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已傾城
第二天一上班,嶽青平感覺有點不對勁,想了半天,才發現小玉居然沒有在看見歷斯然時,一臉燦爛地喊“斯然帥哥”,小玉自歷斯然成爲她同事的那天起,就叫他“斯然帥哥”,一付哈得要死的表情,手腳特別勤快起來,主動承擔了辦公室泡茶泡咖啡的義務。李小玉是個二十二歲的女孩子,一畢業就來了生活雜誌社,據說是李大年的遠房侄女,很是活潑可愛,愛笑,一笑就會露出兩顆小虎牙。嶽青平話不多,又比小玉大了幾歲,整個一付老大姐模樣,她爲人隨和,又不說人短,小玉很信任她,每次上班來,總嘰嘰喳喳很多八卦,一個樂得說,一個樂得聽,嶽青平喜歡這種熱鬧,有年輕的味道。辦公室原來只有嶽青平和小玉,來了歷斯然後,成了三個人。小玉的說話對像很多時候改成了歷斯然,大約是年齡相似,兩人居然挺聊得來。每天上班,兩人總喜歡擡擡槓,鬥鬥嘴,像一對孩子,很是熱鬧,嶽青平總是含笑地看着他們,年輕真好。
今天小玉很安靜,對着電腦一聲不哼。嶽青平本想關切地問問,想想還是算了,年輕人有點情緒很正常,她起身去泡茶,問歷斯然要茶還是要咖啡,歷斯然露出一個比陽光還燦爛的笑臉,“要咖啡。”
嶽青平點點頭,又問小玉,“小玉要什麼?”
小玉不支聲,像是沒聽到。
歷斯然手一揮,趕蒼蠅似的一臉急迫,“快去快去,我要咖啡。”
嶽青平瞪他一眼才老實下來,手也不揮了。嶽青平記得小玉一早來也是泡咖啡的,也給小玉泡了一杯,輕輕放到她的桌子上,小玉頭也沒擡,還是一付沒看到的樣子。
歷斯然看見嶽青平被人嫌棄了,氣不過地嘲諷:“喲,小玉妹妹今天怎麼要死不活的呀?”。
小玉冷笑一聲:“某人昨天也是要死不活的吧?”
“呃?”歷斯然睜大了眼睛,昨天他確實無精打采,可是,嘴巴要不要這麼毒啊,一下就把他按到牆上不能動彈。
嶽青平歷斯然一臉吃憋樣,笑。她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下班時歷斯然沒像往常一樣手忙腳亂,他早早收拾好了,靠在嶽青平的桌子上等她下班。小玉拿起包包,沒打招呼,走了,將門帶得“呯”的一響。歷斯然眼睛眨都不眨,一點也不受影響,嶽青平笑笑,知道小玉心裡不痛快,也不介意。
“我們先去接清兒,再去菜市場。”歷斯然早計劃好了。
“我一個人去菜市場就好了,你們先回去。”嶽青平不能想像一個高大帥氣陽光俊朗的小夥子在零亂喧囂人擠人的菜市場的樣子,想像汗水從他頭上流下來,頭髮上還沾着爛菜葉子,衣服上沾着油漬,鞋子上還有被人踩出的泥巴腳印。這得多好笑啊,她眼睛眯起來。
歷斯然有點汗毛豎起的感覺,誰在心裡抹黑他啊。
“你吃羊肉火鍋嗎?”嶽青平問道,這個火鍋是彌補他,他是大爺。
“不吃,有一年啊,我天天吃,吃得吐。”歷斯然想都沒想就搖頭。
“那你想吃什麼?”
“吃魚吧,吃魚的人才聰明。”歷斯然得意地笑,一付自戀到欠扁的樣子。
“好,我去買魚。外加白蘿蔔,千張,香菜,有問題嗎?”
“按你的辦。”兩人走出辦公室。
這時歷斯然手機響了,他接起來。隨着電話那邊的聲音,歷斯然臉上的陽光漸漸隱沒,他的眉頭鎖起來。“平姐,我送你去接清兒,再送你們回去,現有件急事要處理一下,今晚火鍋,不用等我了。”
“你去吧,我自己去接清兒。正好帶清兒去超市轉轉。”嶽青平說道,看歷斯然的樣子,真的很急。
歷斯然見嶽青平一臉堅持,點點頭,開動那輛老爺車跑了。
歷斯然既然不在,嶽青平不打算吃火鍋了,母子倆吃不完,剩下的倒掉可惜,吃剩的又不好吃,正如師兄說的,吃火鍋要人多,熱鬧纔好。
她去了幼兒園門口等清兒。快到放學時間,門口早就堆滿了接孩子的大人,嶽青平也加入到這個行列,她聽旁邊兩個家長攀談自家的孩子,“我家那小子皮啊,前些日子說是要跟奶奶學做菜,差點沒把廚房給燒羅,唉,頭痛。”
另一個也是頭痛,“我家的那個,不知遺傳了誰,晚上非要跟飛飛睡,哦,飛飛是條寵物狗。”
於是兩個人都長吁短嘆,“長大怎麼得了。”
嶽青平微微笑起來,孩子就是寶,有了頭痛,沒有更頭痛。不過看她們的神色,雖說頭痛,一個個都很驕傲。不就是燒個廚房嗎,不就是跟狗睡個覺嗎?她記得她小時候,爺爺經常不在家,晚上陪着她睡覺的就是一隻叫點點的花斑貓。爺爺晚上回來總是要到她房間看看她,點點就醒了,“喵、喵、喵”地叫,於是她也醒了,軟軟地叫一聲“爺爺”,腦袋趴到爺爺的腿上又睡着了。點點後來中毒死了,那回她哭得死去活來,任之豐抱着她又兇又哄的,竟然將她騙得睡了,又將點點偷偷埋了,大概他怕她看見了點點又要哭,她可記得她的鼻涕眼淚全擦在他身上。
她六歲那年,跟在大院那羣大孩子後面一起玩槍戰遊戲,何平平不喜歡她,不要她跟,說她在哪個隊伍,那個隊伍肯定輸,誰敢要她。她軟答答地要哭。候力城對她說:“小平,你太小了,跑不動,等長大再帶你玩。”她不看他們,只是眼淚汪汪地看着任之豐。
任之豐皺着眉頭最後對嶽青平說:“你跟着我,不許跑丟了。”她破涕爲笑。任之豐說了話,沒人敢反對。遊戲開始的時候,何方方把她喊一邊,說爲了不使隊伍落後,讓她先藏起來,不要讓敵人找到消滅了。她也不想豐子哥哥的隊伍輸,就答應了。何方方把她帶到一草垛下,說勝利了就會喊她出來。她一直等啊一直等,天快黑了,也沒人來找她,她傷心地想,是不是豐子哥哥的隊伍輸掉了。天黑下來,她還躲在草垛下,心裡害怕起來。口袋裡有火柴,是爺爺給的。自從點點死後,她晚上睡覺會害怕,爺爺就讓晚上一晚不息燈。爺爺說,“只要有光明,就不會害怕。”
她不害怕了,口袋裡裝着火柴,就好像裝着光明。她摸出火柴,一下,二下,終於點燃了,放在草垛上燒起來。草垛靠着一堆雜物的小屋,小屋也燒起來,小嶽青平被大大的光明嚇壞了,“哇哇”大哭起來。這時候任之豐來了,將嶽青平拉得遠遠的,伸手擦她的臉,可越擦越黑:“怎麼這麼傻啊,不知道回家?”嶽青平想說,方方姐說勝利了才能回,張了嘴沒說來,哭得更厲害了。事後任之豐在院子裡罰跪了四小時。他對大人說,是他不小心燒了房子。後來她向爺爺坦白了,爺爺抱着她,溺愛地說,這麼小就能燒房子了,長大怎麼得了。嶽青平笑得更溫柔了,爺爺總盼她長不大,又怕她長大。大人總是這麼矛盾啊。
旁邊兩家長還在講自家孩子的“英雄事蹟”,幼兒園的門已開了,孩子們在老師的帶領下排成隊伍,家長一個個上去領孩子。清兒在隊伍裡看見媽媽了,興奮地大喊:“媽媽,我在這裡,在這裡。”揹着小書包跑過來,書包後面有一隻毛茸茸的老鼠,隨着他跑動,老鼠也在背後跳動。嶽青平蹲下來,將清兒的衣服整理好,拉着他的手回家。
“媽媽,今天我又考了一百分,獎了一朵大紅花。”清兒得意向媽媽報喜,“你看,你看。”他要去翻他的小書包。
“真的?清兒真厲害。”嶽青平一臉驚喜的樣子,她按住清兒的手,“我們回家再看。”
“媽媽,爸爸又讀書去了啊?”清兒自那天后又沒看見任之豐了。
“是啊,爸爸沒清兒厲害。要天天讀書,不能來看清兒了。”嶽青平心想,要是任之豐知道她在兒子面前誹謗他,會不會鼓着眼睛瞪她?
“媽媽,你和爸爸誰更厲害啊?”嶽青平語塞了,這話怎麼答啊?任之豐二十歲時出國混學位,她二十時,在學校混日子。若說她比任之豐厲害,哪天知道後會不會扁她?可要說她比任之豐還要笨,以後怎麼在清兒面前混?這年頭的孩子真磨人。
“這個吧,有時候爸爸厲害,有時候我厲害。”嶽青平沉吟了一會,“人各有所長,各有所短。明白嗎?”
“不明白。”清兒很誠實,一臉求知地望着媽媽。
“比如說,你語文考了一百分,數學考了九十分,別人數學考了一百分,語文考試了九十分,說明人家的語文沒你厲害,你數學沒人家厲害。”嶽青平耐心地解釋。
清兒點點頭,嶽青平以爲他懂了,突然清兒說道:“媽媽,我數學沒考過九十分,都是一百分,小班我最厲害哦。”
嶽青平頓時頭上烏鴉飛過:“這是比如,就是假設。好吧,我問你,你和叔叔打遊戲,哪個厲害?”
“我打不過叔叔。”清兒頓時軟了。
“可叔叔數學沒考過一百分,你比他厲害。現在懂了嗎?”
“懂了。”清兒又活躍起來。比叔叔厲害,很開心。嶽青平如果知道歷斯然橫掃課本的變態過往,打死她也不會說叔叔數學沒考過一百分。
母子倆閒逛着去了附近的超市,買了一些日用品和菜,清兒看中了一個飛機模型,要求媽媽獎給他,並承諾他會再給媽媽帶百分回家。嶽青平買給他了。然後買了個大大的烤紅薯,香香的,甜甜的,母子一人一半,吃完,面巾紙一人一張,擦擦嘴,再擦擦手,手牽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