚收拾好行裝,起身掩上家裡的木門。跪下給爹孃磕了三個響頭,一起身去村頭和金額去會合了。
1942年農曆正月十六,金額和二嫚踏上了從軍尋找渤海支隊的道路。從這一天起金家和房家都出了一位有軍籍的革命軍人。從抗戰到解放戰爭,再到抗美援朝戰爭,金額和二嫚的傑出表現爲兩家人,帶來了讓人羨慕的榮耀。
這天早上二嫚娘一起牀就看見了地上的畫。二嫚娘喊一聲不好,推開二嫚的房門,只見二嫚房間裡已是人去屋空。二嫚的閨房被收拾得乾淨整潔,就是姑娘不見人了。二嫚娘坐在二嫚房間的門檻上嚎啕大哭起來。家人聽見哭聲,都急忙起牀問二嫚娘咋回事。二嫚娘舉着二嫚留下的畫,喊 :“二嫚參軍去了,連招呼也不打就離家走了!”
大鋼這纔想起金額囑咐他的“讓他姐姐出去看扮玩的事情來”,又想起初八那晚來家住的那位扮玩的姑娘,就知道事情原委了。但是她是真心的心疼自己的姐姐,也盼着姐姐能和金額有個好出路,就故意瞞着家裡說:“我出去攆姐姐,你們在家等着。”說着進了屋從屋裡拿了些錢兩,偷偷揣進懷裡,匆忙追了出去。順着雪地上的腳印,大鋼念姐姐心切,出門就往東追。追到快晌午了,大鋼纔在萊蕪上游附近,看見了金額和二嫚。
大鋼喊着姐姐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姐姐的手把懷裡的錢兩給二嫚塞進包袱裡,哭着喊:姐姐要保重,弟弟就不送你了。說着踢了金額一腳,喊道:“姓金的,你一定要對我姐姐好,要不我饒不了你。”
金額捱了踢也不急,攥住大鋼的手說:“兄弟,誰要拿你姐不好天打雷劈。你記住了,我一定讓你姐過上好日子。”
二嫚抱住弟弟說:“弟弟你回去吧!就說沒追上我們。你在家替我好好孝順爺爺和爹孃,我和你金額哥一定會回來看望你們的。記住我們要找的部隊是渤海支隊,高家峪有一個行宋的哥哥的在那裡當連長。咱縣大隊的劉隊長都給我們開好路條了。我們到了部隊就會託人給家裡捎回信來。”說完姐弟倆抱頭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