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陽邏城裡熱鬧的地方不勝繁幾,酒樓茶館賭坊金樓鱗次櫛比,然而一到了晚上,燈火最輝煌的地方就只剩下一處,那就是銷香樓。一夜銷香不知身何處。無數男人夢寐以求的地方,然而這銷香樓卻不是什麼容易進的地方,要麼文采斐然遠負盛名,要麼達官顯貴威赫一方,要麼武藝超羣江湖名士。除此三類人,尋常人想進這銷香閣,光進門費就要一千兩銀子,真真算得上那一句一擲千金爲佳人。但偏偏就有無數人對這座銷香樓趨之若鶩,幫銷香樓在短短的兩年時間內,成爲陽邏城第一青樓。
傳聞中這銷香樓裡九十九位佳人,個個美若天仙,或腰肢柔軟似柳,或歌若黃鸝如癡如醉,或嬌嗔或潑辣,各種美人無所不有。而這九十九位佳人中,獨有一位最負盛名,也最少人得見她的容顏,那就是——醉生夢死閣裡的若雲姑娘。
這若雲姑娘掛上銷香樓的頭牌足足一年時間,只有在每個月十五那一日纔出來跳一次驚鴻舞,其他時間閉不見客,那一日無數人都要擠破了頭進來一睹芳華。驚鴻一舞,真真是一舞驚鴻,僥倖見過她的人神魂都要被勾走一半,可偏偏她對任何人都視若無睹。曾經有多少達官貴人想要一擲萬金買下她的處子之身,都被拒之門外。就連當今國舅爺——皇后親弟,大皇子的舅舅來,都吃了閉門羹。偏偏越是這樣,男子們就越是心癢,越是加倍追捧。
而今夜就是十五,若雲要登臺的日子。醉生夢死閣裡,若雲已經梳好妝容,將面紗戴好,只見銅鏡裡那張清麗脫俗的容顏,在面紗下若隱若現,只露出一雙含水勾魂似的眼眸,誘人跟脫俗兩種矛盾的感覺集合在一起,簡直。
塗脂抹粉的老鴇笑呵呵的進來催促道:“哎喲喂,我們若雲姑娘真真是天人之貌,迷死全旬國的男子都不爲過,若雲啊,時間快到了你可得加緊點兒,貴人們可都等不及了。”
若雲點點頭,目送老鴇下樓招呼客人去。
一名與若雲長得五分相似的少女不悅的把門關起來道:“姐姐,你又要出去拋頭露面了麼?按照你現在的名聲,就算不登臺又有誰能把你怎麼着呢?”
若雲看着小自己三歲的妹妹若歡,微笑道:“蘇小姐特意叮囑,每個月十五必須表演一次,又不需要做其他什麼,只跳一支舞而已,又有什麼關係呢?”
若歡憤憤不平道:“這個蘇小姐一看就來歷不明,連那名字都不像真的,我懷疑,她是不是暗中有什麼陰謀,想要利用我們做什麼事。姐姐,你不要把她想得太好!”
若雲:“若不是有蘇小姐,你我姐妹早就不知橫死在哪片街頭,更何況,若不是她的提點指導,我怎麼可能成爲閣裡的頭牌爲人追捧,又怎麼可能有錢安葬父母,治好你的病?而且她允諾我:只要幫他引出一個人,之後便可恢復自由身。說起來,你我應該感恩戴德才是。”
這天下最值錢的是人命,最不值錢的也是人命,尤其是她們這種賤命,就像萬千螻蟻中的一兩隻,就算被人踩死了不會有人眨一下眼。她原本也是官家女,可惜一年多前父親因過錯被貶,笞刑而死,母親也投了井。小妹因飢餓淋雨生了癆病,她實在走投無路跪在銷金樓前準備賤賣了自己。若不是蘇小姐突然出現,恐怕她早就跟這樓裡其他女子一樣,夜夜伺候不同的男人,過得生不如死。這樣一比,她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呢?
若歡冷笑道:“可是,這女人來歷不明,身份成謎,卻莫名其妙找上咱們姐妹,花那麼高代價捧紅你只爲引一個人出現,你不覺得奇怪嗎?她和咱們無親無故,憑什麼這麼幫助咱們?這世上哪兒有這容易的事兒!她肯定別有目的的!說不定還會連累我們!”
若雲搖了搖頭道:“橫豎咱們這樣的妓子本來就命薄如紙,還怕被人利用麼?”
若歡啞然,用了跺了下腳,用力咬脣。的確如此,她們這樣的人,被捧的時候捧上了天,被踩的時候隨意在腳底下踐踏,若沒有蘇小姐做靠山,她們哪能撐到現在?可是——可是——
若雲道:“蘇小姐那裡,你傳過信去了麼?”
若歡不服氣的點了點頭,摔了簾子進了裡屋。若雲苦笑的搖搖頭,見時間已到準時下樓。
銷香閣的確不愧是銷香閣,裝飾極爲奢華,一樓的大廳內坐着的每一位都是腰纏萬貫的貴客,而二樓則是獨桌的雅間,被屏風隔着,互不相礙。靠近角落的一間雅間裡,寒紫目光在今日到場每一位賓客身上都掃過一遍,皺起眉頭,垂首道:“小姐,不是說那個人今晚要來的麼?怎麼還沒到?是不是不會來了?”
餘辛夷一身低調男裝,不急不緩的品嚐着上好的茶,徐徐道:“他會來。”語氣極爲篤定。
這部局她不動生息的安排了足足兩年時間,從扶持銷香樓開始,到尋覓若雲,將其打造成傳奇的青樓紅牌。她打聽到大皇子的親舅舅,旬國國舅爺金烈,爲人極其能幹果決,是旬後的左膀右臂,在奪儲之爭中是大皇子派的中流砥柱,卻有個弱點——那就是喜好美女。這個弱點看起來不大不小,無傷大雅,然而在某些時刻卻能成爲致命的缺陷。
赫連嘯兩年前被旬後設下陷阱,擺了一道,大好情勢盡失,所以對旬後恨之入骨都不爲過,這時候他必定萬分想抓到金烈的把柄,好威脅之,對旬後反將一軍。
所以,她一步步將若雲捧紅,讓她的名聲傳到金烈耳中,很快她就成功了。金烈只來了一次就對若雲極爲迷戀,甚至誇口一萬黃金買下她的處子身。當然若雲拒絕了,可這招以退爲進,卻將金烈迷得更加神魂顛倒,幾乎日日都來求見,今日更是早早在銷香樓等着了。當赫連嘯得知這件事,豈有不起意的道理?
那個人對皇位的渴望,不亞於當年的景北樓!所以她篤定,他今晚一定會來!
若雲的驚鴻舞已經開始表演,所有賓客的眼睛都死死盯在她身上,眼睛眨都不能眨了,而那個金烈更是色迷心竅一般,心裡發癢直挫手心。寒紫看着時間逐漸過去,越發着急。直到歌舞表演了一半的時候,一道高大又低調的身影帶着兩名隨從,神情倨傲的從側門裡走進來。
餘辛夷瞳孔裡綻出一道犀利的光。
是赫連嘯!
寒紫也當即激動起來,他終於來了!
只見赫連嘯在老鴇的諂笑下,被帶上二樓,那雙深藍色妖異的眼睛在若雲身上流連了一刻,露出一絲興味。隨即又看向早被迷得神魂顛倒的金烈,臉上劃過一絲深重的譏諷。
經過了兩年的時間,赫連嘯氣勢比以前更爲霸道毒辣,也更爲機敏疑心,那刀子似的目光在樓內所有人身上刮過。
就當赫連嘯的狼一樣的目光朝餘辛夷掃來時,一道紅色妙曼的身影嬌笑着撲進她的懷中:“哎喲,這不是蘇公子麼,好久不來看紅淚,可讓奴家好想~”
見寒紫詫異的愣住,那女子立刻眨了眨眼睛。
這人正是金玉樓的女掌櫃戚紅淚。兩年前她帶着雲霄離開鎏國,沒想到路上偶遇戚紅淚,並且在她的幫助下得以順利的入旬關,進入陽邏城。當時金玉樓剛買下銷香樓,連連虧損,餘辛夷提出交易,以幫助銷金樓生財之策,換得一個幫助,幫助她擺下這個長達兩年的佈局。
這麼一小段插曲,赫連嘯早已收回了目光,走上了頂層。餘辛夷低聲道:“多謝戚掌櫃。”
戚紅淚千姿百媚的坐在桌子上,紅脣嬌豔:“我們金玉樓做生意的規矩,第一,唯錢是命。第二,唯能幫我們賺錢的人是命。餘小姐這些年幫我們賺了少說一座金山,互惠互利,奴家怎麼能眼睜睜看自家搖錢樹被別人砍了去呢?好了,你等的人也到了,奴家就先走了,往後有什麼新的生財之法,餘小姐務必要來找奴家哦~”
戚紅淚眨了眨眼睛,已經搖着纖細的腰肢離開。
寒紫跟餘辛夷對視一眼,靜待若雲的歌舞結束,當最後一道琴聲停止,若雲已經如仙女翩躚般離開舞臺。衆人連連發出痛惜之聲,這時老鴇忽然走上臺,道:“各位貴賓們,今兒個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若雲姑娘啊,今天晚上要出閣了!”
衆人紛紛震驚:出閣?不就是被賣下的意思?這掛牌掛了一年,卻在今日處子之身被人買了去,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能得若雲青眼?
金烈當即怒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是什麼人?難道還大得我本官去!”
老鴇連連勸說,整座銷香樓頓時陷入一片混亂,打砸喊罵聲不絕入耳,若不是背後有金玉樓撐腰,不敢太過分,恐怕銷香樓此刻已經被砸爛。而混亂之中,餘辛夷微微一笑,與寒紫無聲無息的離開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