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知音
歷斯然驚喜地發現玻璃杯裡的茶葉,薄薄的,一節小指那麼寬,徐徐從杯口斜插到杯對面的底部,如一段絲綢,飄在水裡。和隨右接觸也不少了,已習慣他每次思考問題時不說話,卻總是擡着一把茶壺不停地從高處往低處倒,然後杯中出現一個“S”,思。歷斯然對那手技術佩服得五體投地,一些小玩意小細節最見真功夫。這是第一次看見他衝不出同的景象來,他趴在桌子上仔細觀察,這代表什麼意思?
“這叫好人一生平安,也是一路平安。”隨右沒讓他繼續猜下去。
“隨律師這手真高明啊,以後律師混不下去了,憑這手,能過得更好。”現代人追求精緻生活,不侷限於吃穿,玩樂才最見精緻和別樣,這些真功夫就是,很受人追捧。
“當美編當不下去了,憑這手,也可以混口飯吃。”隨右看着嶽青平,正色道。
“我?我哪有這手?”歷斯然以爲說的是他呢,他是不當美編了,可只想在平姐姐那兒混口飯吃,如今,她倒混到筆帽衚衕去了,據說那兒戒備森嚴,外人不得進入。麻煩啊。
“暫時不考慮這些,不當美編了,正好息息。”嶽青平笑笑搖頭。
歷斯然睜大了眼睛,原來說的是她?“平姐姐,你也會這手啊。”爲什麼從來沒在他面前露過呢?
“會一點點皮毛,混不到飯吃,我回去吃老本。”嶽青平輕鬆說道。
“啊!啊!”歷斯然大叫,蹭到嶽青平身邊,非纏着她露一手,“平姐姐,給我露一手吧,平姐姐,平姐姐。”
嶽青平汗毛都豎起來,趕緊倒茶。隨右笑得臉抽搐,真受不了,這魔頭太幼稚了,哪能追得到大美人,他旁觀者清,早看出歷斯然的用心,既佩服歷斯然的勇氣和眼光,又暗歎,只怕前路多坎坷,明顯嶽青平沒有任何旎念,對他像朋友,像孩子,像親人,卻無半點情人或者愛人之間的曖昧。
擡手一尺三寸,水從壺嘴裡衝出,又細又急,杯底頓時騰起茫茫煙霧,茶葉被水趕上來,聚成一座高山。壺嘴緩緩挨近玻璃杯,三寸的地方停下,一股騰着白霧的細水從高山中間急急流下,以一道瀑布的形貌呈現在歷斯然面前。正是隨右的父親隨開親自指點過嶽青平的那道“高山流水”。
隨右不住點頭,難怪父親說她資質過人,心靈手巧,還讓隨左教她其它茶景,確實不一般。父親遺憾地說,可惜被梅大師收了徒弟,不然,他真想收下。隨右當時問,嶽青平不是說大師不認師徒之名嗎?隨開說,進得梅門,自是大師弟子,這是大師當年親口說過的話,而且他也沒在別人面前否定不是他弟子,我還能收麼?後來嶽青平一直不肯說出梅花紙,連方舟都看出她不想人知道,她是不想此事太張揚,辱了師門吧。
嶽青平將茶杯雙手舉到隨右面前,真誠地說道:“這一杯高山流水,敬隨律師。感謝這些日子以來傾心的幫助和陪伴。”
隨右接過來,笑:“別隨律師隨律師的叫,我長你好幾歲,你就叫聲大哥吧,按我爸爸的話說,我還是你晚輩呢,咱不來那套,按年齡叫,我叫你青平。”
嶽青平爽快地答應,從善如流:“隨大哥。”她有些遺憾,“可惜沒琴,不然給大哥來一曲高山流水,應個景。”
隨右說道:“能聽青平撫琴,大哥我三生有幸,怎麼能錯過機會,琴會有的。”他按了一聲門鈴,進來一個服務員,隨右低聲向他說些什麼。
嶽青平繼續擡起茶壺,一尺三寸,水到茶葉聚,白水中間流。又是一道“高水流水”,她舉起杯,送到歷斯然的面前,微笑說道:“這杯敬你,感謝的話不多說,我會一直記得你的好。”
歷斯然被她這一手驚到了,這手法,這力度,嫺熟的得很哪!她身上有多少不爲人知的本事啊,居然在市井中混得如此慘,被人送到被告席上去了!歷斯然承認,跟他一起的那羣人,一貫張揚、狂野、任性,做事不問好壞,只憑心性。他的世界裡沒有低調和忍辱兩詞,可他在嶽青平身上全找到了。只是他自己都沒發現,嶽青平的這種性格也是他被迷住的另一個原因。
很快送來一把古箏,琴桌,還配有義甲,隨右說道:“一下找不到好琴,將就着用。”看見嶽青平一臉驚訝,解釋道,“這茶吧是我家開的,要找把琴來不難吧?茶吧本身就配有這些。”
“哦。”嶽青平恍然,隨心茶吧,姓隨的不多,會茶的更不多。
嶽青平放置好古箏,盤腿坐下來,玉手一揚,如白綢緩緩飛起,隨後落在琴絃,琴音流出,巍巍然,有如高山挺立,潺潺然,有如碧水清流。山的莊嚴和水的清亮同時呈現,隨着境界的開闊,右手如水般流暢,左手低音,如山聳立其間。忽然琴聲湍急,宛若流水衝擊高山,一會兒琴聲清柔,又若清水輕拭沙石,嶽青平嘴角隱隱含笑,神色安寧,柔美,像一洛神,一瞥之下翩若驚鴻。
歷斯然呆呆地望着她,直到琴音徐徐落下,他撲過去抱住嶽青平的胳膊,激動地喊:“平姐姐,平姐姐,還畫什麼畫,我們組個樂隊去吧,你彈古箏,我彈吉它,若漸離打架子鼓,我還有其他向個哥們會其它的,一起吧!太捧了,實在是太捧了!”他像小狗似的舉着頭,一臉佩服,“你還會什麼啊,不行,你得好好給我交代清楚,免得到時候太吃驚了,很傻。”
隨右拍拍手,連聲稱讚:“真的很棒,我這茶吧彈古箏的,聽到你這曲後,只怕不敢再彈了。”
嶽青平臉色微微泛紅:“好久沒彈了,手生了。”
“你的琴是大師教的?”隨右問道。
“嗯,大師擅長的東西很多,我就學了個皮毛,當時興趣很濃,後來淡了許多。”她比較率性,喜歡時如癡如醉,過後就慢慢淡了,從沒想過要在這條路上搞出名堂來。
“平姐姐,原來你纔是最牛的牛人。”難怪自己被她吸引。“我能聽出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我也是你的知音人吧。”
伯牙一次在荒山野地彈琴,樵夫鍾子期竟能領會這是描繪“巍巍乎志在高山”和“洋洋乎志在流水”。伯牙驚道∶“善哉,子之心而與吾心同。”鍾子期死後,伯牙痛失知音,摔琴絕弦,終身不操,故有高山流水之曲。
“你不但知音,還知畫。”嶽青平笑。
最知拳頭。隨右默默唸了一句。
嶽青平暫時住到了筆帽衚衕,又將清兒送到了離那兒最近的幼兒園,時間多起來,和任爺爺說說話,跟他一起侍弄花草,更多是做菜,變着花樣做,今天煮的,明天蒸的,後天燜的,老人家炸的吃不動,炒的上火,她儘量將老人侍候得舒坦,宜身,宜心,宜口。任之豐來的次數多了,每回來都在這蹭飯,吃得一臉滿足,臉上的線條沒以前那麼僵硬,倒顯得親和起來。親和,嶽青平爲自己想到的字眼奇怪,他有親和的時候?候力城也常常涎着臉來蹭飯,還點評,這個份量少了,這個沒昨天好吃,這個還有進步空間,嗯,這個,這個,巴拉巴拉。。。。。。看見任之豐臉一黑,立馬不說了,憋不住笑。嶽青平想,她是煮婦嗎?少了一個歷斯然,多了兩個常客,不知道那小青年在做什麼。
歷斯然在忙,很忙。按照慣例,他一忙,必定有人亂。這個慣例這回還這麼堅持。金家網絡系統突然癱瘓,所有的數據全部丟失。金家亂成一團,正在極力挽救,這時,與金家原來簽約的一批作家、畫家,突然毀約,離開“金氏書社”,加入到歷欣然的新開辦的“新文化”,同時,同城日報報道著名作家若漸離的新書《賭約》將在“新文化”出版發行。
有記者專程訪問若漸離,並尖銳地問,“請問若漸離先生,‘金氏書社’作爲同城最大、最有影響力的書社,若漸離先生爲什麼不把新書給金氏出版,而選擇新入行的歷氏?”
若漸離很遺憾地聳聳肩,說道:“我在賭場臥了一年,寫出這本《賭約》,這是我個人認爲目前寫得最好的一本書,原計劃是要在金氏出版,但後來發生了一件很讓人失望的事,我不得不重新選擇。”
馬上就有記者追問,“請問若漸離先生,能不能具體說說是什麼事讓您失望?”
若漸離顯得很生氣,“我的朋友嶽青平被他人冤枉,作爲在金氏雜誌社工作了兩三年的員工,金氏不但不給予支持和鼓勵,反而落井下石,將她告上法庭。這種行爲很讓人不齒。作爲文化市場的主力、管理者,首先得有文化上的素養和道德,要能明辯事非,要有正義感,要發展和傳播人性的真、善、美,纔對得起‘文化’這兩個字。但很顯然,金氏在這方面做得不厚道,不但識人不清,而且辦事無理,管理不智,我不放心將我的新書交給他。歷氏‘新文化’雖然是新創辦,但我考察過創辦人歷欣然,大氣,正氣,具有一個文化人特有的氣質,我認爲‘新文化’必定會在他的帶領下越辦越好。另外,還有幾位國外華人作家,也將加盟,在同城歷氏發行他們的新作。我相信,同城文化將進入一個新局面。”
同城多家報紙相續報道了這則消息,同時有人在網上泄露了金家網絡癱瘓的事,說金氏內部動盪,管理越來越亂,同時還發布了金姓人幾則“亂”事,比如,養情人,再比如,私生子,再比如,設圈套敲詐六千萬,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