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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玄門正殿•雲霄樓。
寒氣嫋娜的七把玄冰寶座上,仍是缺了天玄掌門•玄麒真人的身影。除了六位長老,殿上還立着慕子真、小竹、歸海鳴、畢飛和陸靈這五個後輩。小竹先是取出了紫霄劍,雙手將之呈上,真誠地道謝:“紫霄劍物歸原主。如今墨白仙君已經安然無恙,多謝諸位借劍之情。對了,請問玄麒掌門呢?我想向他當面道謝。”
最年長的元虛與紫術真人對望了一眼,前者緩聲道:“掌門近日閉關修煉,不便見客。姑娘的好意,我等會代爲轉告的。”
既是如此,小竹也不強求,於是便直奔下一個話題:“先前天玄門、赤雲樓、十方殿、渡罪谷的武者齊聚青川山,向墨白仙君索要雲生鏡,據說是要用來封印應龍的,請問此法要如何進行?”
師父已言明與她斷絕師徒情義,縱然小竹在心中永永遠遠尊敬墨白爲師尊,但在外人面前,她已不能再頂師父的名頭,所以每每提到之時,都以“墨白仙君”爲稱呼。
那元虛真人緩緩搖首,無奈道:“此一時,彼一時。當時七印星柱尚未被破壞,結界雖有疏漏,但只要祭獻天界神器•雲生鏡之威能,便可加固七印星陣,令應龍禁錮其中,永無逃脫之力。可眼下星陣已毀,應龍已然脫出,應對之法需從長計議,不是單靠雲生鏡便能解決的了。”
“……”小竹不語,心中卻是惆悵感慨:當初若不是爲了維護她,師父也不會一口咬定,雲生鏡不在手中。如果不是因爲她,或許事情不會淪落到如此糟糕的地步……不,哪兒來那麼多“如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事已至此,面對便是!
想到這裡,小竹又問:“那眼下可有解法?”
“目前,除了我天玄門因屍人一事,先前無法調派人手,赤雲樓、十方殿、渡罪谷三派,皆已派遣精英弟子前往東海。雖無法正面抗拒應龍之力,但至少可以救援黎民百姓,並牽制應龍動作,讓他不能長驅直入,侵入中原內陸。然而根除之法,尚未可知。”
元虛的回答,令衆人心下一沉。而陸靈聽聞門人前往東海,當下提起半月戟,急切道:“我也去。”
見她恨不得立馬衝入戰局的模樣,天胤真人背起寬刃重劍,豪邁笑道:“真是個着急的小姑娘,倒是和我臭味相投。走,一起!”
他話音還未落,卻見大殿中央那把空着的玄冰寶座上,忽憑空生出一點幽藍光芒,幽光瑩瑩浮動,忽飄向小竹,在她身側縈繞三圈。
“是掌門。”元虛驚訝道。
幽光忽急速漂移,如一道急墜的流星,在虛空中拖出長長的熒亮彗尾。衆人一路跟隨奔向後山,只見鬱鬱蔥蔥的翠林深處藏着一條小路,兩旁繁花似錦,一條清澈溪流如白練一般蜿蜒穿過。畢飛一眼便看出,那溪流的走向並不尋常,而是連成了一個詭譎的陣法。
“天行地轉,日月輪常,陰陽有道,兩儀化形,這纔是正理。可爲何這陣法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像是個倒行的兩儀陣?”畢飛心中滿是疑惑,忍不住出言詢問。
元虛真人面露爲難之色,並不作答。而那玉儀真人卻是一個箭步搶上前,他伸臂攔住了小竹等人,嚴肅道:“止步!前方是我天玄門禁地,外人速速離去。”
他還沒說完,卻見那點幽光又折轉回頭,來到小竹、歸海鳴、畢飛與陸靈四人身前,逐一飛過。這表現分明是在說,邀請他們四個一同進入。玉儀雖不甘心,但也只能收回手,不甘不願地道了一個“請”字。
幽光復又行進,隱入密林之中。小竹他們忙跟上,可剛一穿過那如屏如障的蒼翠樹林,卻見面前景緻截然不同——
草木枯萎,落葉凋零,哪裡還有先前綠植茂盛、花團錦簇的模樣?此處滿目蒼涼,一派蕭索景象,就連地面泥土都是乾涸龜裂,沒有半分生機。而在那衰草寒煙的深處,立着一道嶙峋峭壁,底部似有一個洞窟,只是此時石門緊鎖。
誰能想到,在那青山環抱、雲霧繚繞、宛若仙宮的天玄門深處,竟藏着這樣一個荒蕪的禁地。只見元虛真人走上前,衝那石門行了一禮,朗聲道:“掌門,我等聽命而來,請掌門明示。”
只聽沉悶聲響,石門緩緩開啓,一個冰冷漠然的聲音,傳入衆人耳中:“進。”
衆人魚貫而入。穿過枯石所構的通路,只見洞穴深處亮起隱隱熒光。走近一看,只見晶石林立,如一道道斜插的寶劍,刺向虛空之中。那一道道水晶柱體,或一支一支,或一簇一簇,皆發散着幽藍熒光,令整個洞窟都陷入神秘的幽光之中。
而在那石洞的最裡側,雙目緊閉、盤腿坐在晶臺之上的,正是許久不見的玄麒真人。
“掌門?!”不止是小竹他們,天玄門諸長老也都發出了驚詫的聲音。
小竹記得,昔日初見玄麒之時,只覺得這掌門半點不像凡人:他如冰似雪、身姿挺拔,雖是鬢髮皆白,但面目卻極是年輕。他五官俊朗,雙目如星,風姿俊美,只可惜面無血色,一眼望去,倒像是由冰雪雕刻而成的塑像一般。
然而,此時此刻,玄麒真人的模樣卻是大不相同。他半邊臉仍是如冰雪雕琢一般的俊秀,但另半張臉,卻已成烏黑一片,皮膚潰爛,皮下隱隱有紅血涌動,半點不似人形。
面對如此詭譎的景象,衆人皆驚。玄麒真人睜開雙眸,他的眼瞳幽藍似海,只見他冷眼掃過衆人,微微一擡手——
只聽劍吟不絕,隨着一聲嗡鳴,原本被紫術真人抱着的紫霄劍,像是有靈性一般,飛向玄麒身側,穩穩落入他的雙手之中。玄麒真人以指腹輕輕摩挲着紫霄劍的冰冷劍鋒,那冷若冰霜的面容上,有着一絲難以察覺的動容。
些微動容之色轉瞬即逝,玄麒將紫霄劍攥緊在掌中,擡眼望向面前之人。那玉儀真人忍不住上前數步,急切道:“掌門,您的臉怎麼了?您是不是受了重傷,要如何救治纔好?”
在場的天玄門人和玉儀一樣,皆是先驚異後急切。唯有元虛真人面露不忍,似是對這景象毫不意外,他無奈嘆息,悵然道:“師叔,你祭出千年修行,妄圖逆天轉命,如今落得五內皆衰、妖氣反噬的下場,你……你這又是何苦呢……”
聽到“逆天轉命”這四個字,畢飛腦中驟然清明,他恍然大悟道:“難怪是個倒行的兩儀陣,難怪洞外草木皆衰,玄麒掌門所使的,是‘時禁塵封’的古老禁法,爲的是令天玄門內時光延緩,爲那些中了魔氣的弟子們爭取片刻生機。若不是有玄麒真人施展禁法守護,即便昨日我們解除了魔氣,衆入魔弟子或許早已被魔氣吞噬,身死魂滅,無人可以生還。”
此言一出,不僅天玄門諸位悲慟不已,就連小竹他們都覺得心裡一陣憋悶: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可民間也有一句俗話,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可憐天下父母心,無論墨白仙君也好,玄麒真人也罷,皆是盡心盡力,爲徒兒們傾盡所有。
玄麒真人目光流轉,他那幽藍雙瞳,掃過在場的天玄門弟子,最終落在小竹的身上。銀髮如雪的他,冷聲詢問:“汝已取得雲生鏡?”
小竹上前一步,她深深地向玄麒行了一禮,真誠地道:“不錯,我已取得了雲生鏡,請玄麒真人告知封印應龍之法。此外,多謝玄麒真人借劍之恩,救助墨白仙君,小竹感激不盡。”
“雖持神器,此道無還,汝心意可決?”
玄麒真人的話,令小竹心中一凜。在其他人的耳中,表面上聽來,即便持有神器,但迎戰應龍,定是九死一生,怕是沒有回頭路了。可只有小竹明白,玄麒大約早已看穿她靠雲生鏡定魂維生一事,所以不問旁人,單單問她是否打定主意。
小竹擡起眼,毫不畏懼地直面玄麒真人:“我心意已決,絕不後悔。”