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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青平穿着一件藏青大衣,繫着條淺綠色的圍巾,緊身絨褲,腳下黑色皮靴,她右手牽着清兒,清兒戴着毛線帽,穿着淺紫的棉襖,腳下紅紫相間的皮鞋,母子倆俏生生地站在那兒。看到任之豐和候力城,嶽青平張着口,呆了。清兒笑得像春天的花朵,店裡人少,他一眼就看見了爸爸。
“爸爸。”他掙開嶽青平的手,跑過去。
“小心點。”嶽青平和任之豐不約而同喊了一聲。嶽青平趕緊閉嘴,任之豐迎着清兒大步走去,店裡人不多,但桌子多椅子多,磕磕絆絆很容易摔倒。
“哎喲,小寶貝,你也知道這兒啊。”候力城笑得意味深長,難怪瘋子非要來這裡,原來這裡有玄機。
“媽媽帶我來吃火鍋。”清兒看見候力城在鍋裡撈啊撈,很好玩兒,問:“候叔叔,好吃嗎,清兒也想撈。”
“來來,來撈,可好吃了。小平,既然來了,就一起吧。你喜歡吃什麼?”候力城突然停下,看向任之豐,“我怎麼成了叔叔?我是伯伯吧?”
任之豐看都不看他一眼,隨便他糾結。
嶽青平也不好意思和清兒另起一桌了,看了桌上沒下完的菜,“就這個吧,我都能吃。”忽地看見了任之豐包得腫腫的手,眉毛一皺,想問問,頓了一下,忍住了。
任之豐拿起一碟木耳,倒進去,又叫來服務員添兩付碗筷,叫了兩盤肉和兩盤粉絲,另外,還叫了一盤香辣蝦。
嶽青平知道任之豐叫的都是她喜歡吃的菜,聽到香辣蝦時,她小聲說了一句:“清兒不能吃辣,上火。”
任之豐沒理她,清兒纔不吃蝦。他自己已吃飽了,於是一隻手給剝蝦,剝好一些,不動聲色地放到清兒面前,清兒立即推到媽媽桌前去了。一盤蝦,任之豐剝,剝了給兒子,兒子給媽媽,候力城默默看着,有些嫉妒,看這默契,這暗藏的情意,哪還容得下他人?他分明就成了多餘。又有些感傷,明明相愛的一家人,卻不能在一起,真是一件殘忍的事。這世上的家庭,真多殘缺,無愛卻成一家人,比如他和程瑩冰,有愛偏偏要分離,就好像眼前這一家三口。他不忍心看下去了,瘋子,他到底忍受多少!手機正好響了一下,一看,笑得一個得意,“我家夭夭想爸爸了,我回去抱我家小丫頭去。”終於找個藉口溜了,機會難得,讓他們一家人好好團聚吧。
任之豐自然看得出候力城的藉口,“嗯”了一聲,繼續剝蝦,清兒一邊給爸爸講最近發生的新聞故事,一邊吃着媽媽給他撈的肉片。嶽青平沒說話,慢條斯理地吃蝦,任之豐認真地聽,還是以前的熱鬧場面,只不過嘰嘰喳喳的換了一個人,換了八卦的內容,卻還是那麼舒服,那麼溫暖。今天堅持來這裡吃火鍋,並沒有想過會遇到她們,他只是想重溫一下那兒的氣氛。他想,老天終是憐見他,居然在心動的那一瞬間看到了她。真好,他微微勾起嘴角。
吃完飯,他牽着清兒的手離開飯館,兒子的手真小,在他掌心一下就淹沒。他記得他握她手時的感覺,也是那麼小,那麼柔,暖暖的,在他手心一下就淹沒。
“爸爸,你的手痛嗎?”清兒看見爸爸那一大團,很想給他吹吹。
“不痛,是一笨叔叔包的,他一點也不會,才包得這麼難看。”
“讓媽媽幫你包吧,媽媽可會啦。”清兒記得媽媽幫他包過書,可漂亮了。
“好。”任之豐看着嶽青平一臉責怪,飛快答應。
嶽青平在路上停下來買了一些消炎藥。三人回到樂苑小區的家,嶽青平立即取出家庭醫藥箱,給任之豐重新包紮。她輕輕地解開紗布,有時候看一眼任之豐,觀察他是否有痛的表情,任之豐知道她的意思,隱隱笑,“沒事,你弄你的,就是不小心被筆紮了一下,不痛。”
嶽青平還是輕輕的,用溼紗布擦去傷口周圍的血跡,小心翼翼地上了消炎藥,再用紗布纏起來。任之豐心裡得意,他的小兔子,就是心靈手巧。不過比小時候堅強多了,換作以前,眼淚早流成河了,不過她現在的樣子可真嚴肅,嘴閉得緊緊的,臉白白的,肯定心裡又在怪他不小心了。他的小兔子啊,她不讓清兒在旁邊看,自己卻緊張得不得了。“真沒事,一點也不痛。”他又一次強調,
嶽青平沒理他,這麼深的口子,得多痛啊,她看見都痛。眼淚好幾次在眼睛打轉,被她強忍回去了,要是她哭了,他又該笑她了。她默默收拾,任之豐卻按住了她的手。“小平,不要怕,不會有任何事,天蹋下來,有我頂着。”他知道她聽得懂。
她當然聽得懂他說的是起訴的事。她低低地說:“我不怕。”是真不怕,一想到她身後有這麼多人,她就安心。她不怕有人恨她,污她,陷害她,她只怕她身邊沒有人,更怕沒有他。
隨右告訴嶽青平,他和諾亞的律師接觸了,諾亞拒絕嶽青平的要求,法庭上見。嶽青平沒有辦法,那就法院上見吧。另外,隨右告訴她,原本她與諾亞案子的開庭要在雜誌社的案子之後,但他認爲,這原本就是一件事,要求法院先審諾亞與嶽青平抄襲案,法院已同意。只要贏得了這場抄襲案的官司,雜誌社告她盜竊他人作品造成公司損失的說法就不攻自破。嶽青平聽了隨右的話後,陷入沉思。
開庭那天,很多人到場,嶽青平在隨右和歷斯然的陪同下來到法院,卻沒有看見方舟,直到正式宣佈開庭之際,方舟才進來,他一臉從容、冷漠,看也沒看嶽青平一眼,坐到原告人的位置上。
接下來原告律師開始陳詞,然後被告律師開始陳詞,嶽青平什麼也不想聽,她只是仔細地看着方舟那張臉,那是一張白晰、斯文的臉,看不出一絲暴戾和姦詐,這張臉的主人曾和她一起吃過幾次飯,開過玩笑,逛過街,曾深情地愛着賈笑笑,可今天,他卻站到她的對面,如此陌生,如此漠然,將她拉到被告席上。他們彼此之間心知肚明,到底是誰抄襲了誰,可他卻無半點愧疚之色,嶽青平在腦子裡極力搜索,記憶中是否有過相似的臉,但她依然一片茫然,這個方舟在賈笑笑回同城之前,絕對不認識,他要陷害她,到底什麼目的?
隨右指着審判長桌前的一卷畫冊,問諾亞:“認識這是什麼嗎?”
諾亞平靜地說道:“認識,這是我的原稿。”
“你這些畫都是在哪裡畫的,能說出各個地點嗎?”
“有些能,有些不能。”
“如果要你重新畫這些畫,你能畫出嗎?”
“不能,每一張畫都是獨一無二的。”
“你既不能說出這畫上的各處,又不能重新畫出這些畫,而我的當事人既能說出各地地點,又能重新畫出來。”隨右轉向法官,“法官大人,就憑這點就可以斷定這原稿不是原告本人畫的。”
“我反對。”原告律師站起來,“原告不是土生土長的同城人,而且來同城時間不長,畫畫數目又多,自然不可能全部記得每處地方,另外,臨摹的手法熟了,被告能重新畫出也不稀奇,創造五筆打字的人不見就比別人打字打得快。”
法官點頭:“被告推斷駁回。”
聽衆席上傳來竊竊私語,顯然認爲原告律師說得合理。任之豐坐在最後面,眼睛眯起來。宋律師坐在一邊,說,“形勢對嶽小姐極爲不利,除非能找出重要證據。”
任之豐說:“找不出,那就製造。”
“暫時不急。”宋律師點頭。
原告律師斷續在說:“嶽青平小姐抄襲我當事人畫冊,證據確鑿,《生活》雜誌社原本即將發刊的第11期畫冊,正是我當事人畫的《我看同城》,”他遞上尚未出版的《生活》第11期。“另外,有人證明被告經濟拮据,若這期雜誌刊出,名利雙收,目的確鑿。”
法官:“傳證人。”
嶽青平看見李小玉走上來,居然沒有吃驚之色。
“請問證人李小玉,你怎麼能證明被告經濟拮据?”
李小玉有些膽怯,她自進來一直看着歷斯然,歷斯然卻沒看她一眼。她不自然地咳了一聲:“我和平姐共事兩年多,以前跟我說過,她想讓兒子進貴族幼兒園讀書,但沒有錢。平時,她很少添置衣服,也很少在外面消費。二個月前她接手畫冊的那天,她說她腦袋生鏽了,肯定畫不出來。可還沒到時間,她卻提前交稿了。”
嶽青平笑了,她倒是記起來,有一回,小玉問她:“平姐怎麼不讓你兒子去貴族幼兒園,那兒教育要全面,師職力量更好啊。”
嶽青平想說,她從來沒想過兒子成貴族,又不想說那麼多,隨口說了一句:“沒錢。”本來就是,一個小美編,怎麼供得起孩子上貴族學校。另外,那句腦袋生鏽,倒真是說過,她沒創作很久了,當時也確實心懷忐忑。她舒了口氣,有心人要利用你,隨便說什麼都可以利用上,她小心又能如何。
法官問嶽青平:“被告對於證人的說辭有什麼要說的?”
“沒有。”嶽青平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平靜如鏡,“我只想問原告諾亞先生一個問題,可以嗎?”
“可以,你問。”
“請問諾亞先生,你畫原稿的紙張是哪來的?”
一臉陰鷙的任之豐聽到這裡,突然笑了,對宋律師說:“我們不用製造證據了。”
“紙張?滿大街都是。”方舟看着嶽青平平靜的臉,突然有些驚慌。
“你確實滿大街都是?請你想好。”嶽青平微微一笑。
“確實。”方舟不再看她。
嶽青平轉向隨右:“隨律師,我要求休庭一小時。可以嗎?”
隨右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